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现在1 ...
-
“我得抑郁症了，黄小石。”
沙沙的写字声停下。
我在心里轻笑了一下。
“这次又是什么原因呢？”
“又？”
“哦不对不对，是想问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抑郁了......”
她下巴杵着笔帽，眨了几下眼睛“应该是我上次五一劳动节想去上海玩，我妈没同意，然后狠狠把我说了一顿吧。”
“不，不是应该，肯定是因为这个。”
在她点头的瞬间，猛烈的夕阳的风拍打在敞开的窗户上，铮铮作响。细细作声的人们瞬间静了静，仿佛世界凝固在六月1日的高三（2）班下午五点四十二分。老师没有守着自习的教室，有吃着零食的、有翻着小说的、偷偷染了一撮绿毛的艺术生甚至掏出了扑克牌要和大家炸金花，大家没什么钱，作业纸撕成了纸条贴在脸上，哈哈大笑也不敢太大声。
我侧过脸，看着还在絮絮叨叨从上个月劳动节没有做完作业被历史老师骂一顿到上个星期因为自己太饿晚上吃了妈妈准备第二天带出门野餐的三明治到上一节课自己没有回答出问题尴尬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到现在还因为自己的同桌说自己怎么又抑郁了的林森鹿，打断了她的话。
“我信你，但是这个也得有什么依据吧？比如我在电视上看会有什么纸质测评之类的。”
当然有。说着话她抬起头假模假样望窗外扫了两眼，神色小心地掏出手机解了锁给我看了一份微信公众号的试卷。
上面尽是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晚上睡觉前会不会喝水啊，睡觉的姿势是不是蜷卧状啊，刷牙的时候会不会恶心干呕啊，白天抬头看太阳会不会头晕目眩啊。
全中。
林森鹿朝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很好......物理的试卷写完了......五点四十六了，还有十四分钟就放学......也来不及背诗词或者再写一份其他的卷子。
那就可以聊聊。
我划了几下屏幕“其他也就算了，这个”，我指着第42问问她“提问'对子女的爱是否经常感觉自己无法传达到位，子女对自己经常顶撞发脾气'这道题，你为什么选了是？”
你多大啊，林森鹿。
我3月的生日，所以今年18成年了。
那也就是说，你居然还有个能够发脾气的孩子？
够隐私的。我啧啧称奇。
我代入我父母的视角做这个题不行吗？我和我爸我妈确实经常吵架的。
那也该是你妈抑郁了。
感染了。
那怎么没感染上你妈的智商呢？三模507分的林森鹿同学。
哦哟好了不起哦，三模611分的黄小石学霸，考试当天的2B铅笔都要现场借我的。
读...读书人的事情，那能叫借吗？！
坐在后桌的王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林森鹿用她凌冽的眼角一瞥，他又面色正经的钻研起cos函数cos地是哪个番里的角色。
林森鹿又瞪了我一眼，拢了拢头发，自顾自低头看自己的评测去了。
我有些尴尬。
象州市第一中学下课铃用的是《我在那一角落患过伤风》，我之前不知道这个歌的名字，只觉得小学三年级暑假还珠格格的中间，卡农配着这首歌，女孩儿在阳光下眯着眼走着是我唯一不感到烦躁的广告。那时候我穿着蓝色奥特曼背心提拉着拖鞋，啃着比脸大的西瓜，也没人瞧不起我，也没人会说，喂你手表是什么牌子的。
不像现在。
不到三十秒，教室内的大家就走得稀稀拉拉。染着绿毛的艺术生龇牙咧嘴地撕着脸上的纸条，还不知道回去怎么和他爸妈解释为什么额头中间还剩个“解”。
太阳还在猛烈地烧着，只是并不晃眼，挂在空中挣扎着像是快要死掉。烧得云都少了几朵。
我从桌洞里抽出书包，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转头对林森鹿说：“放学了，走吧。”
她一动不动。
我叹了口气。
“我没觉得抑郁症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我们是朋友，没必要因为这个就质疑你怀疑你什么的。我只是觉得，如果你真的有不开心了，和哥们儿说，哥们儿又不会跑。”
林森鹿肩膀耸了耸。
抬起头。
给了我一个今天最灿烂的笑脸。
啪嗒。
恍惚间，我就已经提着打包好的炒饭站在家门口。
我的失忆症越来越严重了，或许这也不能叫做失忆。仿佛脑子里打了个响指，我就会丢失一截对现实世界的感受。
我不知道我怎么放了学，怎么在学校门口的小店打包好晚饭，怎么骑着我那辆服役三年的自行车回了家，吭哧吭哧爬上清苑小区402的门前。
或许明天就是林森鹿嘲笑我没病装病了吧......
我自嘲地笑了笑，掏出钥匙进了门。
家里还是和出门前一样，或者说，爸爸死了之后就一直没有了变化。一截小小的门廊，四周墙皮都被腐蚀脱落了下来。右边是厨房和卫生间，中间用饭厅隔开。左边逼仄的客厅一前一后带着两个卧室，茶几上不知道多久的塑料盒盛着的面汤正发着臭。
这副场景十年来都没变过样。
我敲敲第一间卧室的门，没有等任何的回答。径直打开塑料袋，拿出两份来。
一份是蛋炒饭。
一份是香菇牛肉炒饭。
我刚掏出手机，想在晚上自习之前，挤出点时间想看看动画片。通知栏里就已经有条未知消息在闪烁。
黑色：我想换个手机。
我突然就没了看任何东西的兴致，只想赶快扒了饭骑着我的车回学校。
黑色：我想换手机。
黑色：看见了吗？
黑色：看见了吗看见了吗看见了吗看见了吗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砰嗵，第一间卧室的门被人撞开，她留着长长的长长的黑色头发，看不见表情。
直直的站在客厅中间，手指还在发着消息，缺了几块晶片的指甲在屏幕上划啊划。
黑色：为什么不回消息。
“明明都站在对面，为什么不说话呢？黄小雨。”
我咽下饭粒问她。
她依然不让我看见表情，手机上迸裂的纹路反射不进我的眼眶。
我没什么钱了。
我老实地回答。
我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高三学生，我的爸爸已经死掉了，我没有什么家产万贯的叔叔，更没有白天上学晚上去当戴着面具赚取佣金的那种高中生的机遇。
我只能在我脆弱的妹妹面前露出我的脆弱。
“我真的没钱了。”
我再一次重复。
不到五秒钟，黄小雨就抽抽嗒嗒的哭了起来。
她腾出一只手抹着眼泪，干瘪的手臂在枯枯的黑色丛林里进出。
哭得像是六月的小雨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