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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天既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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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一时寂静无声,我感觉所有人都有些懵。
半晌,那清冷好听的声音缓缓响起:“本君以为,舅父还是该解惑一二。”
端坐上首的神君声音不大,却满室回声,颇有威严。
知晓若让这宫主开口,一盆脏水必然要死死泼在我们身上,我正要抢白,殿外传来熟悉的清朗声音:“小可不才,或可为神君解惑一二。”
正是谢长云。
他自黑暗中走来,袍子被夜风撩起,越发显得长身玉立,此刻他手里抱着一个蒙着细布的物体,似是个人。
他走上前,稳稳将手中抱的物体轻轻摆放在地上,揭开细布,是个四五岁的男童,瘦瘦小小,大大的耳朵,正是与我一批进惜月楼,第一个消失的那个月奴!
此刻他双目紧闭,气若游丝,明显已经无魂无魄,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秉神君,小可是昆仑宗昆仑师谢长云。”
谢长云恭恭敬敬冲神君行了礼,娓娓道来:“小可此番与几个伙伴行经此地,得知借月山庄三年来时常选童,被选中的童子可进山庄待至七八岁,其父母至亲则可在山庄浣月楼中待三至五日,那楼中吃喝嫖赌,应有尽有,皆是世间顶级。
如父母将童子永远留在山庄成为‘月奴’,或童子被选为灵童,便可进惜月楼,除了浣月楼中一切所有,还可带出一样。财宝,字画,起死回生的灵药,只要想要,皆可带走。
而被选为圣童者,童子亲属就可进借月楼,可实现一个愿望。无论何种愿望。我的愿望便是,除非我自己离开,可一直待在借月山庄。”
他说罢,一指那只剩半瓶的玉葫芦:“故而我才能发现,这些童子都被抽取了精魄,月奴们更是整个魂魄被取,全部变成了奉给神君的这灵珠金玉露。”
他看着地上行尸走肉的小儿,低沉道:“今日神君提前来访,宫主匆匆赶来,要将这群童子一并练成玉露。
我这几日探得山庄存放这些孩童的秘境,如这般的孩童,有四五百之数。那些被抽了精魄,虽有灵识但痴傻的,数不胜数。”
说罢一弯腰,行了个大礼,沉声道:“碧虚宫贵为仙门,却为害苍生。利用凡人的酒色财气欲望,残害如此多雉龄小儿。请神君做主,还这些无辜小儿一个公道。”
那宫主还未来得及反驳,下头的浣月一下蹦出来,指着谢长云厉声斥骂:“你这凡人,何其大胆!敢污蔑仙门,你可知该当何罪?
你分明就是和这些偷玉露的妖一伙,不知使了何妖法,借选童之机混进我借月山庄,来盗取我们辛辛苦苦练就的仙露!你们该当何罪!”
果然,这人脑子不好使,就该有自知之明,尤其是该少说话。
宫主许是平日威严太重,说话太少,故而口舌有些慢。眼见自己还未来得及巧言辩解,便被自己的傻女儿将罪状认了个干干净净,一时又愣在了当场。
借月却沉稳机灵,站出来转圜,恭敬道:“禀神君,我等设这借月山庄,本是为了到凡间修行。后见此间百姓虽穷苦,却欲望太过,需好好涤荡。
故我们将这些小儿拘在此处,日日好吃好喝供养,还请了道士为他们清心净欲。他们渐也沾染了仙气道气,凝结了许多灵气出来,我们便收集起来,制成玉露奉给神君。”
说罢瞥我们一眼,道:“至于这些小妖为何会如此,就要问这几位不速之客了。”
这位小娘子,这等铁证如山的情景下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自圆其说,非常人也,果真才貌双全,有大才。
私以为,当个侧妃绰绰有余了,神君不亏。
那神君听罢,不置可否,却一指我,淡淡道:“你来说。”
一旁的素素早已被借月明晃晃地颠倒黑白气得仰倒,正要抢话,被姚黄一把狠狠拉住,低声斥道:“神君面前何敢放肆!”
说罢对我点点头,示意我大胆禀告。
我本来不敢直视姚黄,但收到她的信号,便大大方方站起来。
说实话,不知为何我不怕这神君,我总感觉他不是坏人,总坚信他会明辨是非。我却怕我的小伙伴们,真真生起我的气来。
我也模仿谢长云行个大礼,恭敬道:“禀神君,我本是钱塘西湖一个蛇妖,但是个好妖,数百年来从未做过坏事,也未害过人,前几日才从钱塘西湖出来。。。”
那浣月在旁狠狠白我一眼,抢白道:“谁管你是个劳什子妖!”
别心急嘛,马上就要说到你爱听的了。
我很淡定地撇她一眼,接着道:“我自山脚下遇到这小女童殷小月,听说她被她父亲殷四郎带来选灵童,怕她受害,便用妖法占了她的身子跟她进来。我们几个都是如此。我们在这山庄里日日吃散魂净魄羹。”
我说着一指惜月旁边的花月:“我听这位阿姊说的。”
马上接着说话,完全不给她辩驳的机会:“听一个老道士给我们上清心净魄的道法课。”
说着凌空画了一个净魄符,背书样道:“这也是我在这里学的。前几日夜里我跟着萱草阿姊和月奴孙石头,见到三位庄主在后头莲花阵讨论要将我们取出精魄练成玉露,但因浣月阿姊不满惜月阿姊小气,不肯出灵童只肯出月奴,当晚未练成露,孙石头侥幸逃过一劫。
她们两人还吵架谁当神君的侧妃呢,但今晚宫主大人说要跟三位姊姊的姑母开口,要借月阿姊当侧妃。”
说完我瞧了一眼她们三人,此刻她们的脸红得要滴血,那浣月看我的眼神直冒火,恨不得将我当场撕碎了。
已经不需辩证真伪,她们的反应已说明一切。
上首神君却不语,淡定得好似我说的不是他的八卦似的。继续对我轻声道:“你再说说玉露的事。”
我知晓他是要我说我偷吃玉露的事了。此刻轮到我的脸红得滴血了,很难为情地低头道:
“我们几个约好,要保护好今晚这些童子,便使出妖气随着他们的精魄进玉葫芦,护住他们。
谁知小月的精魄太滑,我捉不住,我怕阿姊们嫌我无用,一急之下将自己的内丹放进去了。我们本来是计划好舍生取义,确非有意盗取玉露。。。”
只闻得上首一声轻笑,我偷瞄一眼,正撞进神君含着笑意的眼神,他笑起来却没有了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冷清之意,似冰雪消融,有了几分温润如玉的书卷气。
我身边的谢长云却吭哧吭哧了半晌,好容易从喉咙里憋出几个字:“是小可疏于教导,致使沄璃酿此大祸。请神君责罚。只是沄璃实在懵懂,对世事一窍不通,并非有意,请神君就责罚小可一人,放过其他吧。”
“你们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神君说着潇洒站起身来,身姿如松如玉,居高临下睥睨下首的碧虚宫众仙,冷道:“尔等贵为仙门,行此违天和伤人命之事,本君不会念及你们为亲,定严惩不饶。”
碧虚宫众仙哪里还有平日高高在上的高傲之气,一个个面无血色跌坐在地,仙家风度也顾不得维持了。
神君缓步走下来,眉目又如积了万年积雪般冷清了,语气又冷又轻地对宫主道:“这等微末之物,本君不需要。且,本君的婚事,自有父王母后操持,不需舅父操心。”
那宫主嗫喏半晌,只答出一个字:“是。”
神君点头,将那玉葫芦里的灵气倒出,施法悉数还原成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小儿,但有些小儿缺胳膊少腿,想也知道是进了我的肚子。
神君却不停,继续施法,那些小儿便又长齐全了。我们从不知竟有法力高深至此,想也知道这必是了不起的仙法,一个个牢牢盯着。
末了,他交代谢长云将小儿精魄还原,便准备转身离去。
我刚松口气,他突然回头,一挥袖,一个玉葫芦落在我手里,他似笑非笑道:“你这小妖虽懵懂鲁莽,却忠心赤胆。你既与这葫芦有缘,今日便赐予你,望你时时牢记,需不改初心,好好修行,早日化龙。”
说罢飘然离去了。
化龙,化龙?我听错了么?
我惊疑不定地去寻谢长云和姚黄,连声问他们:“你们方才听到了么,神君说我可化龙,他为何说我可化龙?我要如何化龙?我不是蛇么?”
素素过来一把挤走我,没好气道:“你是听错了罢!还做得一场好梦呢!你倒是好,辛苦一场,吃了这许多玉露,还亏神君用仙力为你补齐,竟还得了个玉葫芦。哪里似我们,白忙活一场!”
我不敢言语了。想想的确只有自己得了便宜,便将新得的玉葫芦掏出来递给素素赏玩。
那玉葫芦却不愿意了,嗡嗡鸣叫着不肯离开我,竟然生出了自己的意识。而且,以我当下的修为,竟然支使不动它。
谢长云看了半晌,突然沉声道:“若我没猜错,这是碧虚宫至宝之一,吞天盛月壶,可盛的下世间万物。
相传碧虚宫大娘子当年嫁予西海龙太子时,此宝是大娘子陪嫁。他能赐予你,因他才是真正的主人。现下此宝已认你为主了。”
说罢一叹:“难怪如此风姿不凡又秉公直断,原来是那位神君。”
他走出大殿,毕恭毕敬冲天上已看不见的神君去向行了个大礼。
接着立马转身回头给了我一个爆栗,拎着我的耳朵大吼:“你可知道今天有多危险?如不是遇到那位神君,明察秋毫赏罚分明,我们此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你说,你把内丹放进去做甚!你可知,妖丹入仙瓶,根本克化不了,会被灵气撑爆灰飞烟灭!你差点害死自己!”
我自认理亏,一声不吭。姚黄忙上前将我解救下来,冲谢长云道:“沄璃也是一时着急。何况,她的内丹可以与仙瓶中的灵气相融,此番恰好说明,她果真不是普通的蛇妖。”
说罢笑着对我道:“沄璃,他日,你可说不好真可化龙。”
我愣愣的瞧着她,旁边的素素和文星愣愣地瞧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