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丞相府风波 ...
-
沈浅玥眸光沉静,如寒潭深水,不见半分涟漪。
“父亲不问我夫君为何三月不朝,不登相府,只关切一纸婚约的存续,无非是怕损了您在朝中的依仗罢了。”
沈丞相指间发颤,声音压低:“谢尚书省性子是冷厉,手段也狠辣,可他待你如何?满朝文武谁不知他为你折腰数次,如今你这般做岂不是自毁长城!”
沈清远亦上前一步,眉头紧锁,语气充满了担忧和不赞同。
“妹妹,若有难处不妨直言,你大可说出来,父亲与兄长定然为你做主。”
沈浅玥并未立刻回答,只缓步走向一侧的梨木椅,执起新沏的茶盏,瓷盖轻擦杯沿,一声轻响,在寂静厅堂中格外清晰。
“父亲若是不满,可将女儿族谱除籍。”
沈丞相几乎要将茶盏摔碎,但又顾忌着门外可能还未远去的定武王亲随,强行抑制怒火。
“你可知一但除籍,日后在朝在野,你再非沈家女,如今又没有谢府护着,多少人会顷刻将你吞之入腹,恨不能扒其骨,抽其筋而后快。”
沈浅玥吹了吹茶汤,浅呷了一口,这才抬起眼,目光清正地看向气得胸膛不断起伏的父亲。
“父亲啊,此事牵涉之广,请恕女儿不能直言,时机未到,知道多了并无益处,反而可能招致祸端。”
沈丞相冷笑:“祸端?还有什么祸端能比陛下亲自下旨让你和离更大?”
一旁沉默已久的沈清远垂眸,揽住了父亲的肩膀,忽然开口。
“既如此,父亲,您就把妹妹逐出家谱去吧。”
沈丞相甩袖怒斥:“荒唐!你妹妹是尚书省夫人,朝廷浩命,你身为侍郎半点不为家族荣光做考虑,反倒纵她胡闹,老夫花了多少人脉和银子才让你当上侍郎,你就如此气老夫吗!”
沈浅玥话锋骤转,轻笑道。
“既然父亲不愿,女儿也不强求,只是听闻西街那几间当铺近日账目混乱,可否交予我暂理一月,一个月后,无论盈亏,铺子定如数奉还,账目分明。”
沈丞相顿时警觉:“绝无可能!我看你就是被那定武王迷了心窍,失了魂了!方才还敢对他下逐客令,如今又图谋家产,你想都别想!”
沈清远若有所思,却没有开口。
沈浅玥看着父亲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的态度,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脸上再无多余表情。
“既然如此,那女儿就不打扰父亲休憩了,我去看看母亲。”
言毕径直转身,任凭沈丞相在身后怒斥“站住!”,也未曾回头。
她穿过回廊,步入母亲所居的敬轩堂,院中布置静谧雅致,海棠初萌,春意悄生,带着一丝被时光温柔包裹的沉静气息。
沈母正坐在窗边的榻上做着针线,日光温软,落她一身宁静。
见女儿进来,她脸上立刻绽开真心实意的欢喜,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来。
“浅玥回来了?方才听下人说你去了前头,怎不多陪陪你父亲说说话?”
沈浅玥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上前挽住母亲的手臂,将头轻轻靠在她肩上。
“父亲那儿有客,女儿不便久留,就想来瞧瞧母亲,和您说说话。”
沈母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是百般疼宠,见她这般模样,心都软了,连忙拉着她坐下,细细端详她的气色,又忍不住絮叨地问起家常琐事。
沈浅玥耐心应答,只挑安顺的说,依偎在母亲身边,听着她温柔的唠叨,仿佛从那些沉重的谋划与算计中偷得片刻喘息。
然而,这份温馨并未持续太久。
沈母的话头便不由自主地转到了自己的家宅琐事上,眉眼间染上些许愁绪和不易察觉的委屈。
“你哥哥他那个生母,近日是越发张扬,仗着给你父亲生了个长子,如今清远又做了官,她便总觉得比别人不同些。”
沈母叹了口气,声音低了几分,眼眶微微泛红,显然是积郁已久。
“前几日库房里得了一匹难得的云锦,原是说好了给我做件新春衫,她倒好,直接让人截了去。”
这些妻妾间的暗潮涌动,在后宅之中从未停歇。
沈浅玥深知母亲的性子温和甚至有些软弱,父亲又并非专情之人,母亲这些年没少受气,心中微涩,面上却丝毫不显。
“母亲莫气坏了身子,您若是喜欢,明日我便让铺子里送几匹更好的来,苏杭最新的花样,紧着您先挑。”
“至于赵姨娘……她目光短浅,只看得见眼前这点东西,您越是与她计较,她越是得意,不理她,她便没了趣味。”
沈母眼眶微红,喃喃道:“不一样的,只道时光飞逝,若娘当初有你半分魄力……”
沈浅玥轻轻拍着母亲的手背,语气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信服的力量。
“您是沈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哥哥再出息,也是记在您名下的嫡子,她的体面,不过是您和父亲给的,您放宽心,无需自降身份与她置气。”
沈母听着女儿的劝解,心中郁结稍散,反手握住女儿的手,感慨道。
“还是我的玥儿最懂事,最知道心疼娘,倘若重来一次,娘也想放纵的活一次。”
沈浅玥柔声安抚:“不晚的,母亲。”
母女俩又依偎着说了一会儿体己话,大多是沈母在诉说,沈浅玥静静听着,适时宽慰。
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
良久,沈浅玥看了看天色,准备起身告辞。
沈母却拉住了她,转身从榻旁的一个紫檀木匣子里取出一叠厚厚的契书和账本,塞到沈浅玥手中。
沈浅玥一怔:“母亲,这……”
沈母笑的和蔼,目光温柔而坚定,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泪光。
“这是娘所有的嫁妆铺子,田庄的契书和这些年积攒的体己,娘都交给你。”
沈浅玥连忙推拒:“母亲!这如何使得!”
沈母却异常坚持,用力将匣子推回她怀里,声音微微哽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拿着!娘不懂乱七八糟的筹谋,但娘看得出,我的玥儿心怀大志,有些事你不说,娘就不问,但这些或许能为你添一分底气也是好的。”
“凡事慎之再慎,娘只愿你能全身而退。”
她抬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颊,眼中满是慈爱和毫无保留的支持。
沈浅玥握着那沉甸甸的匣子,看着母亲眼中纯粹而担忧的爱意,喉头猛地一哽,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份毫无条件的信任与支持,比任何精妙的算计、任何庞大的力量,都让她更觉肩头责任重大。
她深吸一口气,将汹涌的情绪压下,重重点头,将匣子紧紧抱在怀里。
“女儿……知道了,谢谢母亲。”
她没有再多说,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个用力的拥抱。
母亲的嫁妆,或许不如沈家公中的产业庞大,但它们是独立的,完全属于她可以自由支配的力量,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沈浅玥抱着母亲给的匣子,走出院落不远,穿过一道月门,便见沈清远负手立于竹影下。
他语带讥讽,似笑非笑。
“妹妹啊妹妹,我真是猜不透你想干什么,那定武王是心思比海还深的枭雄,从前你与他牵扯不清便算了,如今竟还敢接下那荒唐的和离圣旨。”
“如今更是……愚蠢到向父亲提出要主动除籍,你可知一旦脱离了沈家,失去了丞相府嫡小姐的身份,你在这京城中,在这世道之上,将寸步难行。”
“你究竟图什么?定武王能给你的,难道谢尚嘉给不了?你若是二嫁定武王最好的结果不过是个平妻,你何至于要走到这一步险棋?”
沈浅玥只是冷冷地抬眸,看了沈清远一眼,那眼神淡漠疏离,唇边勾起一丝讥诮。
“兄长五年未曾考过乡试,还要靠买官,不如多操心自己的仕途吧,朝堂棋局,你看不懂,也不配看。”她的声音比眼神更冷,没有丝毫温度。
沈浅玥抱着匣子,侧身直接从他身边绕过,衣袂拂风,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径直朝着府门的方向走去,一次都未曾回头。
沈清远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廊庑转角,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充满轻蔑的嗤笑。
再聪慧也不过是个女子,真以为自己会点兵法,世上的人都要讨好她不成。
见识短浅,感情用事,到底难登大雅之堂,被人几句好话一哄,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离了丞相府,失了家族庇佑,她沈浅玥……又算个什么东西。
真以为攀上了定武王就能一步登天?那位可是有正妻的,简直是天真可笑。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仿佛要拂去刚才那场不愉快的对话带来的晦气,转身朝着与沈浅玥相反的方向走去。
失去了家族依靠的女子,便如同无根浮萍,只能任人摆布,最终结局无非是黯然收场。
而府门外,定武王那辆低调却难掩威仪的马车,果然静静地停在巷口阴影处,如同蛰伏的猛兽,等待着他的同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