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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第139章 门阀余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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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王府,观星台。
夜色如墨,寒风凛冽。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遮蔽了星月,唯有观星台四周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温润而清冷的光晕,将平台映照得如同漂浮在黑暗中的孤岛。空气中弥漫着新雪初融的湿冷气息,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绷紧弓弦般的凝重。
萧战端坐于平台中央的紫檀圈椅中。厚重的雪貂裘包裹着他单薄的身躯,苍白的面容在珠光下更显透明,仿佛随时会消融在夜色里。他双目紧闭,灰翳的眼睑覆盖着永恒的黑暗。左手掌心,那方祖陵玉玺散发着恒定而温润的微光;右手则无意识地搭在膝上,指尖微微蜷曲,仿佛在捕捉空气中无形的讯息。
在他身前,巨大的紫檀木案上,铺满了各式各样的卷宗、密报、证物。有林墨从陇山鹰愁涧刺杀现场带回的、沾染着干涸血迹的菱形箭镞;有鹰眼卫从刺客尸体上拓印下的狼头刺青图案;有前朝禁军档案中关于“破军十三式”的残缺图谱;还有几份字迹潦草、却触目惊心的密信残片,上面隐约可见“崔”、“助”、“复”等字眼……
福伯垂手侍立一旁,眼神中充满了忧虑。他亲眼看着自家世子从陇山刺杀的消息传来后,便将自己关在这观星台上,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如同入定般枯坐了整整三日!他周身的气息时而沉静如渊,时而激荡如潮,指尖偶尔在虚空中划出难以理解的轨迹,带起点点微不可察的银色光点。
“世子……”福伯忍不住低声呼唤,声音带着哽咽,“您……您歇歇吧……身子要紧啊……”
萧战恍若未闻。他灰翳的眼睑下,眼球在剧烈转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胸中一股冰冷的怒意与一种洞悉真相后的沉重,如同冰火交织,疯狂翻腾!
他的“视界”中,并非一片黑暗。而是无数由星辉、气机、意念交织而成的、玄奥莫测的图景!陇山栈道上弥漫的硝烟与血腥气,菱形箭镞上残留的阴毒诅咒,狼头刺青中蕴含的扭曲信仰,前朝禁军图谱中熟悉的杀伐轨迹,密信残片上那刻意模仿却难掩本源的笔锋气韵……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星辰碎片,在他浩瀚的“心海”中,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汇聚、碰撞!
嗡——!
祖陵玉玺猛地一震!温润的光芒骤然明亮!一股浩瀚而清晰的意念流,如同决堤的江河,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破军……十三式……反手回旋刺……”
“前朝禁军……左卫副将……王莽……”
“崔氏……清河旁支……崔浩……”
“资助……秘训……死士……”
“勾结……圣火教……余孽……”
“以……‘清君侧’……之名……”
“行……弑君……之实!”
画面如同闪电般在“心海”中炸开!他“看”到了!在山东清河郡,一座深藏于密林深处的废弃庄园!崔氏旁支家主崔浩(龙套),那个看似儒雅、眼神却阴鸷如毒蛇的中年人!他秘密接见前朝禁军余孽王莽(龙套),将成箱的金银和淬毒的兵器交给他们!他低声交代:“务必……在女帝归途……取其性命……嫁祸圣火余孽……事成之后……许你等……裂土封侯!” 他“听”到了!那些被秘密训练的死士,在暗夜中演练“破军十三式”时,刀锋破空的凄厉尖啸!他“嗅”到了!那菱形箭镞上淬炼的毒药,与崔氏在京城秘密药铺中采购的几种罕见毒草,气味如出一辙!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玉玺的力量强行串联!指向同一个源头——山东崔氏!
噗——!
萧战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血雾!身体剧烈摇晃,险些从圈椅上栽倒!灰翳的眼睑下,眼球疯狂转动,仿佛要挣脱束缚!强行推演如此庞大而隐秘的阴谋,跨越千里追溯本源,几乎耗尽了他的心神!
“世子!”福伯惊呼着扑上前,老泪纵横!
“无……无碍……”萧战艰难地喘息着,声音嘶哑破碎。他抬起颤抖的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指尖蘸着温热的血液,在虚空中极其缓慢地、却无比精准地勾勒起来!
嗡——!
银色的光点随着他指尖的轨迹凭空浮现、凝聚!最终,在虚空中形成一个清晰的、由鲜血与星光构成的复杂印记——正是山东崔氏的族徽!一只展翅欲飞、爪下抓着书卷的玄鸟!而在玄鸟的羽翼之下,赫然缠绕着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崔……浩……”萧战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洞穿灵魂的杀意,“山东……清河……崔氏……旁支……”
他猛地攥紧拳头!虚空中的印记瞬间崩散!
“福伯……”
“在!”
“备轿……”
“去……皇宫……”
宣政殿,御书房。
烛火通明,驱散了冬夜的寒意,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冰冷杀机。巨大的紫檀书案上,摊放着林墨呈上的详细验尸报告、证物分析以及鹰眼卫对刺客身份的初步追查结果。秦昭端坐案后,玄色常服衬得她脸色愈发冷峻。她左手紧握着那枚冰冷的菱形箭镞,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右手则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战鼓擂动。
她的目光落在报告上关于“前朝禁军秘传搏杀技”的结论,胸口的血玉符咒传来一阵阵灼热的悸动,混合着左臂伤口残留的阴寒刺痛,如同毒蛇噬心!陇山栈道上那惊魂一幕,刺客临死前怨毒的眼神,以及那句“妖后乱政,人人得而诛之”的嘶吼,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
门阀!又是门阀!圣火教是刀,前朝余孽是刃,而握刀的手,始终是那些盘踞在帝国肌体上的毒瘤——门阀世家!
“陛下!”林墨垂手肃立,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鹰眼卫已查明,陇山刺客所用之毒,名为‘蚀骨散’,其配方中几味主药,皆出自京城‘回春堂’!而‘回春堂’背后的大东家,正是山东崔氏旁支在京城的话事人崔明(龙套)!属下已派人暗中监控!”
“崔明?”秦昭眼中寒光一闪,“崔琰的族弟?”
“正是!”林墨点头,“另外,前朝禁军余孽首领王莽,其妻妹……嫁入了清河崔氏旁支!虽非嫡系,但关系匪浅!”
“哼!”秦昭猛地将菱形箭镞拍在案上!发出一声脆响!“好一个崔氏!好一个‘诗礼传家’!明面上装得道貌岸然,背地里却尽干些弑君谋逆、勾结妖邪的勾当!”
她胸中怒火翻腾,几乎要破体而出!血玉符咒的红光透过衣料隐隐闪烁!她恨不得立刻下旨,派兵踏平清河崔氏!诛其九族!以儆效尤!
然而,理智告诉她,不能!崔氏盘踞山东百年,根深蒂固,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若贸然动手,证据不足,恐激起天下士族恐慌,引发更大的动荡!更何况,崔氏只是冰山一角!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对新政心怀不满的门阀,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群起而攻之!
“陛下息怒。”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萧战在福伯的搀扶下,缓缓步入御书房。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灰翳的眼睑下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紧闭的眼眸深处,却仿佛燃烧着洞悉一切的明光。
“萧战!”秦昭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的伤……”
“无妨。”萧战微微摇头,示意福伯退下。他走到书案前,灰翳的眼睑“望”向秦昭的方向,尽管无法视物,却仿佛能感受到她胸中翻腾的怒火。
“查清了?”秦昭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嗯。”萧战缓缓点头,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千钧,“主谋……山东清河崔氏旁支……家主崔浩……”
“勾结前朝禁军余孽王莽……资助其训练死士……提供毒药兵器……”
“勾结圣火教残余势力……提供情报……借刀杀人……”
“目的……弑君……嫁祸……搅乱朝纲……阻挠新政……伺机……复辟前朝……”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钉在崔氏的罪状之上!
秦昭眼中杀意爆射!胸口的血玉符咒灼热跳动!她猛地一掌拍在书案上!紫檀木案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好!好一个崔氏!朕还没去找他们清算崔琰之罪,他们倒先送上门来了!”她声音冰冷如刀,“传旨!即刻派北斗军‘七杀营’!由赵虎亲自带队!星夜赶往清河!锁拿崔浩及其党羽!押解进京!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陛下!”萧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不可!”
秦昭猛地看向他:“为何?”
“崔浩……只是……棋子……”萧战灰翳的眼睑下,仿佛有星辰流转,“清河崔氏旁支……分量……不够……”
“其背后……必有……主脉……甚至……其他门阀……暗中支持……”
“若只动旁支……打草惊蛇……主谋……必会……断尾求生……甚至……反咬一口……”
“届时……证据不足……朝野动荡……新政……危矣……”
他微微喘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玉玺,似乎在汲取力量。
“那依你之见?”秦昭强压下怒火,沉声问道。
萧战缓缓抬起头,“望”向虚空,仿佛在凝视着某种无形的轨迹。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酷与智慧:
“崔氏……自诩……诗礼传家……最重……名节……体面……”
“其主脉……崔衍(龙套)……更是……沽名钓誉……视……清名……如命……”
“欲破此局……当……攻其……必救……”
“借……祭天……之名……”
“召……天下门阀……齐聚……太庙……”
“于……众目睽睽之下……”
“将……崔氏……通敌……弑君……之罪……”
“昭告……天下!”
“铁证如山……不容……狡辩!”
“届时……崔氏……必成……众矢之的……”
“其他门阀……为求自保……必……划清界限……甚至……落井下石……”
“此乃……阳谋……”
“可……一网……打尽!”
“祭天……”秦昭眼中精光爆射!胸中的怒火瞬间被一种冰冷的、更加凌厉的杀意所取代!她明白了!萧战是要在帝国最神圣的祭坛之上,在列祖列宗和天下人的注视之下,将崔氏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让其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更要借此震慑所有心怀不轨的门阀!
“好!”秦昭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开天辟地般的决绝,“就依摄政王所言!”
“传旨!”
“即日起!筹备祭天大典!昭告天下!凡五品以上官员、各郡望门阀家主,务必于半月后,齐聚京城太庙!共祭天地!以彰国威!以安民心!”
“命林墨!”
“属下在!”
“鹰眼卫倾巢而出!全力搜集崔氏通敌、谋逆、勾结妖邪之铁证!凡有涉及者,无论品级,一律记录在案!不得遗漏!”
“命赵虎!”
“末将在!”
“北斗军‘七杀营’、‘贪狼营’、凉国铁骑,秘密集结!封锁京城九门!掌控太庙内外!凡有异动者……杀无赦!”
“命谢瑶!”
“臣在!”
“你即刻启程,前往清河!明为督办祭天贡品……暗查崔氏罪证!务必……拿到崔浩与王莽勾结的账册!那是……关键!”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带着森然的杀机,迅速下达!御书房内,烛火摇曳,将秦昭冷峻的脸庞和萧战苍白却坚定的侧影,投在巨大的屏风之上,如同两尊即将掀起腥风血雨的神祇。
“崔氏……”秦昭缓缓走到窗边,推开紧闭的窗棂。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瞬间灌入,吹得她墨发飞扬。她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声音轻得如同呢喃,却带着斩断一切的杀伐:
“朕的刀……”
“很久……没见血了……”
“这一次……”
“就用你们……满门的血……”
“来……祭天!”
窗外的寒风,呜咽着,卷起地上的积雪,如同白色的幽灵,在皇城上空盘旋。一场比陇山刺杀更加凶险、更加波澜壮阔的政治风暴,已在无声中酝酿成型。而风暴的中心,便是那座象征着无上皇权与神圣的——太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