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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会议室里的空气凝成了冰。

      付聆雪坐在长桌尽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平板电脑边缘。她的目光落在对面那个女人身上——薛弥声,三年未见,此刻正以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靠在椅背上,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付总,这个条件,我们没法接受。”

      薛弥声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些,带着一种磨砂般的质感。她推过面前的文件夹,动作流畅得像是演练过无数遍。

      付聆雪收回思绪,压下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波动。她是付氏集团战略投资部的负责人,而薛弥声代表的是那家名不见经传却突然闯入行业视野的“声觉科技”。这场收购谈判本该由下属处理,直到她看见项目书上的创始人名字。

      “薛总,”付聆雪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付氏的出价已经高于市场估值30%。声觉的专利技术有潜力,但也仅仅是潜力。”

      “潜力?”薛弥声挑眉,手指轻敲桌面,“付总,我们研发的声纹识别系统,误差率已经降到0.01%,是行业现有最好水平的三分之一。您说这只是‘潜力’?”

      “技术优势需要市场验证。”付聆雪翻开面前的报告,“声觉成立两年,客户数量不到两位数,最近一轮融资已经是六个月前。如果没有大资本介入,你们撑不过这个冬天。”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嗡鸣。

      薛弥声忽然笑了,不是愉悦的那种,而是带着锐利的讽刺:“付总还是这么擅长分析利弊。三年前如此,现在亦然。”

      这句话像一把薄刃,精准地刺入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禁区。付聆雪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不显分毫。

      “我们在谈公事,薛总。”

      “当然。”薛弥声倾身向前,手肘撑在桌面上,“既然是公事,那我也直说了——声觉不会被收购,我们只接受战略投资,且付氏的持股不能超过20%。”

      “不可能。”付聆雪合上文件夹,动作干脆,“付氏从不做小股东投资。要么全资收购,要么放弃。”

      “那就放弃吧。”薛弥声站起身,动作流畅得仿佛早已准备好离场,“我的团队花了七百多天,不是为了给大公司做嫁衣的。”

      “薛弥声。”

      付聆雪叫住她。这个名字在舌尖滚了三年,如今再次吐出,竟带着陌生的熟悉感。

      薛弥声停在门边,侧身回望。会议室顶灯在她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得灼人——付聆雪曾经在那双眼睛里看见过星星,也看见过破碎的泪光。

      “你以为凭一腔热血就能改变行业规则?”付聆雪也站起来,绕过长桌走向她,“资本的世界,要么吞并,要么被吞并。声觉现在拒绝付氏,明天就会有其他巨头找上门,他们的条件不会比我更优厚。”

      “那就让他们来。”薛弥声转过身,直面付聆雪,“至少他们不会在谈判桌上摆出一副施舍的姿态。”

      两人之间只剩三步距离。付聆雪能看见薛弥声眼底的血丝,看见她衬衫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比三年前更瘦了,也更有棱角。

      “这不是施舍,是商业逻辑。”付聆雪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声觉需要付氏的渠道和资源,付氏需要你们的技术。收购是最有效率的方式。”

      “然后呢?把我的团队打散重组,把核心技术拆分到不同部门,把我调去某个不痛不痒的研发中心?”薛弥声笑了,笑容里没有温度,“付聆雪,我太了解你们这些大公司的玩法了。”

      “如果你留在声觉,可以继续领导技术团队——”

      “在付氏的体系里当个高级打工仔?”薛弥声打断她,“不必了。我创了声觉,不是为了回到格子间里的。”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噼啪作响。是旧伤撕裂的声音,是未曾愈合的伤口再次渗血的声音。付聆雪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薛弥声拖着行李箱离开时的背影,决绝得像是永远不会回头。

      “你还在恨我。”付聆雪说。这不是问句。

      薛弥声的眼神晃了一下,随即又变得坚硬:“恨需要太多感情了。我只是学会了不与虎谋皮。”

      “当年的事——”

      “不提当年。”薛弥声抬手,做了个切断的手势,“我们现在只是谈判双方,付总。”

      付聆雪沉默了片刻。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冷光。这座写字楼是付氏帝国的象征之一,而她站在这里,与曾经最亲密的人划着楚河汉界。

      “给我一个理由。”付聆雪最终说,“为什么拒绝收购?真正的理由。”

      薛弥声凝视着她,时间长得足以让回忆翻涌而上——那些共享的深夜,那些未竟的梦想,那些说好要一起改变世界的年轻誓言。然后她说:“因为声觉不只是个公司,它是我能证明自己的唯一方式。”

      “证明什么?”

      “证明我离开你是对的。”薛弥声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证明没有付家大小姐的光环,没有那些资源和人脉,我也能走到你面前,坐在这张桌子上,和你平起平坐地谈条件。”

      付聆雪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她想起薛弥声离开那天说的话:“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见,我是谁。”

      原来这句话不是气话,是誓约。

      “你做到了。”付聆雪听见自己说,“但我必须提醒你,平起平坐需要筹码。声觉的现金流还能撑多久?三个月?四个月?”

      薛弥声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付聆雪知道自己猜对了——声觉的财务状况比表面看起来更糟糕。

      “这不劳付总费心。”

      “如果我以个人名义投资呢?”付聆雪突然说。

      这话让两人都怔住了。薛弥声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不以付氏的名义,以我个人的风险投资。”付聆雪快速思考着,这个念头疯狂,却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不超过20%股份,不干预管理,只提供资源和渠道支持。”

      “为什么?”薛弥声的声音里满是警惕,“这不符合你的行事风格。”

      付聆雪走向窗边,背对着薛弥声。玻璃上映出两人模糊的影子,一立一立,像两座互相对峙的山峰。

      “因为我想看看,”她轻声说,“你能走到哪一步。”

      又是长久的沉默。然后,薛弥声笑了,这次是真的笑,带着点苦涩和无奈:“付聆雪,你还是这么傲慢。‘想看看我能走到哪一步’——听起来像是养了只宠物,好奇它能学会什么把戏。”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你就是这样的人。”薛弥声走到她身侧,两人并肩看着窗外的城市,“你永远站在高处,俯视众生,包括我。三年前如此,现在还是。”

      付聆雪转过头,第一次在今天的谈判中流露出真实情绪:“那你希望我怎样?跪下来求你接受投资?”

      “我希望你把我当成真正的对手,而不是需要你庇护的前任。”薛弥声也转头看她,目光相撞,“如果你真想投资,可以。但有两个条件。”

      “说。”

      “第一,尽调全程公开,我的团队有权知道每一个评估细节。第二——”薛弥声停顿,眼神锐利如刀,“你要亲自参与声觉下一个产品的研发会议,不是作为资方代表,而是作为技术顾问。”

      付聆雪挑眉:“你确定?我已经三年没碰一线研发了。”

      “付聆雪,MIT最年轻的计算机博士之一,毕业三年就在顶刊发了七篇论文。”薛弥声如数家珍,“你转战商界是因为付家需要继承人,不是因为你的技术能力退化了。”

      这话里藏着太多过去——那些深夜实验室里的并肩作战,那些为某个算法争论不休的清晨,那些共享的荣誉和梦想。付聆雪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时光倒流,她们还是那两个相信技术能改变世界的年轻人。

      “你在测试我。”付聆雪说。

      “我是在给你机会证明自己。”薛弥声纠正道,“证明你除了是付家大小姐、付氏高管,还是那个我认识的付聆雪。”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付聆雪的助理探进头来:“付总,两点半的会议——”

      “推迟半小时。”付聆雪没有移开视线。

      门重新关上。世界再次缩小到这个房间,这两个人之间。

      “我接受你的条件。”付聆雪说,“但我也要加一条。”

      薛弥声等待。

      “尽调期间,我需要深入了解声觉的日常运作。这意味着我会频繁出现在你们的办公室。”付聆雪直视她的眼睛,“你不能躲。”

      薛弥声的喉结微动。这是个细微的动作,但付聆雪捕捉到了——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三年来变。

      “公平。”薛弥声最终说,“但我也有工作要忙,没时间陪付总怀旧。”

      “不会怀旧。”付聆雪走向会议桌,拿起自己的平板,“我会带着最挑剔的眼光去评估声觉的每一行代码、每一个决策。如果发现任何问题,我会毫不犹豫地行使股东权利。”

      “这正是我期待的。”薛弥声回到座位,抽出钢笔,“那么,我们先签个意向书?”

      “稍等。”付聆雪抬手,“在签字前,我需要确认一件事。”

      薛弥声抬头。

      “这次合作,是基于纯粹的商业考量,还是掺杂了个人恩怨?”付聆雪问得直接,“我不希望因为过去的纠葛影响判断——无论是你的,还是我的。”

      薛弥声转动着手中的钢笔,金属笔身在灯光下反射出冷光。许久,她说:“付聆雪,我们之间的个人恩怨,早就在你选择家族、我选择离开时清算干净了。现在坐在这里的,是声觉科技的创始人和付氏集团的投资人。仅此而已。”

      “真的?”

      “真的。”薛弥声回答得很快,快得像是排练过,“我花了三年时间学会一件事:在商言商。感情用事的人,活不到第二集。”

      付聆雪看着她,试图在那张熟悉的脸上寻找破绽。但薛弥声的表情无懈可击,像一副精心打造的面具。

      “好。”付聆雪最终说,“那就公事公办。”

      她们开始起草意向书。条款逐条讨论,措辞反复斟酌,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这是一个奇妙的时刻——曾经分享同一碗泡面、同一张床的两个人,如今为股权比例和董事会席位针锋相对。

      “技术团队的完全自主权必须写进去。”薛弥声坚持,“包括未来所有衍生产品的知识产权归属。”

      “可以,但付氏要有优先投资权。”

      “仅限于声觉主体业务相关扩展。”

      “同意。”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声响。阳光从西侧窗户斜射进来,在桌面上切出一块明亮的菱形。付聆雪偶尔抬头,看见薛弥声专注的侧脸,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影子。

      某一瞬间,时光重叠。她看见二十三岁的薛弥声,在宿舍的小书桌前熬夜写代码,额前碎发被汗水粘住,眼睛却亮得像星辰。

      “这里,”付聆雪用笔尖轻点一个条款,“关于退出机制的部分,需要更明确。”

      薛弥声凑过来看。距离突然拉近,付聆雪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不是三年前用的那款花果香,而是某种更清冽的木质调,像雪后的松林。

      “你想怎么改?”薛弥声问,呼吸几乎拂过付聆雪的耳畔。

      付聆雪定了定神:“如果声觉在三年内未能实现B轮融资,付氏有权将股份转为债权。这是对投资者的基本保护。”

      “太苛刻。”薛弥声直起身,距离再次拉开,“五年。技术研发需要时间,你不能用互联网那套快节奏来要求硬科技公司。”

      “四年,这是我的底线。”

      薛弥声盯着她,忽然笑了:“你还是这么擅长谈判。”

      “你也是。”付聆雪回敬,“比以前更厉害了。”

      这话让气氛微妙地缓和了一瞬。薛弥声低头修改条款,轻声说:“都是被逼出来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是三年的挣扎。付聆雪想象过薛弥声离开后的生活——租住简陋的公寓,四处寻找投资,组建团队,面对无数次拒绝和失败。那些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带来一阵尖锐的愧疚。

      “当年——”付聆雪开口,却不知如何继续。

      “别。”薛弥声打断她,“别道歉,别解释,别谈当年。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真的。”

      真的吗?付聆雪想问。但问题终未出口。

      意向书最终完成。两份文件并排放在桌上,等待签名。薛弥声先拿起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比从前更凌厉,每一笔都透着决绝。

      付聆雪随后签名。她的笔迹依然优雅从容,是多年精英教育刻入骨髓的痕迹。

      两人交换文件,再次签名。仪式完成时,窗外传来远处轮船的汽笛声,悠长而苍凉。

      “合作愉快。”薛弥声伸出手。

      付聆雪握住。薛弥声的手比记忆中粗糙了些,指腹有薄茧——那是长期敲击键盘留下的痕迹。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熟悉得让人心颤。

      “合作愉快。”付聆雪说,却没有立刻松手。

      薛弥声也没有抽回。她们就这样站着,隔着会议桌握手,像是某种诡异的休战仪式。阳光在她们紧握的手上移动,温暖而真实。

      “下周一开始尽调。”付聆雪最终松开手,“我会带团队过去。”

      “声觉随时欢迎。”薛弥声整理文件,放入公文包,“不过提醒一句,我们的办公室在创业园区,可能没有付氏这么气派。”

      “我不介意。”

      “我知道。”薛弥声拉上拉链,抬头看她,“你从来不在意物质条件。你在意的是控制感。”

      这话像一根针。付聆雪皱眉:“你为什么总是要把我解读得这么不堪?”

      “因为那就是事实。”薛弥声走向门口,手放在门把上,“付聆雪,你是个好人,聪明,有能力,有理想。但你也习惯了掌控一切——包括我。”

      “我没有——”

      “你有。”薛弥声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坚定,“三年前,当我收到加州那个实验室的邀请时,你说‘别去,留在我身边,付氏能给你更好的平台’。那不是建议,是命令。你从没问过我想要什么,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你给的就是最好的。”

      付聆雪哑口无言。记忆翻涌而来——那场争吵,那些伤人的话,那个最终的分歧。薛弥声想去追逐最前沿的研究,而她需要接手家族企业。她们都认为自己选择的道路更重要,谁也不肯妥协。

      “我当时只是不想你离我那么远。”付聆雪低声说。

      “但那就是我需要的。”薛弥声的手从门把上垂下,“我需要距离,需要空间,需要证明没有你,我依然是我。而你,你选择了付氏,选择了家族责任。我们都做了选择,所以别再说‘如果’了。”

      她转动门把,门开了条缝。

      “等一下。”付聆雪说,“最后一个问题。”

      薛弥声停住。

      “如果当年我跟你一起去加州,”付聆雪问,“现在会怎样?”

      薛弥声没有回头,声音从门口传来:“那我们都不会是今天的自己。你会怨恨我让你放弃家族,我会愧疚于你的牺牲。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

      门开了,又关上。会议室里只剩下付聆雪一个人,和桌上那两份墨迹未干的意向书。

      她走到窗边,看见薛弥声的身影走出大楼,穿过广场,消失在街角。步幅很大,背挺得很直,和三年前离开时一模一样。

      手机震动,助理发来消息:“付总,需要准备声觉科技的尽调团队名单吗?”

      付聆雪回复:“我自己拟名单。另外,把我下周的日程清空两天。”

      “全部清空?”

      “全部。”

      她放下手机,目光落在窗外。城市在脚下铺展,繁华而冷漠。三年前,她站在同样的位置,看着薛弥声离开,以为那是永远的告别。

      但现在,她们又要走进彼此的生活了——以投资人和创业者的身份,以对手和伙伴的身份,以拥有复杂过往的两个成年人的身份。

      付聆雪拿起其中一份意向书,手指抚过薛弥声的签名。那字迹里有不甘,有骄傲,有三年孤军奋战的痕迹。

      “那就让我看看,”她轻声自语,“现在的薛弥声,究竟走到了哪一步。”

      窗外,暮色开始降临,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像一片倒悬的星河。而在某个创业园区的简陋办公室里,薛弥声靠在门后,手里紧握着另一份意向书,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她做到了——不靠付家,不靠任何人,走到了付聆雪面前,拿到了平等的谈判权。

      但为什么,胜利的滋味如此复杂?

      薛弥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她拖着行李箱走在街上,发誓要让自己强大到再也不需要任何人。如今她离那个目标越来越近,却在签下名字的瞬间,看见了付聆雪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

      那痛楚让她几乎心软,几乎想说“算了,我们重新开始”。

      几乎。

      薛弥声睁开眼睛,走到白板前。上面写满了声觉下一阶段的技术路线图,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这是她的战场,她的王国,她用三年血泪换来的立身之本。

      而现在,付聆雪要进来了。

      “那就来吧。”薛弥声对空气说,也是对回忆里的那个人说,“让我们看看,这次谁会成为谁的救赎,谁又会成为谁的劫数。”

      她打开电脑,开始准备尽调所需的材料。灯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支孤独的箭,指向未知的明天。

      而在城市另一端的顶层办公室,付聆雪也点亮了灯。她面前摊开着声觉科技的所有公开资料,还有那些未曾公开的、她动用人脉查到的细节——团队成员的背景、技术路线的独特性、竞争对手的动向,以及薛弥声这三年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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