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6、第七十六章 死脉 ...
-
大雪过后的雾林雪原像是被冰封了的世界,天地皑皑,脚下的雪一片连着一片,像是没有尽头。
在这纯白的背景下唯有一间不大的木屋静静伫立,染上冰霜的窗格放映着忽明忽灭的火光,成为了这个冰封世界里唯一一格鲜活与暖调。
屋中柴火照亮了四面灰败的墙壁,也照亮了角落里人们惊恐或沉寂的脸。唯一与之不同的,是一名穿着秀有银色竹纹的墨绿色长衣,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的年轻男子。火光照亮他标志俊丽的眉眼,在他周身渡上一层圣洁又亲近的柔光。
火光另一端,林遇端着杯热水来到男子身边,说:“绥哥,喝杯水,休息一会儿吧。”
沈绥礼貌地笑了笑,浅抬起一只手推拒:“我不用,先给这位大爷吧,他心脏不好又受了惊,我给他开点药吃。”
“开水来了——”梅予华掌心操控着两团雪雾,雪雾之上平稳端着四杯热气腾腾的水,她就近递给了一对母女,并对林遇说:“小遇,那还有两个杯子,装上热水拿过来分了。”
“得嘞。”
沈绥来到角落的医药箱前半蹲下来,挑拣了一会后又折返回来,他给每人分发了两粒白色药片,说是有安神镇静的功效,随后又单独给搂着女孩的母亲一枚包得方正小巧的白色药包,药包鼓鼓囊囊,沈绥说:“孩子感冒了,拖着不管会发烧的。”
母亲接过药包的手指紧了紧,郑重点头对沈绥说道:“谢谢你。”
沈绥轻笑:“不客气。”
最后的两杯水迟迟未到,梅予华转身看向灶台方向,“小遇,怎么这么久?”
林遇举着铁壶的手还保持着微微倾斜的姿势,脑袋却探向窗外,没有听到梅予华的话。梅予华走上前来,拿过铁壶又在林遇的额上弹了一指,问:“看什么呢?也不知道小心点别烫着手。”
“啊?哦。”林遇指指窗外风雪:“我看外面好像有个人。”
梅予华跟着望向窗外,外面的世界又飘起了细雪,遥远的地方一个黑点模糊在风雪中,似动非动。又看了许久,黑点放大,逐渐能看出一个人走动的模样,林遇整张脸趴在窗玻璃上,惊道:“还真是一个人......啊!他好像摔倒了。”
梅予华:“有可能是活人,我们出去看看吧。”
不知何时来到窗前的沈绥跟着开口说:“我跟你们一起。”
三人往雪地外走去,有断断续续的微弱呼喊声飘散在雪天,又藏进雪花随微风吹来,音色略显稚嫩。
沈绥:“这声音......像是小孩的。”
林遇皱起眉头:“我怎么感觉有点耳熟。”
三人对视一眼,默默加快了步伐,直到清晰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大人......大人快醒醒,不能在这里倒下!不要睡......”
沈绥听了一耳,疑惑道:“......大人?”
林遇则是立马听了出来,“是姜小淮!雪地上那人是我哥。”
反应过来的林遇撒腿就跑,只是雪层太厚,再怎么用尽全力也无法加快速度,好在梅予华能乘风雪飞去,眨眼间就来到了倒地之人的身旁。
“小洵......小洵......”
“哥!姜小淮?你们怎么在这?”
姜小淮抬起被冻红的脸蛋,“说来话长,先来搭把手!”
沈绥跟在后头,显然也是一路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地停在众人身后,他看着陆洵惨白没有一点血色的面容,清亮的眸中闪过异样的光芒,嘴中呢喃:“找到了......”
梅予华将陆洵抱进怀中,为他拂去发上的白雪,纤长的睫毛阖着,悄无声息,任由雪花点点落满一圈。他的身体很沉,却感受不到一丝体温,就连呼吸都似有若无,梅予华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看向沈绥:“沈先生,你来看看。”
沈绥蹲了下来,扒开陆洵眼皮,又扶起手腕诊脉,随后脸色一沉,“先带他进木屋。”
屋中火堆又添置了一批干柴,此时烧的正旺,其余人围坐一堆,正好奇地往陆洵身上张望。对这位突然到来的访客,大家好奇之外更多的是不安,这位被林遇喊哥的年轻人,脸色看着就不正常,刚被抬进来的时候众人一度以为这是死人。
“总之,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姜小淮靠在陆洵脸侧,眼神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沈绥的位置,声音越说越低:“大人的身体应该撑不了太久,所以......要加快速......度......才行......”
“诶——姜小淮!”
姜小淮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似的,顺着陆洵的脸侧软绵绵倒了下去,又变回了棉花娃娃的模样。
林遇:“这是......怎么了?”
梅予华:“应该是被某种力量压制了。”
林遇将姜小淮安置到更舒适的地方,转头看向沈绥:“绥哥,我哥怎么样了?”
沈绥半蹲在地,脸色沉静地看着一张素白寡淡得近乎病态的脸,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开口:“我上一次摸到这种脉象的人,是我师傅。”
“什、什么意思?”
沈绥的目光移向他:“死脉,救不了了。”
“......”
轻飘飘的一句话融进柴火的噼啪声里,随着星火上浮化为灰烬,室内一片寂静,张扬盛大的火焰叫嚣着张牙舞爪,此时倒像是隔着屏幕的影象,温暖不进人们的□□。
“怎么会......”梅予华的头低得很低,她将盖在陆洵身上的大衣又往上提了提,“是我做错了么?不该告诉他那些事情的,不该让他去冥界的。”
“妈,什么意思?你跟我哥说了什么?”
梅予华看向沈绥,眼睛红得滴血,“沈先生,真的没办法了吗?你再想想呢?还有没有其他可能性?一点点就好。”
沈绥也感到为难,他艰难地开口:“由脉象来看,他已经死了。”
林遇摇着头,目光呆滞:“骗人,不可能......”
泪水无知无觉地顺着梅予华的眼角滑下,却被她无视的丢在一边,任由泪珠裹满霜寒擦过脸颊,激起一阵颤栗性的冰凉,她突然恍惚,上次身体感受到冷,是什么时候呢?
都说爱是常觉亏欠,梅予华自认是对陆洵有亏欠的,但她却觉得自己连爱也不够,不然,怎么会当着孩子的面跟丈夫吵架,怎么会总以工作为由拒绝回家,又怎么会在得知患了癌症后毫不留恋地放弃治疗,对他的隐忍和悲伤视若无睹呢。就连他的心理出现问题,也是林震告诉她的。
他太聪明了,从小就很让人省心,以至于她忽略了一点,再不哭不闹的小孩,他也依旧是小孩,是需要露水阳光浇灌的树苗,遇风易折,遇雨易淹。她被自私蒙蔽了双眼,又早早离开他身边。
树苗没有依靠,唯有拼了命地长出根须埋进深土,换上粗糙厚重的外壳,把自己变得坚不可摧,才有可能在这世间抓住点什么。
林遇坐在地上,双手捏紧了衣角,直到指关节用力过度而不见血色,他张了张口,艰涩地从喉咙里蹦出字眼:“哥,你到底去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姜大人不知道去哪了,就连谢子安也......可我们明明说好了要一起回家的啊!”
二十岁的年轻人因泪水憋红了脸,从最开始压抑的呜咽到最后嚎啕大哭,不顾形象地将这段时间积累的情绪一并发泄,好似这样就能祈求到上天半分怜悯。
“哥,醒来吧,求你了。”
“咱们不开这种玩笑好不好?我接受不了的。”
“哥,醒来啊——”
下雨了......
陆洵刚睁开眼,一滴水便砸在他眼睛上。他恍惚了一瞬,又一滴水砸了下来。哭声在头顶盘旋,眼前挤满了人,他似乎误闯进某位死者的追悼现场。
面前这位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人哭的最是凶,刚才那场雨估计就是他下的。
陆洵偏了下头,以防再被泪水砸中,他开口说:“鼻涕敢滴我脸上你就完了。”
正哭得起劲的林遇骤然听到陆洵的声音,他把手拿开,露出一张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脸,泪眼朦胧地看向睁着眼睛的陆洵。
“哥?”林遇伸出手,不顾陆洵反对将手掌贴近他的脸颊,用力掐了一把,于是便看到皱着眉生气的陆洵。
“你有完没完?”
“活的。”
此情此景,宛如看到老天开眼,林遇像是被点了开始播放键,继续哭了起来,而且好像哭得更凶了。
“哥——”林遇将自己扑进陆洵怀里。
“儿子,你没死?”梅予华的情况也没找到哪去,她挂着两颗红透的眼睛,喜出望外的凑到陆洵面前,“你真的没死。吓死我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快再让沈先生帮忙诊脉。”
陆洵往旁边看去,对上沈绥温和的视线,随即听他说:“你好,我叫沈绥,是名医生。”
陆洵手臂撑着坐起来,点点头,“陆洵。”
“伸只手出来吧,我帮你诊脉。”
“谢谢,不用了。”陆洵有意挡开沈绥伸来的手,环顾起四周,目光落向对面的人群,又放到窗外的飘雪上,“这里是哪?姜小淮呢?”
“这呢,变回一坨棉花了。”林遇打着哭嗝,还不忘回应陆洵,“哥,你都不知道,你离开这些天,又来了好多活人,村里人自然是不欢迎的,于是他们不知从哪找来了一群妖,专门负责狩猎活人的。我仗着有链条不怕暴露身份,就跟着妈每天来这蹲守着,看到活人就拦下他们,不让他们进村。不然......指不定被村里的妖给抓来吃。”
陆洵点点头:“谢子安呢?”
“他......”林遇别过了脸,既像生气又像难过:“他说要留下来,不跟我们回去了。”
陆洵沉默一瞬,随即行动自如地从地上站起,不看脸色的话还真有种生龙活虎的错觉,“我去趟三里村,谢子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