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4、第九十四章 好聚好散 ...
-
湘聚楼前的街道上，聚集了不少陪同等待的鬼魂。
自那两人进去后，眼前的半面水墙已经两小时未曾有过波动。众人紧紧盯着，担心有什么遗漏。
就在众人被磨得快没脾气时，水墙终于荡起层层波纹，众人眼睛一亮，紧接着，墙体十分不争气地崩塌在面前。
众人：“......”
众人有点恨铁不成钢，而空寂的街道开始凭空吐人。
原本宽敞的路，瞬间变得拥挤。
“出来了！他们出来了！”
“诶诶诶，兄弟别挤，快喘不上气了！”
突然出现的众人还处在愣怔的阶段，就听另一处有人大喊了一声：“爸！你在哪儿？！”
林震人还没清醒，但大脑自动认出了这道声音，他循着声音方向回头，只见人海中有一只手在左右晃动。
林震：“......我不是死了么？”
姜淮意识回神的下一瞬间，便是抬头寻找陆洵。
他穿过密集的人流，仗着身量高，没费多少功夫便在一处少人的角落发现熟悉的背影。
他心里微动，手脚的动作加快，眼睛甚至不曾从背影上离开，生怕漏看一眼，人就不见了。
陆洵躲在角落里，将外套拉链拉至顶端，抬手间不经意露出一大截手腕，他瞥过，若无其事地把袖子拉下。
“陆洵！”
身后突然贴上来个人，陆洵没来得及反应，就先在对方怀里僵住。
姜淮按着他的肩膀转了个方向，让他面向自己，正欲开口，却被眼前一幕堵住了话音。
白色裂痕爬上陆洵半张脸，靠近下巴的脸侧，出现一块黑洞。
姜淮双眼微睁，愣愣看着。
陆洵不自然地低下头，抬手将衣领又往上提了几分。
“别看了。”他说。
姜淮拉起他的手，转身道：“去找坤灵，他或许知道点什么。”
陆洵拉住他，抬起除了裂缝空无一物的手腕说：“连接断了，他不在这里。”
“......”
外面人潮鼎沸，角落里却落了灰。
姜淮眼中逐渐爬上哀伤，他眼睫微颤，抬手抚上消失的那片皮肤，哑声道：“为什么还要让我经历一遍失去你，为什么天罚还会出现在你身上，如果你注定不能留在世上，那我恢复记忆还有什么意义？”
“留在没有你的世界，我会疯的。”
陆洵双手捧起他的脸，嘴角轻扬起一个弧度，“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只是身体消失了，灵魂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的。真的，我保证。”
“......骗子。”
陆洵疲惫地将下巴搁在姜淮肩膀上，闭上眼长叹一口气。
他身上的皮肤开始沿着裂缝脱落，轻飘飘的碎片落在空中，化为光粒飘散在身后。
其实他一直没说，喜欢他这件事，从第一眼起就确定了。
“姜淮。”陆洵的声音轻落到耳边，“我也爱你。”
“我知道。”姜淮说：“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没过多久，症状蔓延至整个身体，最开始先是双腿出现消散迹象，再后来便是上半身。形成的光粒将姜淮笼罩，似乎连它们也不愿离去。
突然，一股外力把姜淮从陆洵身上拉扯开，姜淮一个不设防，竟被拽了个踉跄。
他茫然看去，只见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老炼手中握着花枝，尖锐的根茎深深插进陆洵胸口。眼熟的紫花发出淡光，陆洵的身体停止消散。
老炼松下口气，看着重新聚在一起的光粒，低语道：“还好赶得及时。”
“老炼？”姜淮抬起手背抹了把嘴角的血，目光在他和花上来回转换，“你怎么在这？”
老炼瞥了眼他嘴角上残留的血迹，没好气道：“我妨碍你俩殉情了是吧？”
姜淮：“......”
“你刚刚是想干嘛？”老炼丝毫不给他留面子，当面戳穿，“自爆灵体，要死一起死是吧？”
姜淮看了陆洵一眼，心虚道：“没有，你别胡说。”
“还没有！这么强的灵力波动我发起的？”老炼气不打一处来，又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能干瞪着。
姜淮看向陆洵逐渐恢复的身体，第一次没有和老炼顶嘴，他认真道：“谢谢，老炼。”
老炼重重哼出一口气，快要没眼看这货了，故而别开脸道：“你就庆幸吧，当年坤灵送我的那盆花没被我压箱底，我看花这么好，只有一朵可惜了，于是尝试繁殖下去，没想到真能成。”
“所以你有很多这种花？”姜淮问。
老炼看了他一眼，“也没很多，这么多年来也就成功了五朵。怎么，你还想给谁？”
“哥——姜大人——”
远处传来林遇的声音，他们抬头看去，其余人也跟着跑来了。
林遇看到陆洵身上没来得及拔走的花，险些扑街，“卧槽！哥你身上怎么插着朵花？很瘆人的好不好！”
托某人的福，他现在看到花有点应激。
此时陆洵已经恢复，紫色花瓣枯萎，随后化成碎片散落一地。
姜淮走上前去，抓起陆洵就是一通狂看，时而捏他的脸，时而凑近胸口听心跳。陆洵被他惹烦，刚才残留的温情一扫而空，于是抓起姜淮的后脖领把他从自己身上摘走。
姜淮：“哎，你让我好好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陆洵嫌恶地走开，“你是虫子吗？”
林震不太放心，“怎么了这是？”
陆洵摇头，习惯性说：“没事。”
姜淮补充道：“现在确实是没事了，不过刚才有点惊险。”
陆洵瞥了他一眼。
“是啊，我要来晚一步你们连尸体都见不着了。”老炼不知真正经假正经，面不改色地拆台。
陆洵：“......”
林震和林遇听后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林遇魂丢了似的，“你是说我刚才，差点没了哥是么......”
老炼：“是啊。”
林震的状态也没好到哪去，“你是说我刚才，差点没了儿子......”
老炼：“是啊。”
沈绥无奈道：“别是了老人家，这一大一小的吓得不轻。”
“老炼，”姜淮问道：“你身上带了几朵这种花？”
“还剩一朵。”老炼说。
姜淮看了林震一眼，“剩下那一朵......”
陆洵伸手按在他的手臂上，示意他别说话，自己则走到林震面前，用商量般的语气说：“林叔，有个重生的机会，你想要么？”
林震看着他，了然的目光从地面上的残花扫过，他沉默片刻，“是刚才那种花吧。”
陆洵：“嗯。”
在陆洵带着期待的注视下，林震很轻地摇头，他回头看了从医院出来的众人一眼，说：“还是算了，这种花很少吧，我用了，其他人却没得用，我不想这样。”
有点意外，但也能冥冥中猜测到结果，陆洵低垂下眸，没有吭声。
“这样也挺好的，人生又不是只有一种方式，哪种日子不是过啊，能看到你们平平安安，我已经很知足了。”
“放屁，你就是想和我妈待在一块。”林遇在一旁说，表情有点丧。
林震反驳道：“是又怎样，我都养你们这么多年了，让我和老婆过点二人生活怎么了？”
梅予华多少有点要面子，咳一声扭头装空气了。
“算了，只要知道你和妈都在就够了。”林遇低头别过脸，声音闷闷的，“你哪天想走了，记得托梦告诉我。”
“嘿，傻小子，哭啦？”林震笑呵呵看着他，“知道了。还有你啊，既然长大了，就该有点大人的样子，和你哥一起，照顾好妹妹。”
“嗯。”林遇强忍哽咽道：“知道了。”
林震露齿笑了，抬起手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在林遇头上拍了拍，他突然想起，几年前这么干的时候林遇总炸毛，说什么拍头长不高，一开始他还不以为意，直到他快成年了身高上依旧不见突飞猛涨之势，他才有点慌，自那以后就没再这么干过。
“咦？那边怎么这么吵？”
有人提出了疑问，不正常的骚动在望不到头的前方发酵，很快便引起众人注意，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多，只言片语几经周转，终是传入他们耳中。
“前面的地塌了一大块！”
老炼粗略扫了一眼前方，皱眉道：“糟糕，鬼魂太多，空间承载不下了。”
话音刚落，他们的脚下开始颤动，紧接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石头崩裂的声响。随着骤变爆发，一道闷雷轰然而至，耀眼的白光照彻夜空，暴露出更多隐藏在空中的漏洞。
天边闪电不止，瀑布的声音接踵而至，它们都来自于时空漏洞。
“再这样下去迟早全军覆没。”姜淮一咬牙，转身找老炼，“老炼，你来这里时坤灵有没有交代你什么？”
老炼看向黑色龙卷风，“他说让我动作快点，冥界的入口支撑不了太久。”
姜淮点点头，“也就是说这个入口是安全的，得赶紧让他们进去。”
离得近的鬼魂听到这里的对话，又认出了姜淮身上那套制服，心中的不安稍放下些许，他们凑上前来，问姜淮：“大人，您是来带我们离开的对吗？”
姜淮指着面前足有一栋楼高的龙卷风，肯定道：“那里就是冥界入口，你们直接走进去就行了。”
“放心。出不了事。这家伙就是这么过来的。”姜淮拉来老炼当表率。
老炼：“......”
眼看老炼不配合，姜淮面色不改，脚下却不轻不重地踹向他，字音从齿缝中蹦出：“你说句话啊。”
“......”老炼十分不情愿地扬了下下巴，“昂，确实如此。那什么，眼睛一闭往里冲就行，两秒的事儿。”
鬼魂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湘聚楼里的常客最先站出来。
崔姨手里带着依旧不肯冒头的乌龟，笑眼温柔，“我们相信姜大人。”
张叔也附和道：“对，我们先进去，剩下的人进不进随意，反正呆在这里迟早要完。”
有人出来做表率效果还是不一样的，鬼魂们犹豫片刻，觉得张叔说的有理，于是真闭眼往里冲了。
林震和梅予华留到最后，直到离开前还在交代家长里短，林遇眼看人快走光，这才出声打断。
“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林震点点头，临走前又想到了什么，看向陆洵，“洵仔，出去之后记得第一时间买下你妈旁边那块地，可别被人抢先了。”
“......”陆洵无奈点头，“好。”
能想到的都交代了，林震自认此生无憾，于是转身离去。
看着他们走向龙卷风的背影，陆洵突然出声喊道：“爸。”
林震身体微僵，回头看他。
“谢谢。”
林震笑了笑，挥手朝他告别。
远离人群的姜淮和老炼相继无言，直到拥挤的街道变得冷清，姜淮才问：“你怎么还不走？”
老炼抬头看着他，目光中的疑虑很深，他想了想问：“这里你打算怎么办？”
见姜淮没有及时回应，他继续说：“这个空间就是个祸患，不清除干净，保不齐哪天不会继续祸害两界。”
姜淮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有打算，你不用管。”
老炼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剩下那朵紫花强硬塞进他怀里，离开时只留下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别死了。”
姜淮：“......”
老炼进去后没多久，龙卷风便消失了，姜淮拿出最后一颗能量体，低垂着头不知在思考什么，直到陆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动手吧。”
他抬头，剩余四人聚集到面前来，显然已经做好准备。
“嗯。”姜淮问：“最后，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陆洵认真想了想，问：“你说过能量体需要在稳定空间下摧毁，现在这样，真的没问题？”
“放心。”姜淮轻松笑了笑，“有什么事我兜着。”
陆洵盯着他的脸，总觉得那个笑容有点勉强。
能量体在姜淮手中破碎，然而过去整整五分钟，周围的一切都不曾有过变化。五人站在原地，表情有点木。
林遇：“这发展方向不太对啊。”
陆洵从石化中恢复，继而看向姜淮手中的碎石，表情有点难看，“不应该啊，难道是我们遗漏了什么？”
“不，没有遗漏。”姜淮突然抬起眼，看向远处的隧道口道：“是通往人间的出口打开了。”
众人跟随姜淮的目光，齐刷刷看向石门外的黑洞。
隧道内的浓雾已经退散，恢复回原来的模样。他们沿着隧道走出，来到一片有月光普照的碎石空地。
眼前的景色令众人脚步停顿。在他们正前方，一辆火车突兀地从浓雾中探出半截车身，而火车头此时正亮着灯。
林遇惊呼：“这不是咱们来时的地方嘛？！”
“等等。”谢子安说：“这架势，不会是要我们自己开火车回去吧？”
姜淮听后摇头：“估计是有其他触发条件。”
“比如呢？”
“比如火车后的浓雾，”姜淮扬起下巴，“要想火车运行，首先得清除眼前的障碍。”
沈绥皱眉道：“怎么清除？”
姜淮：“我有办法。”
陆洵：“用追风。”
两人同时开口，对视一眼，姜淮没有迟疑地抬手召唤出追风。
追风在空中翻转一圈，泛着金光的剑尖直指雾气，随着姜淮手势落下，黑剑化为一道难以捕捉的光影直刺而入。
浓雾被刺出一道缺口，追风所过之处，雾气向两边散开，很快就露出浓雾后的景象。
火车开始发出鸣笛声，姜淮过去打开车厢门，朝其他人喊道：“快上车！”
陆洵跟在其他人身后踏上车厢，却迟迟没见姜淮跟上，他回头，却见他只是止步于车门外。
陆洵默了几秒，转身走向他，伸出手，“上来。”
姜淮看着他的掌心，很轻地摇了摇头。
陆洵的心脏仿佛被人用力抓紧又松开，联想到姜淮刚才的神情，他开始感到慌张，着急道：“别闹了赶紧上来！”
姜淮的手搭在门把，直视着陆洵的眼睛，很认真道：“我还不能走。类人间说到底也是我一手造成的，我不能放任它留在这个世上。”
“......”陆洵低低骂了声，一咬牙，从车上走了下来，他猛地抓起姜淮的衣领，双眼通红瞪着他，“你现在才来跟我说这些？早干嘛去了，啊？”
“......抱歉。”
陆洵重重呼出好几口气，冷静下来道：“我跟你一起。”
“不行！”姜淮立马回绝，语气变得冷硬，“你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我绝对不允许你再涉险。”
“你左一个不行右一个不行，非要把你自己玩死了才满意对吧？！”陆洵又往前走近一步，“姜淮，你不能这么自私。”
姜淮：“......”
两人僵持着，针锋相对的味道交织在粗重的鼻息间，姜淮沉默片刻，忽然按住陆洵脖子，俯身用力吻住他苍白干燥的唇。
“......”
姜淮放开他，近乎哀求道：“在那边等我回来，好吗？”
“有什么不能我们一起扛？”陆洵说完，又低垂下头。
姜淮轻抚上他的侧脸，指腹眷恋地在上面打圈，“你看啊，林遇已经失去了爸爸，不能没了哥哥啊，还有在外面的妹妹......他们都需要你，你应该回去。”
陆洵低着头，姜淮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很快，陆洵便给出了行动。
他抬起拳头不留余力地揍向姜淮的脸，目光像结了霜，“你最好说到做到。”
姜淮歪了半边身体，脸颊是火辣辣的疼，可他认为这还不够，那一拳的力度，应该再重些。
“姜淮。”陆洵在火车前站定，像是经过认真考量，“人的一生很短，我不会平白无故等上一个人好些年，所以，不要让我失望。”
“我知道的，我向你保证。”
陆洵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上火车。
车身一动，断裂的半截火车沿着原路返回，缓缓驶出山谷。
再次回到熟悉的车厢，里面还保留着离开前的样貌，一恍如隔世，死里逃生的这几月，早已将人的旧貌打磨，即便故地重游也找不回从前的影子。
“林遇。”
张欢和安叔从远处走来。
张欢挠了挠脑袋，“既然准备走了，来跟你道个别。虽然大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总感觉已经认识了好多年，所以，离开这里后，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吧？”
林遇笑着，露出一边虎牙，“那当然，出去后我们还会联系的，怎么说也是共患难的交情。”
“陆洵呢？”张欢向四处张望，发现不见人影，只好嘀咕道：“我本来还想当面谢谢他，虽然人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每次出现，都在做救大家的事，大家不说，其实打心底地感谢他。”
林遇表情有一瞬暗淡，“我哥他......心情不太好，但放心，你们的心意我会帮忙传达的。”
安叔这时也说：“大道理我不会说，意思跟小张是一样的，等你们哪天有空，记得来辽吉，我请你们吃饭，亲自下厨。”
林遇：“一言为定。”
火车头前玻璃蒙上一层厚灰，映出陆洵模糊的身影。他站在窗前，看那一人一隧道在视野里不断缩小。
沈绥不知何时来到身边，他望向外面，开始没头没尾道：“别担心了，姜叔不会有事的，他不做没把握的事。”
“……”
陆洵没有收回视线，也没有开口，他心里清楚，姜淮不是不做没把握的事，而是习惯性把所有事都表现得很有把握。
纵使是这样，他也会一次又一次选择相信他，他说他会回来，于是他就信了。
火车上众人不知何时昏迷过去，再醒来时，眼前便是天光大亮。
有人推开火车门，日光倾泻，外面是一大片砂石路，更远点的地方能看到警戒线，很快，他们的动静引来不少人朝这边跑来......
类人间的存在无疑在不久的将来成为怪谈，那天回来的乘客在经过将近一月的盘查后，终于回到正常人类社会，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忆起类人间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某天，再也想不起当时的细节，脑海里的片段开始与坊间传闻相重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