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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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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的雨终于停了，天边依旧灰蒙阴沉不透一点晴，路面上的积水浅浅盖了一层，平静的水面倒映飘动的云层，风一吹，落叶点地，搅乱了天水之色。空旷许久的街道上终于见到三两行人，偶有阴曹司的人走过，带着数日的疲累做着收尾的活。
姜淮回来后第一时间便是往地宫深处走，经过坤灵宫和碧落宫之间的过道时，姜淮意外地在碧落宫宫墙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姜淮停住脚步，眼前的碧落安静地坐在自家墙头，一动不动地望着对面宫殿。昔日对干净有着近乎病态追求的他如今坐在铺满尘土的高墙上，任由灰尘沾染自己的白衣和手心，落魄的模样活像是丢了全世界，而他望着的地方，是坤灵寝室的方向。
可能注意到有人走近，碧落缓缓回过头来对上姜淮的视线，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雨停了，他也该走了。原来下雨不是他身体的错，是冥界的灵，在为他哭泣。”
姜淮微垂下眸，为了任务伪装的淡定从容在此刻瞬间分崩离析，他调整着自己紊乱的呼吸，深呼吸了几下才能勉强压下哽咽在喉的酸楚，他压低声音问：“还有多长时间？”
碧落轻摇了摇头：“不知道，他说他不知道。”
姜淮：“……”
说完这句后，碧落就离开了。
寝殿的大门微敞，天边微弱的光线始终照不透室内的空气，内里昏暗一片。姜淮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会，最终推门走了进去，环顾了一圈后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卧室。
依稀能从昏暗的光线中辨认出床上躺着的黑色人影，曲着一条腿，手臂搭在眼皮上，明显不是睡着的状态。姜淮朝里走近，不加掩饰的脚步声引起了床上那人的注意，搭着的手指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坤灵:“落东西了?”
姜淮:“......”
姜淮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径自走到床头点亮了烛灯，接而才坐到床边，低头看着床上的人。
几天没见，坤灵的脸色更差了，本来就白的皮肤现在就像是一具没有生命力的陶瓷人偶，就连漆黑的瞳孔也变得呆滞。
“......”意识到什么，姜淮眉心一皱，缓缓伸出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他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虚空，甚至都不在看他的脸。
同样意识到不对劲的坤灵缓缓地问了出声:“......碧落?”
“……不是他，是我。”
“姜淮？”坤灵从床上坐了起来，有点不敢置信，但身旁的人又确确实实是姜淮的声音，他的眼睛在虚空中转了几轮，又恍然想到什么般收回了视线。
“你回来了？”坤灵问。
姜淮抚上他没有血色的脸，淡淡回了句:“嗯。”
最初的惊讶过后，剩下的是无边无尽的悲伤和不知所措，坤灵低下了头：“怎么这么快回来？任务完成了？”
姜淮知道，低头是他伤心时的下意识表现，他没有拆穿，顺着他的问题回答：“完成了。”
坤灵：“……嗯。”
姜淮收回手，平静地说：“放心吧，任务很顺利，生死簿上消失的人全都抓回来了，鬼城的城主也抓回来了，后续会对他进行盘问，应该很快就能知道水栖虫的来龙去脉。这里面还有一件事，这次的事件有幕后主使，目前能确定下来是来自阴律司。”
坤灵听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空洞无神的眼睛看不透他此刻的想法，很快又传来他的声音：“这件事碧落知道了么？”
“还没，估计也快了。”
“嗯……辛苦了。”
“不辛苦。”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两人静默坐着没有说话，气氛开始变得微妙尴尬。双方都知道，这是因为还有事情没袒露，所以一切对话都小心翼翼。
作为隐瞒一切的主谋，坤灵最后还是先开口打破了静寂:“姜淮，我......”
一个温热的掌心突然覆盖上他微张的唇，坤灵一惊，双眼微微睁大，一眨不眨地盯着漆黑的前方。只听姜淮的声音随即传来:“嘘，先听我说。”
坤灵:“......”
“这次在人间，我偶然看到了一本书，里面关于冥界之主的描述是这样的，‘水中阴气得天独厚，吸取天地灵气，终有一日幻化人形，此乃冥界第一人，后人称之为幽冥帝君’。我看到这里才知道，原来在人间的神话体系里面，冥君只有一个人。”
坤灵安静听完，评价道：“记忆力不错。”
姜淮冷哼一声：“这是重点么？”
坤灵：“……其实早在几千年前，神话就已经发生了改变。最初版本的神话已经不复存在了，你现在读的这个，才是走向未来的最终版本。”
原来在久远的从前，就已经刻写下未来不可磨灭的命运……
姜淮：“我能听听最初版本是怎样的么？”
“……”坤灵没有拒绝，只是陷入了沉思般低垂下眼眸，过了良久才微叹口气：“抱歉，实在太久，我不太记清了。我只记得自我记事起我就是这副模样，一开始的时候只有我和碧落两个人，后来有了孟婆婆，再后来，随着来到这里的鬼魂越来越多，又多了阴曹判官鬼王这些存在，于是，地宫就有了，什么十八层地狱也有了。”
姜淮看着坤灵讲诉这些被他轻描淡写的过往，突然发出一声很浅的轻笑，像是自嘲，又像只是无意义的行为，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多大情绪：“我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些，准确来说，我对你的过往一无所知。”
坤灵往他的声音方向瞥了一眼：“也没什么好知道的，又不是跟过去的我相处，知道现在的我是怎样就行了。”
姜淮：“这事得看对象吧，其他人的话知道与否确实不重要，但我俩关系不一般，不能一概而论。”
坤灵心里一顿，伤心的情绪短暂性地离开他的身体，“要点脸。”
姜淮接道：“出门忘带了。”
坤灵笑了，被气的。
窗外的天色悄然发生着变化，如果是晴天，此时的光景应该是残存的夕阳余光收缩到窗前最后一点空地，又在人们不注意时快速消逝，最终灰蓝取代橙黄，又逐渐一点一点被黑幕吞噬。如果是阴天，这些奇妙的色彩变换就不存在了，单调的灰白转为单调的黑，没有一点过渡的余味就迎来了黑夜。
姜淮看了看窗外：“天黑了。”
坤灵：“我看不见。”
姜淮：“......”
室内的灯火在逐渐暗下去的天色下变得格外明亮，照在姜淮的脸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未褪的潮红。可惜坤灵看不到，如果他看到，或许还能知道姜淮的上半身正不断朝他靠近。
姜淮最终停在坤灵的眼前，离他半个拳头的距离：“说真的，人活一辈子，能有个人愿意倾听自己的过往还是很不错的，这有点像是……精神寄托。不管以前的自己过得怎么样，很糟糕也好，很辉煌也罢，都不应该被埋藏，这是成为完整的你不可缺失的一部分，对某些在意你的人来说是很弥足珍贵的。”
意识到姜淮近在咫尺的气息，坤灵下意识往后退，却被姜淮按住了手背，他问：“在意的人，是指你么？”
姜淮点头：“嗯。所以关于你刚刚那句话，我是不赞同的，我没办法在更早之前遇见你，所以我会对你的过去很感兴趣，知道了你的过去，才有底气去追求完整的你。”
“……”凭着感觉，坤灵的手触上了姜淮的脸，却意外摸到一片未干涸的潮湿：“要是我早点遇到你就好了，又或者，从一开始就别遇上。”
姜淮将额头紧贴他的额头，闭上了眼：“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
坤灵：“……”
气息萦绕间，不知道是谁的唇先贴了上来，密密麻麻的痒意聚焦在唇瓣上某块地方，挠得人心里发痒，连带着唇瓣也不自觉颤动起来。
烛灯过半，光影的交界停留在两人的身上，一半是温情与亲密，一半是矜持与分寸。
可到最后，坤灵的双手覆上姜淮的脸庞，不紧不慢迎合着他的动作沉浮。姜淮的手环着坤灵的后腰，随着感官的提升手臂不自觉收紧，手背上青筋毕露，力道没轻没重地按压在坤灵的腰上，激得他不自觉一瑟缩，因缺氧而发紧的喉咙没忍住憋出了一声隐忍的闷哼。
姜淮以为自己弄疼了他，清醒了一大半，喘息着错开贴合的唇：“怎么了？”
“没。”坤灵哑着声音道：“就是有点痒。”
因为这种事情就中途停下让坤灵很不爽，蹙着眉想要追吻上来，却被姜淮出声制止了。
“等一下。”姜淮握起坤灵的手，所见之处几乎变得半透明，唯有几块肤色的碎片附着其上，看起来就像是参杂杂物的玻璃制品。他看着眼前这只手，眼神晦暗不明：“你的手……”
宽大的衣袖顺着手臂滑落，露出一条同样透明的手臂，姜淮见状，心一沉动手拉开坤灵的半边衣襟，才发现肩膀乃至靠近心脏的大片肌肤已经全都透明化。
坤灵感到一丝不自在：“你在看什么？”
姜淮：“看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坤灵停顿两秒才低声道：“已经蔓延到这里了么……”
姜淮的手轻触上他的皮肤，透明的外表甚至能透过身体看到身后的床褥，如果面积不断扩散，漫过胸膛时能看到心脏吗？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心里一边想着，一边帮坤灵重新穿戴好衣服，问道：“最后，你会怎么样？”
坤灵想了想：“现在是变透明了，以后估计就像玻璃一样碎掉吧，或者，化为齑粉随风飘逝。”
“……那你的手，现在什么感觉？”
坤灵不耐烦道：“没知觉而已。”
他心疼得都快掉眼泪了，而对方竟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而已”，他气不打一处来地叹气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明明可以帮你一起想办法的。”
坤灵：“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么？”
姜淮：“……”
换位思考一下，换做是他，还真有可能选择坤灵的做法，无非是不想让在意的人为自己担心，单单是想到这一点，就已经无法说出任何恶讯。
“真的没有办法了么？”姜淮问。
坤灵无力地摇了摇头，强装淡定道：“这几千年来，我也不是没想过，但奈何天命难违，我无能为力。”
“……”
察觉到空气中几缕不稳的气息，坤灵凭感觉摸上姜淮的脸：“别哭，这一点都不像你。”
贴上坤灵伸来的手掌，姜淮只感到满心悲楚无处发泄，他勉强笑了笑：“我这一辈子没为谁哭过，你是第一个……往后，恐怕也不会再有了。”
坤灵：“……对不起。”
“坤灵，也许从我遇到你开始就注定了这个结局，但是我从来没后悔过，所以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姜淮的嗓音已经沙哑得听不出原音，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声音对他深爱的人告白：“爱上你，我心甘情愿。”
空洞的眼眶不受控制地一热，忍耐千年的孤寂与寒凉在这一刻如冰层破裂水流上涌一般，所有被压抑的情绪瞬间释放，强烈汹涌地从心口和眼眶奔涌而出。
几万年的人生，这也是他的第一次落泪。
泪水流下之际，他握住姜淮的后颈往里带去，不顾一切地亲吻上这个爱上自己的傻子。
傻子……他深知身份特殊不该动心，他深知没有未来不该心软，明明心知肚明，可还是犯了，在感情这件事上，他们说不清谁比谁更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