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醒来 ...
-
昏迷中的谢尚嘉，在寒毒的痛苦与混乱的记忆中不断流着泪。
黑暗如同粘稠的沼泽，谢尚嘉的意识在其中沉沦了不知多久，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被刺骨的冰寒和头脑撕裂般的剧痛拽回深渊。
沉重的眼皮终于掀开，映入眼帘的是客院卧房的素色帐顶，空气里弥漫着安神的药香，静谧而平和。
他转动眼珠，有些茫然地看向床边。
沈浅玥正伏在榻边，似乎累极了，睡着了，她的侧脸枕着自己的手臂，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有些松散，几缕乌发垂落颊边，脸色苍白，眼下青黑。
谢尚嘉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他想伸手替她拂开颊边的发丝，却发现自己浑身绵软无力，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
喉咙干涩发紧，他下意识地想要吞咽，却引发了一阵极其轻微的气流震动，带动了胸腔。
“咳咳……”
沈浅玥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那双冰封的凤眸带着初醒的迷茫和尚未散尽的惊惶，瞬间就对上了谢尚嘉温柔注视着她的目光。
“你醒了。”
谢尚嘉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抬起手想要触碰她，这只手虎口处布满针孔和青紫的瘀痕。
沈浅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积聚起水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两只冰冷的手紧紧交握。
谢尚嘉的喉咙发出嘶哑微弱的声音：“别……别哭……”
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枯瘦的手指用尽全力，却只是极其轻微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沈浅玥眼中的泪珠，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滑下，滴落在他们紧握的手上。
“你昏迷了整整七日，谢尚嘉，我差点……以为你不会再醒来了。”
谢尚嘉觉得那滴泪，滚烫得如同岩浆，灼烧着他的皮肤，更灼烧着他的灵魂。
“是……是我没用，总是让你哭。”
他大口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的痛楚，但他的手依旧固执地攥着沈浅玥的手。
沈浅玥的眼泪彻底决堤，泪水汹涌地砸在他们紧握的手上。
“谢尚嘉……你这个……傻子！”
来送药的裴妙音悄无声息站在阴影里，脸上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巨大的落寞，她就像一个误入别人命运舞台的蹩脚观众。
裴妙音叹了一口气，看着榻上紧握双手的两人，将药碗放下。
“既然醒了，说说感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尚嘉想要回想，越想头越痛：“头疼……昏迷时好像闪过一些记忆，但是醒来后记不清了。”
裴妙音颔首：“看来记忆有恢复的迹象，我去和师傅说，你这几日先静养吧。”
沈浅玥小心地扶他坐起一点，用软枕垫好，然后端起药碗，用瓷勺舀起一小口，细心地吹凉，才送到他唇边。
谢尚嘉顺从地张嘴，咽下，苦涩的药滑过干涩的喉咙，他目光追随着沈浅玥专注而轻柔的动作，看着她眼底深处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和担忧。
“我自己来，你睡一觉好好休息。”
沈浅玥避开他要拿药碗的手：“我想喂你。”
谢尚嘉勾了勾唇角：“可是药好苦，我想一下喝完。”
沈浅玥手一顿，将药碗给他：“好。”
谢尚嘉喝完最后一口，沈浅玥用温热的湿巾替他擦拭嘴角。
裴妙音最后深深看了他们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最终转身大步离去。
她与师傅说明情况后，便回到自己那间竹舍，简单地收拾了行囊，牵着一匹骏马走出了山谷，准备独自回京，黄昏的光打在她寂寥的背影上。
房间内，沈浅玥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声音沙哑却异常轻柔。
“前日二哥来信，说已经到了雪山，约莫十日便会回来了。”
谢尚嘉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感受着她额头抵在手背的温度，他点了点头，目光贪恋地锁住她的容颜，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温暖刻入灵魂。
“嗯，我舍不得死。”
沈燕回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门口，看到清醒的谢尚嘉，眼中也闪过一丝欣慰，敲了敲门。
沈浅玥起身欲行大礼，沈燕回把她拉起，快步上前，手指精准地搭上谢尚嘉的腕脉，凝神细察。
谢尚嘉十分配合，安静地躺着。
沈燕回诊脉完毕，收回了手：“脉象虽然虚浮，但生机已稳，寒毒暂时被压制住了，这次病势来势汹汹，需静心调养，不可劳神，更不可情绪激动。”
谢尚嘉颔首：“多谢谷主，大恩大德无以回报，日后您有用得到的地方尽管开口。”
沈浅玥询问：“谷主，可否换上一些不苦的汤药，亦或者可有适宜的蜜饯能减轻苦涩？”
沈燕回笑了笑：“我这药可是甜口的，蜜饯倒是也有，回头我让弟子送些来。”
话落，她识趣地起身：“不必多谢，若有不适，立刻唤我。”
房间内仅剩二人的时候。
沈浅玥走到床榻边便被谢尚嘉环抱住腰。
谢尚嘉笑的讨好，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轻声唤她：“浅玥，上来好好休息休息吧。”
沈浅玥拍他的手：“我去偏院休息，不然影响你休息。”
谢尚嘉见她转身欲走，手臂缠绕的更紧了，语气可怜兮兮。
“有你陪我，我才安心，我已经睡了好久了，我想……好好看看你。”
沈浅玥有些不自在，她这几日心力憔悴也没好好洗漱，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终究没能说出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那我去洗漱，一会就回来。”
谢尚嘉头蹭了蹭她的腹部，撒着娇：“好，我等你。”
沈浅玥让护卫去水房挑了水，怕谢尚嘉着急，便直接用凉水泡了一会，用皂角认真洗漱起来。
沈浅玥洗漱完，已是半个时辰后，她换了一身素净柔软的寝衣，墨发松松挽起，身上带着清冽的水汽和淡淡的皂角清香。
走到榻边，对上谢尚嘉写满了期待的目光，他已经自己挪到床榻里侧了。
沈浅玥轻轻掀开锦被一角，在床榻外侧，小心翼翼地躺了下来，两人之间如同隔着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
谢尚嘉侧着身，面朝着她，往她身侧凑了凑，轻轻依靠在她的肩膀上，目光贪婪又温柔地描摹着沈浅玥轮廓，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室内药香氤氲，混合着她身上沐浴后清冽干净的皂角香，丝丝缕缕，萦绕在他鼻尖。
“好香……”他轻笑着呢喃了一句，声音轻得如同羽毛落地，却在这极致安静的时候，显得格外清晰。
沈浅玥推了推他：“别闹了。”
谢尚嘉突然想起，沈浅玥是香的……可自己呢！
昏迷了这么多天，躺在这里像个活死人似的，身上会不会……这个念头如同冷水浇头，让他瞬间僵住。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离沈浅玥远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做贼心虚的谨慎，低下头，凑近自己的肩膀和手臂嗅了嗅。
没有想象中的异味，只有被阳光晒过的棉布气息，混合着属于谷中特有的清苦草药香。
正当他暗自庆幸，偷偷舒了一口气时。
“噗嗤……”
谢尚嘉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正对上沈浅玥那双含笑的凤眸，她的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无奈又宠溺的弧度。
谢尚嘉的脸“腾”地一下，瞬间红了，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脖颈，连带着露在寝衣外的锁骨都泛起了粉色。
“我……我……”他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就是不敢再看沈浅玥含笑的眼。
看着他这副窘迫得快要冒烟的模样，沈浅玥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她强忍着继续逗他的冲动，只是清了清嗓子。
“别闻了，不臭，我昨日刚为你擦拭过的。”
擦拭……过？
谢尚嘉脸上的红晕不仅没有褪去，反而更加鲜艳欲滴，连带着脖子都红透了，虽然更亲密的事两人都做过了，但他还是觉得羞赧……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撞击着脆弱的肋骨，带来一阵闷痛，却奇异地被那股暖流包裹着，并不难受，反而……胀得满满的。
他张着嘴近乎呆滞的看着沈浅玥。
沈浅玥微微侧过脸，避开他过于灼热的视线。
“睡了。”
谢尚嘉手轻轻拍着沈浅玥的腹部，刻意放轻呼吸，仿佛在哄孩子。
沈浅玥调笑：“谢尚书，要不再给我唱首摇篮曲？”
谢尚嘉认真思考了一下，还真唱起了曾经唱给梨儿的摇篮曲，不成曲调，却很温馨。
剧烈的心跳声，在寂静的环境中，如同擂鼓，一下，又一下，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沈浅玥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如今谢尚嘉醒来，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呼吸逐渐变得均匀而绵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谢尚嘉看着她紧闭的眼睫，挺秀的鼻梁，和微微抿着的唇线，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脸上。
他舍不得眨眼。
沈浅玥的眉头在睡梦中似乎还微微蹙着，谢尚嘉抬手轻柔的为她抚平那无形的褶皱。
阳光悄悄移动，将两人静静依偎的身影，温柔地投在墙壁上，拉长，交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