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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0.谋算 ...


  •   李锦希常年失眠多梦,眼下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更是无法入睡。
      扛着被子躺下后,身边的潘奇胜变得僵硬,呼吸都不自在,结果偷偷翻身背过去后,潘奇胜呼吸声逐渐平稳。

      稍微安慰一点的是,潘奇胜睡觉不打鼾,但呼吸声很重。

      李锦希闭目养神,如惊弓之鸟。发丝擦过眼皮,她骤然清醒,以为是蟑螂从脸上爬过;又因为窗帘轻微晃动吓得立马下床检查,发现只是寒风穿过窗户缝隙、微微掀起窗帘的微小动静;半梦半醒时听到几缕发丝蹭到枕头的声音,李锦希又猛然睁眼,以为是老鼠爬到床上来……几次反复,她逐渐头脑混沌,不知自己到底是睡了还是醒着,一翻身,就能看见身旁微张着嘴的潘奇胜,睡着时很安静,眉头总是皱着。

      其实没有什么难受的事发生,要说最难受,可能就是身边多了一个人?

      大学时,“兄弟班”的巫春丽曾当众炫耀“男朋友”,一边嫌弃“男朋友”亲脸时印得满脸口臭,一边高兴地炫耀自己脱单,拉着尴尬得满脸通红的陈珍珠放声炫耀翻云覆雨之美。

      光是想想就汗毛倒立,真恶心,嘴唇印在脸上变干,散发着阵阵口水恶臭,男人体质代谢快,可能袜子也臭,满身汗味臭,躺过的枕头也可能留下黄色的汗液,很臭。

      万一以后生了个男的,跟他一样臭不可闻,李锦希光是幻想就一阵阵胃痛。

      我怎么就妥协了?稀里糊涂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可是所有的堂表亲都是这样过来的。

      李锦希望着天花板,胸口发闷,被子仿佛浸湿了寒冬的水,盖在身上,沉重冰冷。忽然,房间门发出细微的声响,紧接着,昏暗的房间墙壁上,鬼鬼祟祟地射入一道光。

      是彭汀兰,她来偷听了。

      李锦希烦躁地大声啧了一下,重重翻身,墙上的光很快熄灭,彭汀兰被吓得退了出去。

      她知道彭汀兰在想什么,想抱孙子,想看孙子是怎样诞生的。

      李锦希盯着天花板半晌,扭头看向身边沉睡的潘奇胜。
      计划的一部分,现在正毫无防备地呼呼大睡。

      ·

      天蒙蒙亮,潘奇胜被顶楼此起彼伏的鸡鸣吵醒。他绝望地抹了一把脸,伸出两指扒开眼皮。

      楼顶那几只鸡是彭汀兰的宝贝。潘奇胜休假的这几天,每日清晨被鸡鸣唤醒,从没睡过一顿安稳觉,于是他借口想吃鸡,辛苦地啃了好几天鸡肉,目前剩下唯一一只逃过春节,潘奇胜已经吃不动了,感觉自己从内到外被腌入了鸡肉味。

      简直比卧底在夜莺岛还累。

      潘奇胜下意识看向枕边,发现李锦希也醒着,她可能根本没睡,眼神清明,透着某种潘奇胜看不懂的情绪。
      察觉到潘奇胜的目光后,李锦希微微侧过脑袋来,与潘奇胜对视。

      潘奇胜对她一见钟情,可与她相处时间甚少,彼此间仅能通过每月潘奇胜有假期的那几天通过短讯维系,比起夫妻,更像网友。
      此时看到枕边“网友”眼中露出某种复杂的情绪,潘奇胜忽然有一瞬间感到陌生,不由得用力眨了眨眼睛。

      下一秒,李锦希侧过身来,直勾勾盯着潘奇胜起身。
      “你在公司宿舍是单人间吗,还是跟同事一起住。”

      潘奇胜不明所以,只感觉李锦希似乎正在酝酿情绪,“单,单人间啊。”

      “你会说梦话吗。”

      “我?”
      潘奇胜立刻清醒了不少,眨了眨眼,“我说梦话?不可能啊?”

      我怎么可能说梦话?
      潘奇胜瞬间感觉脊背发寒,“我不可能说梦话啊,我那工作特殊,如果我说梦话,不可能要我……我昨晚说了什么?”

      “你是不是看上其他女人了?”

      “没有啊?”
      潘奇胜一头雾水地坐直,夜莺岛人均八百个心眼,别说看上了,他哪敢跟那些家伙深交?

      他咽了咽口水,“我说什么梦话了?”

      李锦希忽然粲然一笑,“我吓你的。”

      潘奇胜却笑不出来,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昨晚梦见了什么,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说梦话,只觉得悬在喉咙的心脏不安地狂跳,他半疑半嗔,“不是,一大早开这种玩笑?”

      “你到底是怎么看上我的?”
      “不是跟你说了好多遍嘛?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

      骗子——
      “啪。”
      李锦希毫无预兆地抬手一巴掌迅速抽了过去,动作很快,力道很轻。

      这一巴掌把潘奇胜打懵了,睁大了眼睛,捂着被李锦希扇巴掌的脸颊,“又、又怎么了?”

      李锦希骑在潘奇胜身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潘奇胜,再次高抬起手,作势要打,背光而坐的脸上看不清表情,但潘奇胜分明听出李锦希语调里的怪异:“我不是说了嘛?吓你的啊,逗你玩。”

      “什么?为什么?你熬夜把脑子熬傻了吧,搞什么突袭……”
      埋怨和斥责的话卡在喉咙,潘奇胜忽然僵住。那只高高悬停在半空中的手忽然变成抚摸,和另一只拽住珊瑚绒睡衣领口的手,不老实地在潘奇胜皮肤上游走。

      气急败坏变成不规则的喘息,潘奇胜腰身下塌,退无可退,十指收紧,声音沙哑,“李锦希?”

      还未出口的言语风暴陡然一转,硝烟弥漫,氛围渐燃。

      ·

      李锦希弯腰洗漱,冰冷的水扑在脸上,一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双颊微红,柳眉细长,不笑的时候双眼显得很冷漠,微微一挤眼睑、弯起眉毛,这张脸忽然变得非常有欺骗性,可嘴角自然地往下撇,一副天塌下来关我屁事的死人相,让人看着生烦。

      潘奇胜到底对这张脸有什么好着迷的,他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东西吗。

      水珠从李锦希脸颊滑落,李锦希用力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耳朵敏锐地捕捉到拖鞋声由远及近,视线微移,彭汀兰笑呵呵地走来,抱着暖手宝,靠在厕所门边。

      “早餐煮好了,给你们俩补补!”

      这话里有话的。
      李锦希从镜子里瞥了一眼彭汀兰,“你们吃,我去商业街。”

      彭汀兰高兴之余好奇,“一个人去?”

      “我去店里测量数据,顺便去看附近的打印店开了没有,你们吃,别等我。”

      李锦希洗漱好,立马披上羽绒服出门,走在路上,揣在口袋里的手总是无意识地顶开钥匙,偷偷抚摸小腹。

      自从明晰了心中所想后,李锦希发现自己的行动力强得可怕,想到就立马去做。

      但是,目前计划还不够完善。

      小区后面的商业街依旧冷清,物业给环卫工人放假,地上全是红色的爆竹碎屑,已经有一个月没有人打扫街道了,红色的鞭炮碎屑掺杂着灰黑的尘土在寒风中乱飞,一排排的店铺门口挂着“旺铺招租”。

      去年今日,李锦希和李康时为李勇斌的医药费奔波。今时今日,她和爸妈决裂,拉黑李康时,脚步定在“彭姐烧烤店”门口。

      如果要支开彭汀兰,农家乐是个不错的建议。

      李锦希抬脚走进店铺。
      巢老板已将所有设备搬走,半张桌椅都没剩下,仿佛担心彭汀兰会杀回来讨价还价,地面和墙壁上残留着一些不太明显的油印和重物久滞的痕迹。

      支开彭汀兰很容易,剩下的就是潘奇胜。

      接下来,得买个没有注册过的手机号,还得查保险的相关资料。

      人生无常,走在路上出点意外,不奇怪吧。

      问题是出什么样的意外。

      李锦希在空空如也的店铺里兜兜转转,翻遍店铺也没找到一把卷尺,暗骂巢老板。

      店外阳光正好,李锦希眯着眼睛走出店门,一拐弯,前方的路被一个女人拦下。李锦希抬头,这个五官有点怪异的女人化着浓妆,眉眼有点眼熟,右腕挂着相机,正盯着自己看。

      对方抱着臂膀,饶有兴致地打量李锦希。
      “李锦希?真的是你?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李锦希一顿,耳朵认出了对方的声音,“贾思敏?”

      “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异口同声,然后陷入沉默。

      “意外”,这不就来了吗?

      李锦希看着面容大变的贾思敏,脑海里飞速盘算起来。

      贾思敏睚眦必报,找上门来,可能是为了那个孤儿院的小孩。可李锦希去咨询过,未满30岁,无法领养。

      贾思敏怎么找到这里的?每次出现都神不住鬼不觉。
      她的证件问题搞定了吗?

      贾思敏似乎最近才整过容,五官有些不自然的僵硬,穿着时尚的豹纹大衣,大敞脖颈前胸,挂着明晃晃的几条项链,双腿套着丝袜,蹬着及膝加绒黑皮长靴。反观李锦希,被彭汀兰打过补丁的大衣里裹着肉色珊瑚绒睡衣,两人一个天一个地,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李锦希稍稍往后退至店门边,“你可别告诉我,你是为了躲人,才回滨海市的。”

      “我回来和我爸妈过年的,顺便加班。”贾思敏短促地笑了两声,随即抬手捂住脸颊。“找了一圈,没人愿意帮我,所以我只能亲自来一趟,给他们烧纸钱。”

      李锦希对此无言以对,搜肠刮肚地和她找共同话题,“我未满30岁,没法领养贾南希。”

      贾思敏略显僵硬的脸上露出惊喜,“你怎么知道她?你去看过?”

      “啊……是。”

      这女人不仅看上去疯,记忆也错乱了吗。
      李锦希答非所问,试探道:“你是因为贾南希的事跑来找我?还是因为什么?”

      “不是找你,我老板要我查一个人的下落,在这守了几天,没蹲到我要找的人,怎么把你给蹲来了?”
      贾思敏下巴一扬,指向李锦希站着的店门口,“你不会和这家店有关系吧?”

      李锦希眉头微蹙,觉得不对劲,“你要找谁?”
      “潘神,你不知道。”

      潘神?
      李锦希微怔,好像在什么地方,从他人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号。

      “神话故事里的潘神?”

      “不是!潘神是个代号,我要找的人叫潘奇胜。”
      贾思敏似笑非笑的看着李锦希,她似乎想笑,但是脸颊和眉眼僵硬,笑起来有点古怪,像是被什么封锁住五官脸庞。
      “你和这家烧烤店老板的儿子有关系?”

      李锦希仿佛心脏被人狠狠敲了一下。

      贾思敏居然不是来找自己的,而是来找潘奇胜的?
      她认识潘奇胜!

      李锦希故作镇定,心里已经乱作一团,开口时声音都是僵硬的:“为什么这样问?你和他是仇人?”

      贾思敏抬手把玩鬓边卷发,“我和他没仇,是我老板和他有仇。他出老千,偷走我老板很多重要数据。”

      “是吗……这样啊。”

      李锦希低头沉默几秒,忽然短促地笑了两声,笑声怪异尖锐。

      老天在帮我!
      根本不用我费尽心思地琢磨保险,自有人为我清扫身边异物!

      贾思敏追问,“笑什么?你和他什么关系?”

      “不用理会我和他的关系,你做你的,不用管我。”李锦希敛了敛神,因为憋着情绪,表情也显得怪异,与五官僵硬的贾思敏有些神似。
      “他偷了什么东西?很重要?”

      贾思敏口风很紧,脑袋一偏,娇声道,“不能告诉你。”

      李锦希追问,“那你找到他之后呢,要做什么,带他走吗?”

      “你还没告诉我呢,潘奇胜是你什么人?”贾思敏抱臂挑眉,“你不会和他有关系吧?”

      既然能摸到烧烤店,想来没有什么事能瞒过贾思敏和她背后的‘老板’,李锦希不假思索地点头承认。
      “是,去年领证,这个月开始同居。”

      贾思敏瞪大了眼睛,把玩发尾的手指顿住,声音也变了调。
      “你和潘奇胜?”

      “是。”李锦希再次强调,“你做你的,不用理我,做好你的事,才好交差。”

      贾思敏却有些犹豫起来。
      “啧,真难办……再看吧,反正他在这个节骨眼离职,我们不方便动手。”

      ‘我们’——李锦希更加确信了,贾思敏如今身份肯定不简单。不仅贾思敏奇怪,潘奇胜也奇怪,一个夜莺岛游戏场所员工,怎么会和踪迹漂泊、身份神秘的贾思敏有关系呢?

      而且连自己和彭汀兰都不知道潘奇胜离职,贾思敏却知道。
      李锦希打量她,“你老板是夜莺岛的吗?”

      “算是吧,他产业可多了,夜莺岛只是冰山一角。”贾思敏撇撇嘴,转身朝春花园小区的方向走去,“同样的话送给你,不用管我,以后走在路上,别跟我打招呼。”

      谁想跟你打招呼?
      李锦希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她还没忘记自己是来测量数据的。

      快动手吧贾思敏。

      我已经等不及了。

      ·

      等了好几个月,从冬春之季到夏末秋初,李锦希帮彭汀兰敲定了郊区的农家乐场所,办好了所有资料,监督着烧烤店装修成甜品店,一直没等到潘奇胜出意外。

      李锦希越等越恼火。

      贾思敏在做什么?
      她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不是应该快速除掉潘奇胜吗!
      或者说她的老板另有打算?

      恼火的不仅是因为贾思敏沉寂消失,还有天天抱着电脑的潘奇胜。

      本该在假期过后就回岛的潘奇胜一直躲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彭汀兰几次追问下,潘奇胜才坦白他已从夜莺岛离职,为此彭汀兰唏嘘又兴奋,李锦希却暗暗心惊,没想到贾思敏什么都知道,连潘奇胜离职一事都比她这个‘老婆’更早一步知道。

      潘奇胜彻底回到三零三后,李锦希设想的温馨家庭日常并未实现,整天抱着电脑的潘奇胜,有时候连洗澡上厕所都要守着电脑,整个人仿佛灵魂被吸入窄小的方格屏幕中。

      反而是偶尔抽空从郊区回来的彭汀兰,每次出现闹得鸡飞狗跳,让三零三稍稍有点活人气息。彭汀兰每次回来必定拎着一篮鸡蛋,顺便往李锦希的肚子上一瞄,然后旁敲侧击:怎么你的肚子还没动静啊?

      这日立秋,彭汀兰拎着一篮鸡蛋和雪梨回来,一进门就一边踢踏沾满泥巴的鞋,一边盯着李锦希的肚子:“怎么你还没胖啊?是不是有问题?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李锦希心情不佳,没好气地道,“不知道,可能被甜品店的甲醛呛死了吧。”

      赶紧死吧。
      李锦希恶狠狠地想,视线撇向书房里的潘奇胜。

      真是恶心,实在恶心,无比的恶心,这让李锦希想到那个总是叼着烟在电脑面前浑浑噩噩的李勇斌。

      “哎哟,孩子是无辜的,可别这么说!再不然我可以把农家乐关了,回来帮你监工啊,你干嘛这样说?”

      李锦希把自己摔进沙发,“说这些没意义,反正装修已经做好了。”

      察觉到李锦希语带怨气,面色不善,彭汀兰心有所觉,放下手里东西,顺着李锦希的视线看去。果然,潘奇胜在半掩着门的书房里聚精会神敲击键盘,连她这个老娘亲自上门了也不知道,整张脸几乎要贴在电脑屏幕上,那键盘声听上去有点恼人。

      彭汀兰立即会意,撸起袖子安慰李锦希,“别生气,别生气,气坏了孙子可不好,我去说他!”

      你怎么知道是孙子?
      如果是孙子,我就把他掐死。
      李锦希垂眸看着自己的肚皮位置,小腹平坦,不像孕妇。如果这里面窝着一个和潘奇胜流淌着同样血液的男胎……李锦希光是想想就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李锦希从沙发上弹起身,躲开彭汀兰安慰的手。
      “我去医院看看。”

      “去医院?现在?”
      彭汀兰闻言又要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我自己去。”

      李锦希抓起背包就要出门,彭汀兰赶紧小跑着跟上,“我也去,我看看你肚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自己去!”
      李锦希不由分说地大声抱怨,瞪着书房的方向,意有所指,“看到潘奇胜整天抱着电脑我就火大,我要自己去散心!不用跟着我!”

      “嘭”地一声,李锦希摔门而去。
      ·
      体检的速度比她想象中要快,李锦希中午拎着体检报告回家时,彭汀兰还没离开,还顺便把午饭一起做好。

      李锦希才钻入玄关,彭汀兰的眼珠子立马追过来,赶紧起身相迎,“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过度劳累,死胎,男婴,拿掉了。”李锦希将报告递上去。

      彭汀兰还没走到李锦希跟前,呆愣愣捧着李锦希递来的报告,嘴唇颤抖,悲从中来,拍着大腿跺脚大哭。
      “哎呀!我的好孙子啊!”

      李锦希却暗暗庆幸。
      男胎,还真就应谶了,这孩子大概率是死于甲醛。

      前几个月李锦希一直泡在甜品店里监工,甲醛味经久不散,有时候回到家洗完澡,李锦希依旧疑心自己身上沾了浓重的甲醛味,去问潘奇胜。潘奇胜抱着电脑,看都不看,敷衍点头,没事,哪有甲醛,没有的事。

      彭汀兰一口郁气堵在心口,摸着眼皮冲进书房,对着潘奇胜骂骂咧咧:“还看!整天看你那破电脑!你一辈子就是被电脑害死的!你爹是!你也是!你儿子也是!都辞职了还抱着破电脑!如果是你去看着装修,我现在都能抱孙子了……”

      李锦希偷偷往书房的门缝里看。
      她期望着谁能发现自己的异样,彭汀兰也好,潘奇胜最好,如果有个人能注意到刚拿掉孩子身体不适的自己,李锦希发誓,自己一定从此做个好人。

      然而潘奇胜不耐烦地皱着眉,无法忽视彭汀兰的无理取闹,又无法离开手里的键盘,头也不抬,用沉默与书房门口的两个女人对峙,李锦希的视线越过彭汀兰的肩膀,只能看到潘奇胜深深皱起的眉头,粗眉压着那双积满暴躁的眼睛。

      李锦希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刚做完药流的痛感在身体里被迅速放大,她从潘奇胜身上看到了爸爸的影子,那个在许多次噩梦里追着李锦希砍的沉默的老实人,在烟雾缭绕的二手烟里沉默地对着电脑,经常听不见李锦希说话,也看不见李锦希的存在。

      噩梦。
      只要‘家’这个概念里出现任何一个男的,这个噩梦会如蛆附骨地追随李锦希。

      彭汀兰的说教不知什么时候静止了,李锦希像个雕塑,隔着书房的门,遥遥看着沉默的潘奇胜。

      李锦希气得浑身发抖,眼眶慢慢红了。

      未来真的要和这样一个男的长久生活下去吗?
      自己才26岁,未来那么长,好痛苦,好痛苦,如果遇到一个像爸爸一样的男人做丈夫,自己会变得像妈妈那样残忍。

      李锦希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决堤。

      老天啊,你什么时候开开眼啊。

      李锦希抱着脑袋对书房的方向大叫:“潘奇胜!你什么时候能正眼看我一次!”

      ·

      2X26.12.31.

      时间又翻了一页。清晨,李锦希在护工和彭汀兰的搀扶下,准备出院。彭汀兰不识几个字,抓着护工一同办理李锦希的出院材料,独留李锦希面对身边的婴儿。

      李锦希其实不喜欢孩子。
      一团软乎乎的骨肉抱在怀里,有呼吸,有眼鼻嘴,嘴巴咕叽咕叽地喝奶,紧闭双眼,吃了睡睡了吃,身上被腌入奶香味,偶尔散发屎臭,像一块逐渐有意识的活着的肉,还带着人类的体温,一点难受就哑声大叫,稍有不适就嚎啕大哭,好恐怖,好恐怖。

      这么一坨东西,是从自己身上汲取母体养分后掉下来的一块肉,李锦希一边感到恶心,同时对这团肉升起怜悯之心:怀里的“活肉”与自己血脉相连不可分割,这么一想,还东西还挺顺眼的。

      “我会对你好的。”
      李锦希倚在床头,轻柔地碰了碰女儿的耳垂。

      婴儿成长的阶段有诸多困难,李锦希感觉自己把女儿拉扯大,完全是老妇走独木桥,无人可帮衬。

      彭汀兰陪同李锦希出院,护工抱着婴儿,一行人往春花园小区赶去。回程的路上天气沉沉,一直没出太阳。这个冬天特别阴冷,风刮在身上仿佛能刺进骨头里,李锦希踏出医院大门时差点被冻得反应不过来。

      李锦希忍受着身体的不适,在彭汀兰的搀扶下回到家。打开家门,窸窸窣窣的键盘声灌入耳朵。她额角青筋狂跳,听觉变得很敏感,双手开始打哆嗦,说不清是冷的还是气的。

      护工将孩子放在客厅里备好的婴儿床中,轻声对李锦希和彭汀兰道,“那我先下班了?”

      彭汀兰赶紧点头,“好好,明天也麻烦你了。”

      护工转身离去,小心翼翼关门,微弱的动静差点惊扰了客厅里的某个沉睡的生物,被放在婴儿床里的软肉含着手指安静地睡觉,彭汀兰心惊胆战地看了一会儿孙女,确认她没被吵醒,才赶开口,长吁道,“我去上厕所,你看一会儿孩子。”

      李锦希点点头,扶着墙壁往婴儿床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身体好像有什么地方在暗暗发疼,仔细琢磨起来,又好像不疼。

      她阴郁的目光投向书房。

      寒冬腊月,潘奇胜依旧陶醉地对着电脑,连坐月子出院也不帮忙,即使潘凯霜哭得全身变成猪肝色,他依旧抱着笔记本电脑,甚至连睡觉都不离手,闭眼是电脑,睁眼继续盯着那破电脑,好像不管是谁进出家门,都跟他无关。

      李锦希心生厌恶,好不容易压下泥潭的恶意重新冒起。

      贾思敏怎么还不动手。
      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李锦希扶着墙壁,尽力地往书房的方向靠近两步,“你连我出月子都要抱着电脑吗?你娶的老婆是电脑吗!连你孩子也不来看一眼,到底整天在忙什么忙什么忙什么!”

      潘奇胜忽然大怒,伸长脖子朝李锦希大吼:“我又不是正规公检法院校出身的,投机取巧遇到贵人,所以才让我碰上这条路!要想拿到编制,肯定要比常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啊!你为什么不能体谅一下我!”

      李锦希定在原地,脑袋空白片刻,她从没见过潘奇胜用这么大的声音吼人,也没想到永远温和斯文、沉默寡言的潘奇胜居然会对自己大吼大叫,一时间僵住。

      潘奇胜的怒吼还没结束,他那双充血的眼睛让李锦希后退两步。李锦希感觉眼前的人像是从童年噩梦里穿越而来的魔鬼,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喊什么。

      “只要我有了编制,总有一天可以摆脱夜莺岛!你明白吗!你以为我愿意蛰伏当线人吗?你知道我每天都面对什么样的危险吗!你不知道!我瞎了眼喜欢你,为一点小事无理取闹!能不能别吵我了!让我安心做事吧!”

      你终于暴露真面目了。
      我就知道,男的都是一样的,伯父们是,爸爸是,你也是。只要拥有了‘父亲’这个身份,你们就是会暴露本性。

      李锦希安静下来,盯着潘奇胜的侧脸。电脑屏幕的荧光照在潘奇胜的脸上,李锦希一阵阵的反胃。
      你去死吧。

      被惊醒的潘凯霜哇哇大哭起来,嘴里咿咿呀呀地喊着“妈妈”、“妈妈”,涕泗横流,皮肤哭成淡红色,声嘶力竭,仿佛要把喉咙哭破。

      潘奇胜在女儿的嚎哭中忽然冷静下来,有些失神地望着客厅里被防撞条包裹的儿童栅栏。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理会婴儿的哭嚎,李锦希嘴唇瘪了瘪,质问潘奇胜:“你觉得你的前途无比高尚吗?”

      “没有……”潘奇胜偏过头去,声音弱了下去。

      “你觉得世间一切都没有你的工作重要,你的工作很伟大很高尚,可你到底在做什么,谁知道?你妈知道吗?我知道吗?”
      “……”

      “住院这么久,你从来没看我,你既然看不起我,我也不要看得起你。”
      “……我不是……”潘奇胜徒劳地伸了伸手,发现李锦希的视角里,自己确实是个无情的骗子。

      “我看不起你整天抱着电脑自以为清高了不起的脑残样。潘奇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厉害,是不是觉得女的都不懂电脑,是不是觉得女人就应该负责所有家务,女人就应该养育孩子,而你,什么都不用管,在我渡过孩子每隔几小时就嚎哭要奶吃的那些日日夜夜,你什么都不管……”

      李锦希忽然捂着脸哽咽,“反正等小霜长大了,你还能在她面前当个好爸爸,反正小霜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也不记得到底是谁给她喂奶换尿布,不记得是谁怀胎十月像头畜生一样被摁在手术台生了她……反正她没有婴儿时期的记忆,你以后可以在小霜面前当个好爸爸,你就是这么想的,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潘奇胜张了张嘴,仓促看了一眼电脑屏幕,“我现在没法分神……我晚点跟你解释。”

      “我已经不想听了。”
      李锦希扶着墙壁进入卧室,重重地将卧室门反锁,连同女儿的哭声一起隔绝在门外。

      贾思敏,贾思敏。

      李锦希扶在卧室门上,一点点滑落,眼泪跟着一滴滴从脸颊滑落,心里默默祈祷着,恳求贾思敏能像幽灵一样忽然出现,她现在非常需要贾思敏,想质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我在做什么——
      我在做坏事,我在算计人命。

      我当然知道。
      “我本来已经打算和你安静过日子的……”李锦希抚摸着卧室的门,低声抽泣,喃喃自语。

      梦呓般的堕落,向弱势者发起明知不可而为之的算计。

      我要躺平着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30.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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