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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再也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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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伦敦城区亮起了街灯,天使形状的灯一整排铺开,明黄色的灯光明亮温暖,四处洋溢着圣诞节的气息。
时隔五年再次来到伦敦,路边仍旧立着几只红色邮筒。我第一次生涩的告白就在这里,那天伦敦多雨。回忆我的第一段暗恋,开始得突然,进行得平缓,结束得猝不及防。
一.
八月末,太阳肆无忌惮地展示自己,J市气温高居不下,我踩着夏天的尾巴走进一中。
林荫大道旁停满了车,车后备箱都大敞着。宿舍楼架空层下堆放着各色行李箱和学校统一发放的床上用品,还有几只散落的脸盆和翘出脸盆外的衣架。我把行李箱放在一旁,走去了教室。太阳高悬,热气扑面而来,从四楼望过去刚好能看见国际部的楼顶,顶上有一个很大的不锈钢圆顶,像一颗巨大的珍珠。
第二天军训,操场上寂静无声,空气静止,只有蝉的叫声从主席台后面的树上传来。又有一滴汗落下,我闭了闭眼睛,睁开眼时,看到对面有人站在高出操场几级楼梯的观众台上,举着相机对着不同的方阵拍照。帽檐遮住了一点视线,我微微抬头,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一张很白的脸,再往下是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像是专门穿成这样。教官吹了一声长哨,方阵一哄而散,轩仪拉着我快步冲向食堂,拐出操场的那一刻,我回头,看到他背着相机走来,很少女漫的一张脸。
二.
军训的日子一晃而过,那个男生像一颗突然掉进湖里的小石子,泛起涟漪后消失不见。部门招新看得人眼花缭乱,轩仪拉着我报名了光影部,几天之后收到部门面试的消息,面试被安排在一楼的空教室。
下午五点多,太阳以一个恰好的角度从窗户射进来,我推开教室前门,教室后排正中央坐着一个男生,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手里捏着一只笔在纸上圈点着,抬头望向我,阳光刚好打在他的脸上,模糊他弯起的嘴角,只听见他说“请坐”。
又见面了。
教室的广播准点放起了晚间音乐,前奏响起,是《剩下的盛夏》。我抬眼与正中间的男生对视,他露出抱歉的表情,然后起身走向广播,按下开关,音乐戛然而止,“蝉鸣”呼之欲出,心跳得似乎超出了正常的频率。面试继续,他用一种很温和的目光看着我,手指轻轻点着我的那张报名表,问,
“是倪佳同学吗?”
“是的。”
他问了我几个问题,笔尖在纸上摩擦,记录着我的回答。空气里隐约漂浮着一些橘子的味道,和阳光一起钻进鼻子里。面试结束后,我站起身,他抬头对我说
面试结果三天后会贴在公告栏处,到时候留意一下。”
“好的,谢谢。”
在走出教室门的时候,我又一次回头,他低头写些什么,阳光从嘴角攀升到鼻梁,头发丝在散着碎光。热气扑面而来,我用手背贴贴脸颊,呼出一口小小的气。
我心想这真是太老掉牙的一见钟情。
三
三天后,林轩仪拉着我去看面试结果,张贴出来的红色纸张上画着一架起飞的纸飞机,机翼的上方有一个小小的相机,顺着相机图案往下看,我们都在录取名单里。名单最下面一行标注着“录取人员周五下午去国际部一楼教室开会”,我隐隐期待,空气里恍惚又溢出了橘子的气味。
中午吹完头发,刚走出寝室,暴雨如注。空气蒸发的水汽氤氲,沾湿未吹干的发尾,我没有带伞,站在宿舍楼底下的架空层,祈祷雨快点停下。大雨打在地上的声音十分响亮,宿舍楼对面的大树的叶子被洗刷地发亮,雨滴连续不断地滑落,砸在地上。雨势愈演愈烈,看起来一时半会停不了。
我举起手,盖在头顶,打算冲出架空层。雨里恍惚又冒出了清甜的味道,男生突然在拐角处出现,他的夏季校服被淋透了,雨水顺着头发流下,滑过透亮的眼睛,顺着下颌线隐入衣领。雨幕模糊的视线里,见他神采飞扬,笑着回头对后面的男生说
“快点,要迟到了。”
“雨太大了,先躲躲吧。”
后面的男生一把拽住他跑进架空层,和迎面走出的我擦肩而过。我顿住了脚,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他用手薅起了前面的头发,露出整个额头,发尾滴落的雨滴轻轻落在地上,整个人明亮。我们目光短暂相交的瞬间,架空层边缘树叶落下的雨滴砸在我的脸上,我收回视线。
架空层里躲进了更多的人。
“佳佳,我来了我来了,”轩仪撑着一把伞远远向我招手,跑近,“我就知道你这么迟没回来肯定是因为没带伞。和老班说了,她特批我来接你,这雨可真大,我的裤脚都湿了。”
“谢谢你,太及时了,晚上请你喝酸奶。” 我捏捏轩仪的手,拨开她被雨水淋湿的刘海。
“诶,那不是光影的部长吗?”轩仪的目光越过我看向背后,“他们好像没带伞。我这有两把,要不要给他们一把?”
“好。”
轩仪跑过去,和他们说了几句,我转过身,和他再一次对视,他举了举手里的伞,笑着说“谢谢”,仓促中我快速低下了头。
“轩仪,我们快走吧。”
“来了来了。”
我和轩仪挤在那把小小的伞下,雨声啪嗒作响,发尾戳着脖子,痒痒的,我不敢去拨弄,雨声式微,也许不远处他握着我的伞柄,时空错位的接触。
走到教室时,雨已经很小了,撑开的伞放在门口,等到下午出门的时候,伞上的雨珠已经蒸发殆尽,那场大雨的痕迹散在空气里。
四
刚走进教室,他坐在靠近讲台一侧的椅子上,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的电脑的身影落进我的视野里。窗帘被拉上了一半,他隐没在一半窗帘形成的阴影里,安静沉默。
等人到的差不多了,他站起来,微微俯身,开始播放PPT。
“大家好,我是国际部高二1班陈宇,这一届光影部部长,未来一年我将与大家一起共事,希望大家可以在光影部过得愉快。”
陈宇,我在心里默念了他的名字。
国际部的教室不像普通教室那样桌椅有序排放,而是那种桌椅一体式的课桌,底下带着轮子可以四处移动。我用脚轻轻抵住地面,防止椅子滑动。阳光从我肩膀处越过,落在桌子上,然后缓缓向前移,恍惚中我听见他说,
“面试时有同学说自己不是很会拍照,大家不要妄自菲薄,我相信每个人都能拍出最理想的照片,高一新生活动很多,大家在参与享受的过程里一定会有快乐的瞬间我相信每个人都能拍出最理想的照片。”
我抬眼,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阳光模糊视线,我看到他望向我的目光,阳光再一次投射在他的脸上,窗外一只蝴蝶在光的尘埃里舞蹈,蝴蝶煽动翅膀引发海啸,我坐在风暴中央冲着“罪魁祸首”发愣。
会议很短暂,结束之后,陈宇叫住了我们,把中午的伞递给轩仪,还给了我和轩仪一人一罐草莓味的酸奶。我攥着酸奶的瓶口,手心沁出薄薄的汗,橘子的甜味再次飘过来,我轻轻吸了口气。轩仪掏出一个小本子,询问一些日常工作的具体细节,我站在一边,望着地面发呆。教室门外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还有点冷,我挪着脚步往后退了一点,整个身子暴露在阳光下,阳光射过手缝,我弯曲手指,看着影子变换形状。
“佳佳,”轩仪叫了我一声,“新生红歌大赛拍摄工作我们一起去吗?可以在最前面,离舞台很近!”
望向轩仪期待的目光,往前回到阴影里,影子消失不见。
“好。”
五
开学事情很多,时间被分给十门学科和红歌大赛的排练,夏天逐渐消失在秋天的脚步里。
轩仪负责演奏红歌的曲目,行政楼大厅摆放着一架三角钢琴,晚自习下课后我陪她去那练习。晚上八点半,行政楼一片漆黑,我们摸索着走进大门,有人在弹琴,琴音传来,我再一次听到了《剩下的盛夏》前奏,放置太久的钢琴音有点不准,变调的前奏像被扰乱的那个下午。黑暗中看不清脸,只能依稀辨出琴凳上坐着两个人,一曲结束,我在他们离开的时候走近钢琴,擦肩而过的瞬间,旁边的身影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好像是陈宇。
后面的几个晚上,行政楼为了学生排练,亮起了灯。灯下每个人的脸都清晰,却不熟悉,仿佛那个夜晚是红歌激昂的节奏里不小心摁出的柔和音符。
红歌比赛结束的晚上,班主任给我们班放了电影,隔壁班同学因为电脑连不上网,所以搬着椅子来到我们班后排观看。我猫着腰从后门挤出去,刚站起身就看到了陈宇迎面走来。他身上穿着晚上钢琴合奏时的黑色西装,整个人特别挺拔,头发整个梳到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天下雨时的样子重叠。眼角还残留着一些亮片,在走廊灯的照射下闪闪发亮。他对我招了招手,笑得很温柔。残夏的暑气逼退了初秋的凉爽,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烫。
他走近,在离我大概20厘米的位置站定,
“这么巧,刚好你在。林轩仪在吗?我找你们拿一下SD卡,今天比赛的照片需要导一下。”
“好,她在的,我去找她,你等一下。”
我从后门轻轻走到轩仪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指指相机,小声说,“部长在门口,让你把SD卡给他。”
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从相机卡槽里抽出 SD卡又慢慢推了回去,我把相机放回包里,两手紧紧绞着慢慢踱步到门口,看到轩仪笑着把SD卡递给陈宇。
“都在这里了,我还拍了一些你表演的照片。你和叶文学长两个人的钢琴合奏表演简直赏心悦目啊。”
我顿了一下,为自己过度的担忧懊恼,但又忐忑自己心怀鬼胎,不怀好意,别人会看出我的兵荒马乱。我收回混乱的心绪,走上前。
“部长,不好意思,我刚看了一下,感觉自己拍得不是很好,这次可以先不给吗?”
“没事,这也不是强制要求的任务,或者你自己挑几张觉得可以的,发到我的邮箱?”
陈宇看着我,眼角的亮片又开始闪动,对面国际部楼顶的金属大圆球特别显眼。我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点,我感觉到自己的视线在晃,从亮片到圆球,从圆球到亮片,最后到他弯起的嘴角,我匆匆收回了目光,根本没有办法控制。我恍惚记得我好像说了一句”好的”,就跑进了教室。
我暗自祈祷,千万别被看出来,千万。
轩仪还是发现了,但她替我保守了秘密。
六
秋天又过去。到了圣诞节那天,部门开关于元旦文艺汇演的会议,他穿着圣诞老人的衣服走进来,部员打趣,
“部长,穿成这样可是要晚上偷偷给我们发礼物?那我可要准备一个大袜子,等着你的礼物了。”
部长拉拉偏大的圣诞帽,笑着拍了那个部员一下,
“这是我们班圣诞晚会穿的衣服。这次大家先讨论一下元旦的策划案,先想一下宣传文案。”说着视线又转向那个部员,眯起眼,挑眉坏笑,“我倒是想起来你上次写的文案,惨不忍睹,我熬夜帮你改了多久,你还问我要礼物。”
会议结束后部长拿出一个很大的红色袋子,从里面掏出了十几只包装好的礼物盒,分给我们。
“这次元旦策划辛苦大家啦。这是我给大家准备的小礼物,大家圣诞节快乐!”
“哇!谢谢部长!”
在大家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我把夹在书里的那张写了一个礼拜的圣诞贺卡拿出来,为了显得不那么刻意,我让轩仪也写了一张。厚重的羽绒服穿在身上,整个人有点行动不便,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我的脚不小心踢到轮子,滑了一下没站稳,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脸蛋以摇晃的汽水开盖时上涌的速度变红,我像被热水烫红的虾,手忙脚乱站起的时候听到陈宇笑了一下,不是那种每次见面时嘴角微微翘起的笑,而是被一件好玩的事情吸引,孩子气的笑容,他用上扬的语调说
“小心点。”
红色的衣服衬得他脸很白,夏天橘子的味道再次包裹我,我更不知所措。
贺卡被我撞到了,皱起了一个角,轩仪注意到我的局促和失落,握住我的手,在她握紧双手的鼓励下,我还是送出了那张贺卡。
“部长,圣诞节快乐。”
陈宇又一次礼貌而温和地说
“谢谢,圣诞节快乐。”
七.
晚上路过小演播厅,热闹的声音像浪一样一阵一阵穿出来。一旁的路灯像橘子一样挂在空中,也像很多个小太阳。靠近路旁的窗户被树挡了一半,轩仪拉着我走过一条窄窄的小道,低矮的草丛刮过我的裤子,树枝摩擦羽绒服发出“哗哗”的声音,我们两个像逃课的学生一样小心翼翼。
“看,这可以看。”轩仪指着一扇小小的窗户,斜对着舞台,国际部的同学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在台上跳舞,舞台灯在头顶旋转,方格一样的光圈落在每个人的身上,脸上。
“他们看起来好快乐。”我的眼神到处瞟。
“你们在这看什么呢?”
一个白色的大胡子垂在我的脸庞边,我一转头,和陈宇近距离地对视,我心狠狠跳了一下,像被扔进了一个很重的椰子,咚的一声。我下意识后退,羽绒服摩擦树枝的声音不断放大,脚踩在了水泥地和泥土交接的地方。陈宇拽了我的袖子一把,袖子有点滑,他没抓住,这次没有椅子接着我,我真坐在了地上,潮湿的泥土还算是柔软,不那么痛但觉得丢脸。恍惚间有一些水汽从眼眶里蒸出,我微微张口,憋了回去。狼狈地抬起头,这个视角看陈宇,他戴了一个黑框眼镜,裹着白色胡子,头顶的圣诞帽柔软地垂下,背后那盏橘子样的灯投射下来的光显得他整个人毛茸茸的。下一秒,他向我伸出了手,掌根隐在宽大的袖子里,掌心向上。鬼使神差的,我伸出我那只支撑了一下地面,沾上了湿土的手,放在他的手心。相触的瞬间,他牢牢攥了我一下,把我提溜了起来,力气很大,温暖的触觉转瞬即逝,我在他的手心留下了很多泥土。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他轻轻拍了一下手掌,掸掉了泥土,然后又从袋子里掏出纸巾递给我,“擦一下吧。”
我接过来,看见轩仪在离我们不远处对我们挤眉弄眼,我对陈宇道谢,开口,
“刚刚路过,听到里面特别热闹,我就想看看你们在玩什么。”
“就是圣诞舞会,大家瞎闹呢,不过也快结束了。下个学期我们部门也会举办聚会,你们到时候可以好好体验一下。”
“好,谢谢部长,那我们先走了。”我踩着树影快步离开,生怕他发现我泛红的脸和快要落下的眼泪。我冲向轩仪,抓着她的手就走。
“佳佳,你走太快啦!”轩仪轻轻拽了我一下,说,“嘿嘿,我看到你们两个牵手了,感觉怎么样?”
“不是牵手,只是他拉了我一把。”我手里还攥着那张纸巾,上面沾上了我手掌沁出的汗,和泥土颗粒融为一体,仿佛只要攥紧,手里的温度就不会离去。
八
寒假农历新年,我卡点给陈宇送去新年祝福,他隔了几分钟回我,“新年快乐,开学见”。我收藏了这条信息,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新学期的到来,等到的却是不断延长的假期通知,一场可怕的疫情降临,夺去了很多人的生命,也让时间变得呆板麻木重复。封城,网课,等到再开学时高一下学期被压缩到只有两个多月,我们出教室时都戴着口罩。见到陈宇时,我才发现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他温和的笑,只有他微微点头时充满笑意的目光如旧。
气温渐渐攀升,再次穿上了夏季校服,夏天的到来并没有让我觉得如释重负,口罩里呼出的热气不断给眼睛蒸着桑拿,疫情下的低气压罩住了我的整个高一下。
时间像开了加速键,新的一届部长选举开始,换届那天我们再次聚到了那个教室,会议很短暂,只有10分钟,每个人写下推荐人的名字就可以离开了,我写了轩仪的名字,把纸条递给陈宇,陈宇开口,
“之前和你说部门聚会的时候要好好玩,但学校出通知说不能人员聚集,没能举行,其他活动也是。留给你们的照片太少,我这个部长当得不好。”
他接过我手里的纸,闷闷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像绵绵的雨落在地上。
我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和我说话,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但还是急迫开口,
“部长,我在光影部很开心,大家也很开心,虽然活动不多,但之前的那几次活动我们都很享受,我也在光影部交到了很多好朋友。而且你之前在群里分享的资料让我了解了很多摄影知识,我妈妈都说我拍照变好看了。你是很好的部长,我真的这么觉得。”
他看着我,又是那种很温柔的眼神,我错开目光,小声说了句,
“部长再见”
再后来我搬去了高二的那幢楼,日子平凡却充实。选了自己擅长的科目之后,压力减轻了不少,偶尔站在现在教室外的走廊望向对面,那颗珍珠一样的圆顶被高一的教学楼牢牢盖住。我有时会在晚饭后绕去国际部,借着看告示栏跑到二楼。我清楚记得一层楼有十三级台阶,我走过二十六级台阶,开水间门口就是他的教室。但高二一整年,我很少看到陈宇,听轩仪说他们去H市集训,备考雅思,准备出国,后来我也不再像刚开学那样频繁去国际部,日子一晃而过。
九.
六月的时候,他们回校参加毕业典礼,那天太阳特别特别大,像我刚进入一中的那个下午。我挑了一颗内部装饰是一棵圣诞树的水晶球作为毕业礼物送给他,雪花覆盖在树上,轻轻晃动时腾起又落下。我拎着装水晶球的袋子,穿过两条走廊,然后走了二十六级台阶,站在他们班级门口。门口立着一块很大的板子,上面用彩色粉笔写着“国际高三(1)班毕业典礼”,从前门望过去,我一下就看到了他,他被同学簇拥着,手里拿着一台很小的相机,露出特别特别开心的笑容。班里的一个同学看到了我,紧接着许多视线落在我的身上,我有点不好意思,往外退了一小步。
陈宇走出来,在我面前站定,
“找我吗?”
我点点头,把提手被攥得有点散了的纸袋递给他
“部长,毕业快乐!”
“谢谢,你也是,明年高考加油。”
我抬眼看了看他,想说什么又觉得无法开口,变成了一口气呼出,
“那我先走了,部长再见。”
“拜拜。”
他走回教室,我隐约听到起哄的声音,然后很快消散,那天之后他就离开了学校,我也再没有去过国际部。
等陈宇离开学校,我在□□上问他要了微信,然后加上,聊天框一直停在他在我申请好友时回复我的话
“部长好,我是倪佳”
“你好【笑脸】”
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说过话。
十
十二月份时候,他发了一个朋友圈,定位在伦敦西敏Regent Street,图片是一盏巨大的天使灯,橘黄色的灯光,特别漂亮。等我刷到照片的时候,犹豫再三之后打开对话框问他,
“部长,你去伦敦念书了吗?”
很快就收到了他的回复,
“是的。”
我不知道如何开口问他在哪个大学,询问的话反复打下又删除,叙旧对我们来说很陌生,我们也许都算不上是好朋友,我敲下,
“那盏天使灯好漂亮,是为圣诞节准备的吗?”
“是的,11月就亮灯了。”
“如果在现场看一定很漂亮!”
“那等你有机会来伦敦,我带你去看。”
信息跳出来的时候,我感觉脸一下变烫。十二月的天气,裸露在被子外的肌肤还觉得冰冷,但小小的心脏剧烈跳动,血液如同火山喷发般涌上面孔。我用因为露出被子外打字而变得冰凉的手贴贴脸蛋,试图降温。过了一会,才发出
“好,一言为定。”
“我这里已经两点了,有点晚了,我先休息了,晚安。”
看到这行信息,我才后知后觉我们有着八个小时的时差。和他结束聊天后,那盏巨大的天使灯又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展开的翅膀下面,横着我对未来橘黄色的温暖幻想。
轩仪看出我最近的愉悦的心情,暗戳戳问我是不是有好事,我把我和陈宇的聊天告诉她,她十分激动,我也对高考结束后的生活十分向往。
那天之后,我和陈宇断断续续聊过几次,但都很短,一是时差,二是话题实在太少,不知道说些什么。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像不在同一个时钟上的时针和分钟,绕了一圈又一圈,总重合不到一起,但梦里常常会出现那盏天使灯,慢慢缩小变成橘黄色的路灯,再是路灯下伸出的那只手。
可能是情绪波动太大,我总想倾诉点什么,我在十八周岁生日之前那个礼拜里花了很长很长时间写了一封信,剖白了我三年来的心意,但什么也没告诉他。
周末回家我收到他的生日祝福,一句“生日快乐”,后面还跟着“高考加油”。
记忆里他好像和我说过很多次高考加油,从高二开始到现在,我清楚记得每次他说这句话的样子,我总是开心地接受,当作最好的祝福。
我回复“谢谢部长”。我翻看之前我们的聊天记录,页面停留在上个礼拜我发给他学校垃圾房旁竹林里的橘猫,他回了我一张黑色小猫的照片,然后又匆匆告别,我才发现好像每次都是我找他。
临近高考压力大,见不到面的日子我压下幻想。
十一
第三个夏天到来的时候,我正式毕业了,陈宇发来信息祝我毕业快乐,我们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轩仪为我着急,让我勇敢一点去表白。我心里早已有了打算,告诉她我的想法,她微微吃惊,但还是决定陪我一起。成绩出来的那天,我发挥得不好不差,陈宇说我很厉害,我说可能是你的加油起作用了,他回了一个“不敢当”的表情。我有时拐弯抹角地抛出一些话题,让他能够隐隐窥见我的心意,但都被他很快带过,暑假很快过去。
我去了H市的一所大学,轩仪去了C市,开学的日子很忙碌,我和陈宇间隔好几天才能聊上一下。H市因为新一轮疫情提早放了寒假,不久后轩仪也放了假。12月的时候,我们买了去往伦敦的机票,十六个小时,落地希思罗。落地那天伦敦是个阴天,雨下得很密很密,我给陈宇发了一条信息,
“我到伦敦了,轩仪也在,你说要带我去看天使灯的,还算数吗?”
到酒店时才收到陈宇的信息,陈宇问我要了定位,要来接我们。
出酒店大门的时候,我一眼望去就看到了陈宇,昏暗的路灯下,他撑了一把黑色的大伞,穿了一件棕色的长风衣,头发染成了栗色,刘海不像高中那样垂在额头前而是梳到了后面,眼睛明亮,嘴角微微上扬。他看到我们时挥了挥手,温和的笑再次出现,陈宇一点都没变,我心酸得发胀,塞在羽绒服袋子里的手捏着那一封放了快两年的信,轻轻开口,
“部长。”
“好久没听到别人这么叫我了。”陈宇笑着回答我,“今天下雨,天使灯可能没那么好看,走吧。”
位置轮换,这次我和轩仪撑着伞走在他的后面。从酒店走到摄政街十八分钟,我抬头看才发现原来这条街上有很多盏天使灯,一列展开,连接着两边的街道,真的很漂亮。轩仪借口说要去买点东西,把我推到陈宇的那把伞下,橘黄色的灯光被黑色的大伞笼罩在外面,我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怎么突然想到来伦敦了。”陈宇和我拉开一点距离,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微微抬头,他垂眼看我,像朋友一样和我开启话题。
“你知道原因的,”我与他对视,感觉到他目光的闪躲,我又重复了一遍,“你应该知道原因的。”
“抱歉。”陈宇好像轻轻叹了一口气。
沉默蔓延了一会,我正要开口,有人走近了我们,
“Nathan?!Hey!你怎么在这?这小女孩是谁?女朋友?”一个很高的外国人很热络地上来,热情地要和我打招呼。
局促中听见陈宇开口,大概意思好像是说我是他高中时的学妹,放寒假来这玩。那个外国人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会,然后又热情地和我说再见。
“这是我室友。”陈宇开口,说完这一句,沉默继续蔓延。
我的眼睛又开始冒热气,余光里瞥见轩仪的身影,我冒雨跑向她,陈宇似乎被我吓了一跳,想拉住我,没拉住。我面对着陈宇,说,
“陈宇,我时差没倒过来,感觉有点困了,想先回酒店休息。不好意思今天麻烦你带我们出来玩,天使灯很好看。”
我转过身,拽住轩仪的手,在她的错愕里用力拉着她往前走,透明的雨伞里淌下暖黄色的灯光,我再一次羞愧地落荒而逃。
我知道陈宇不喜欢我,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对我的态度一直都像是隔着一条河流,船拴在河的那一头,我唯一能够到河对岸的方式就是等河水结冰,但那个夏天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温度一直在,所以河水奔流不息。恍惚中天使灯慢慢收回光亮,风吹出了一滴眼泪,我用力攥着的最后一点温度散去,我松开了那封信。
陈宇后面在微信上又给我发过一次“对不起”,我们都心照不宣是为了什么事情,这件事情本来就没有对错,他还是先责怪了自己。
第二天和轩仪逛了伦敦,昏沉的城市难得有一天放晴,我们站在海德公园的绿色草地上,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好多人在野餐,我们喂了一会鸽子。回去的路上,又路过天使灯,没有亮灯,显得有点朴素,我抬头看了一会,继续向前,路边有一个很大的红色邮筒,犹豫再三,我把那封信丢了进去。
我短暂到达他所在的时钟,等我再次回到和这里有着八个小时时差的地方,我删去了伦敦的天气预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