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3、第五十三章 不知归期的告别 ...
-
“哎，是我。”
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貌美女人，一袭白衣坠地，她摘下罩于头顶的宽大帽檐，露出的脸色如雪般苍白，一双灵动的黑色眼眸正泛出些许柔光。女人的嘴角有颗不大的黑痣，却因她的脸色过于苍白而格外显眼。帽檐摘下，一头乌黑秀发随着她的动作间散落下来。
“......刚刚那个声音也是您？”陆洵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是啊，我还以为你听出来了呢。”女人的肤色是不正常的白，但那双与陆洵极像的眼睛却十分灵气，“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你听不出来也正常。”
陆洵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滋味，自他母亲去世已经过去了十多年，这十多年的岁月，早已将他刻进记忆里女人的面容侵蚀得模糊不清，就连声音也如潮水般褪去，只留下岸礁上的余湿。但当模糊的脸再次清晰出现在眼前时，封锁记忆的闸门开启，没有生涩没有过多情感，一切如初。
按理来说多年以后再次见到至亲，一般人都会感到喜悦，陆洵却是一如既往的面容沉静，仿佛眼前那人并没离他远去过，他只是跟一个常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打了个照面而已。
但那都是表象......他的心里，还是愧疚的。
陆洵:“抱歉，刚刚没能认出您。”
女人露齿一笑，上前紧紧拥抱住陆洵，近距离看着他随年龄增长而长开的脸感慨道:“长高了，人也帅了......哎老林，你看吧，我儿子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都长得像我，以前我就说过了。”
梅予华说着突然抓着陆洵给他转了个身，冲林震得意道:“我说没错吧？”
林震躲在角落两眼朦胧独自煽情，猝不及防被母子俩齐双双看过来，顿时腰板挺直不知所措起来，眼神要躲不躲，最后干脆用笑声掩饰内心尴尬，一拍手掌对着梅予华竖了个拇指:“你说的太对了，这就叫那什么......有其子必有其母。”
陆洵:“......”
篝火旁围坐着看热闹的人听了低低笑出声，林震一旁的高马尾女孩拽了拽他的衣角低声提醒道:“林叔，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林震一愣，脸上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挠头讪讪笑道:“对，就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妈，林叔。”陆洵脸色凝重地看着他俩：“这是什么情况？
“那个啊......”林震解释：“你和林遇回去的当天，新闻报道说有火车出事，我担心是你们的那趟，就打电话给你们，打了好久都没人接，到了晚上有警察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你们失踪了。”
“这件事过去了好几天，警方那边一直没个结果，你妹妹住校一个月才回一次家，我就没告诉她，自己一个人跑去碧涌。那时候想不明白啊人怎么好端端就消失了呢，就自己跑到案发地附近转转，这一转就给转到这边来了。”
陆洵深吸一口气，一口训斥生生吞进肚子，“你一来就来到雾林雪原了？”
“呃，啊？”
“我的意思是说，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山谷，隧道，火车......浓雾？”
“有啊。”林震说：“我就是从一个隧道进来这里的，差点冻死在雪地里，还好被你妈捡了回来。”
“除了隧道呢？那周围的环境是怎样的？”陆洵急切追问。
“......有半截火车。”林震的眉心皱成深厚的川字，他想了想又说：“好像......是有雾的，那时候是白天，但是我记得，火车后面的风景我怎样都看不真切。”
陆洵的目光一沉：“那一切都说通了。”
姜淮在他身体里说：“人间和类人间的连接口就是那里。”
“什么说通啊？洵仔，你在说什么呀？”
“没事，林叔，这几天你在这好好待着，哪也别去。”陆洵说：“我会想办法让你回去的。”
“哦。”林震脑袋点着点着，突然想起他那个捡来的亲儿子，“洵仔啊，怎么就你一个，林遇呢？”
“他在山下，暂时安全。”陆洵想了想说：“你实在想他的话我去把他提上来。”
林震摆手：“那倒不用，人安全就行。”
山洞里坐满了人，陆洵瞥眼扫去，辨认了许久才认出是当初湘岭镇一别中的那十个人。人群中张欢对上陆洵扫视来的目光，还热情地挥了挥手。
陆洵朝张欢微微点头，就听姜淮说：“要不趁此机会去问问张欢，关于昨晚上跟莫冰谈到的那件事？”
“不用了，”陆洵移开了看向张欢的视线：“我不认为他撒谎，我猜，从我进来类人间那一刻起，就被人盯上了。促使张欢他们从湘岭镇来到雾林雪原，恐怕也是刻意安排的。”
就在陆洵即将收回目光时，余光中感觉到有视线正盯着自己，掺着一丝说不上来的突兀与异样。他朝着异样的方向看去，却扑了个空，那里只有几个人谈笑着把手靠近火把取暖，并没有留意到陆洵探究的目光。
刚才那种窥视似曾相识，陆洵脑海里瞬间闪过在B区住酒店的那一晚，在一楼前厅也曾有过这种心里发毛的感觉。
姜淮幽怨的声音在这时响起:“陆先生，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啊？”
陆洵思绪收回一半，心里道:“那时候跟你不熟。”
“什么......”姜淮仿佛受了极大委屈般呢喃:“我对你可是一见钟情的，我以为你也一样......”
“谁跟你一样。”陆洵反驳道。他的目光仍停留在刚才感受到视线的方向，偶然一瞥而过，目光却锁定在其中一个人身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老李。
“怎么了?”姜淮问。
陆洵:“没，只是合理怀疑一下一个人的身份是真是假。”
“你说哪个?”
陆洵:“戴帽子的。”
“噢——这好办啊，我去探一探他的虚实就知道了。”
“怎么探?”陆洵问。
姜淮:“上他身。”
陆洵:“......”
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应，姜淮迟疑地问:“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你想我说什么?”陆洵无语道。
“这不是等你给个准话，好让我知道能不能去嘛？我可是很有作为非单身人士的自觉的。”姜淮说到后面还嘟哝起来。
“神经病。”陆洵在心里大方骂了句，随后严肃下来:“小心点。”
姜淮带着轻笑的气声在身体内回荡，像一条被拨动的弦带起的余波轻划过心脏，陆洵的心也跟着余波微微颤动起来，呼吸不由得乱了几拍。
“陆洵，你心跳好快。”姜淮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离心脏更近。
陆洵深呼吸一口气，加重语气冷沉道:“别废话，快去。”
“行，等我好消息。”
陆洵找了个角落刚坐下，老李的目光紧随而至。他抬头与他对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总觉得老李看向他的眼神不像是什么事都不知道。面对陌生人的注视没有探究的意味，失去朝气的瞳孔散发着腐朽的气息，突然，老李的嘴角微微弯曲，露出一个刻意的假笑。
就在老李投来这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后，变故陡然发生。清静了一分钟的耳朵再次听到姜淮的声音，声音染上几分迫切:“怎么在这个时候......”
陆洵的心也跟着提了下:“怎么了？”
还没来得及等到姜淮的答复，他就感觉身上一沉，眼前也黑了下去，一个体型宽厚高大的人影压了下来。鼻尖萦绕而过的熟悉的气味已经告诉了他答案，不用思考也能知道压在他身上的人是姜淮。
姜淮的手撑在墙面，半个身子都压在陆洵身上。由于事发突然，姜淮的膝盖找错了落地点压到陆洵的大腿上，导致陆洵下意识发出一声闷哼。
完蛋。姜淮想着，小心翼翼地抬眼看陆洵的脸色，不知作何感想。
角落的动静引发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大伙纷纷扭头朝他俩看去，这一看直接就没了声。
迎着众人的目光，姜淮尴尬地爬起身在一旁坐好，看向面前十几双呆若木鸡的眼睛，扯了扯嘴角举手道：“嗨。”
众人:“......”
众人可能长这么大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见鬼。
鬼不但出场吓人还特么好心情地朝他们“嗨”。
鬼的心情如何有待商榷，反正众人的心情是跟美妙搭不上边的，叫的叫跑的跑，现场瞬间炸开了锅，没过一会儿就已经全缩在洞穴角落——姜淮和陆洵的对立面。
“这，这又是什么人啊？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妈了个巴子，真是活见鬼了，这狗屁地方还有没有安全可言了?”
“你们快看啊......他，他没有影子......是鬼......”
“老林，老林，你儿子他......不过来吗？”
老林像是刚结束漫长的反射弧，听闻此言一下蹦起来朝陆洵招手，“洵仔，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陆洵:“......”
姜淮无奈地一摊手，朝众人温和笑道:“各位不用这么警惕，我不是什么坏人，更不是鬼......”
“......”众人看向姜淮的眼神更加怀疑了。
“咳，好吧，情况有点特殊。”
林震急了:“洵仔，你先过来!”
陆洵心累地叹下口气，极不情愿的做了解释:“他是我带上来的，我俩认识，他也不是鬼。”
梅予华皱了皱眉，目光带着警惕和探究盯着姜淮:“你说是你带上来的，他是什么人?”
陆洵看了眼梅予华，微微低垂下眼皮说:“抱歉，我食言了。”
梅予华脸上没什么神情，她淡淡道:“没关系，我不怪你，但我需要知道，他是什么人。”
“我们......”
姜淮看了眼陆洵的神情，好像有点为难，于是他说：“我俩是朋友。”
陆洵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好像心情更差了。
“......”姜淮眨了眨眼，有点无辜。
梅予华有点惊讶的看向陆洵：“他说的是真的？”
陆洵：“嗯。”
“既然是小洵的朋友，那大家可以放心下来了。”这句话是说给角落里的人听的。
虽然说明了姜淮和陆洵的关系，但人们显然没能完全放下心来，他们依旧离他俩远远的，目光警惕不敢靠近。
陆洵低声询问:“你怎么回事？”
“......”姜淮的眉毛压得很低，目光浅浅地落在对面，也不确定是在看着谁。他偏过头凑近他耳边说:“不知道，我还没能靠近他，就被一股力量给拽回来了。另外还有一件事......算了你跟我出来一下。”
陆洵却站着没动:“外面冷，有什么事在这说吧……这位朋友。”
姜淮微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陆洵这是在生气，顿时语塞不知如何开口。反正这事横竖都是他的错，但显然现在不是谈对错的时候，他二话不说抓起陆洵的手腕就往外走。
林震:“哎，洵仔你们去哪啊？”
梅予华看了山洞外的方向一眼，一把将林震摁了下去：“你不是说扭到腿了吗？我给你的药酒用了没？”
林震直喊冤枉：“我哪敢不用啊。”
“我看你也没怎么用。”梅予华拿出一瓶气味感人的药酒，逼迫林震撸起裤脚，“这只是街上十元一瓶的跌打药酒不是什么仙露琼浆，别扣扣搜搜的，想快点好就涂多点上去。忍着！”
姜淮拉着陆洵走到山洞口，迎面便袭来了一阵风，寒冷的气息无孔不入地侵袭全身，让人不由得打寒颤。
距离洞穴外还有一米的距离，姜淮松开了手并转身挡在陆洵的面前，深邃清澈的瞳眸流转着淡淡的不舍与依恋，他弯腰抱住陆洵，在他的耳边低低说道:“抱歉，刚刚是我不对，我不该心口不一，我只是怕......算了，没时间解释这么多了。陆洵，我要走了，冥君那边用了强制召回的法术，我的肉身很快就会被传送回冥界，灵识也会跟着回到身体里，我待不久的。”
“刚才看洞里人的反应，估计我再在他们眼前突然消失，他们得有心理阴影了吧？所以把你带出来，一是怕吓到他们，二是想跟你好好告个别。”
陆洵:“......”
说时迟来时快，姜淮的身体从脚下开始变成透明。
洞外的风雪像是找到了缝隙般开始从姜淮的身体穿过，扑打在陆洵的脸上。寒意爬上脸庞，在眼底结了霜，陆洵没有抬头看姜淮的脸，他的目光无波无澜地落在对方喉结上，开了口，声音沉甸甸的:“你还会回来吧?”
姜淮很轻地扶上陆洵的侧脸，微微抬起他的头，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温柔道:“我的余生都在这里了，不回来我去哪过活?”
陆洵睫毛微颤，别开了脸冷冷说:“......谁管你。”
姜淮哼笑一声，拇指指腹划过陆洵向下的嘴角，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小心那个老李。另外，等我回来。”
陆洵:“......嗯。”
就在姜淮彻底消失之际，陆洵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点什么，但不过是徒劳，他盯着姜淮逐渐消散的面孔，说：“别让我等太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