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九十六章 久等了 ...
-
陆洵是被窗外的阳光刺醒的，他睁开朦胧的眼睛，罕见地与自家窗户不是很熟。难道不应该睁眼就是狂风骤雨或是愁云惨淡吗，现在这面阳光得像失忆傻子的窗户谁家的？
陆洵困倦地闭了闭眼，勉强接受了天气老人家又变天的事实，起床到窗边拉上窗帘。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当他再躺回去，想睡个回笼觉时，却怎样也睡不进去。他窝火地看了会天花板，彻底清醒了。
陆洵：“......”
直觉再躺下去怨气得对准放阳光溜进家的窗户，陆洵想象了下画面，麻溜地起床洗漱去了。
台风天持续了一星期，终于在今日的晴天里迎来尾声。虽话说如此，但南珠的天气向来叛逆，天气预报显示的还是雷雨，抬头却是晴空万里，所以在南珠，天气预报当放屁就好。
陆洵的目光从手机上天气一栏上收回，抬头望向窗户。
客厅的窗帘是常年只开一半的，今日陆洵不知抽什么风，特意绕到窗前将另一边的也拉开。
室内瞬间亮堂，他的手还停留在布帘上没放下，目光就已经紧随着窗外某个方向而去。
他盯着远处的楼房陷入沉思，过了片刻才转身离去。
这种异样的感觉大概是从上一周开始的。
不管他走到哪儿，总感觉有一道不明所以的视线落在身上，但当他循着直觉找去时，那种窥视又会消失得无声无息。
难不成上了年纪，精神衰弱了？
陆洵纳闷想着，一边走向厨房一边琢磨，看来得找沈绥好好瞧一瞧了。
他打开冰箱，盯着里面最后的一颗鸡蛋陷入沉思，过了许久，他做出一个决定——去购买食材。
楼道里偶然遇到对门大爷，大爷见人先是七分笑，笑得陆洵有了顺拐的架势，紧接着就看到大爷凑上前来，问：“洵仔，难得看你出门啊，这是去哪儿啊？”
“买菜。”
大爷眼睛一亮，“捎上我呗？我正打算去。”
陆洵默了两秒，微微点了点头。
车子开上城郊公路，恰巧前方路段整改，车流汇入，全都挤在狭窄的路中，阳光照进车内，晒得人有点沉闷。
比路况更沉闷的还有车内的气氛，开车不爱放音乐的陆洵与话痨晚期的大爷相继无言了一路，终于在此时，大爷憋不住了。
大爷盯着一动不动的车流，起了闲聊的心，“认识你这么多年了，每次看你都是孤家寡人的，也没见你带过朋友回家。”
“你也不缺条件啊，怎么不去谈个恋爱啊？”
陆洵：“......”
大爷深知他的性格，也就没放在心上，自顾自地说：“你啊，明明挺干练精神的一小伙子，可看到你，总让我联想到不省心这个词。”
陆洵：“......”
大爷顿了顿，忽然语气一转，“你看啊，我老无所依，你孤苦伶仃，要不，你给我当孙子养养呗？”
陆洵终于抽空瞥了他一眼，表情淡淡的，“我有家人。”
“我没说你是孤儿。”大爷像回家似的将自己甩在后排座位上，“这些年都没见你爸到这儿来了，我就不问什么原因，只是觉得这个提议还不错，你可以考虑一下。”
“他去世了。”陆洵沉默了几秒，“因为我。”
大爷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原来是缺了父爱，我也可以当你爸爸。”
车流动了，陆洵不紧不慢地跟上，同时开口，“离住房五公里有一家养老院，看着不错，我帮你办入住手续。”
“诶，你这孩子，我也是关心你，况且咱那栋楼的租客本来就没多少，我要走房东第一个不同意。”
商场内人很多，菜蔬区更是人声嘈杂，但意外的，车上吵闹了一路的大爷现在却变得异常安静，简直像换了个人。
结账时，大爷拉住了陆洵的手，沉声问：“小子，你该不会从别处沾了点脏东西吧？”
陆洵低头看向自己衣服，嗯，很干净。
“我不是指这个。”大爷神色凝重地看着他。
陆洵没空跟他绕圈子，于是看着他，“有话直说。”
大爷眼睛往四周瞟，“从出门开始，跟你离得近了就会感觉浑身不自在，好像被人盯着看。”
陆洵跟着他抬头看四周，淡然道：“有么？你想多了吧。”
“难道真的想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陆洵这句话说完后，身上的不自在确实减轻了不少，大爷纳闷了片刻，就听到前方收银员的提醒，于是只好将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这时陆洵身上的电话铃声响起，他一看来电显示，竟是他的表姐的名字。
“陆洵，有件事可能需要麻烦你。”
“什么事？”
“今天念念第一天上学嘛，许为这家伙第一次接女儿放学太过激动，车给开上绿化带了，跟在后边的司机被他吓一跳，手没把好也上去了，现在两辆车的样子有点惨，一时半会儿人也走不开。”
“人没事吧？”
“所幸人没事。我这边的工作暂时也走不开，所以思来想去，只好来麻烦你了。”
“嗯，你把地址发我。”
陆洵挂断电话，抬头对上大爷的目光，还未开口说话，大爷就抢先道：“有急事吧？不用管我你先走吧。”
“我给你叫辆车。”
“不用，我在这商场溜达够了就自己回去。”
陆洵想了想，点头道：“好。”
放学时段小学门口总是变得拥挤，陆洵将车停到马路对面，学着广大家长的模样来到大门口等候。
但不一样的是，陆洵压根不用等，刚站到大门边，一个显眼的身影就出现在广大市民眼中。
一个扎着双麻花辫的小女孩骑在年纪稍大的男孩身上，手上还拎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树枝，模仿着电视剧里的骑马嘴里不停喊道：“驾——”
门前各位家长：“……”
值班老师离远瞧了吓得差点背过气，百米冲刺着把俩糟心玩意儿拖走。
许念被夹在老师腋下，目光扫去门口，突然兴高采烈一指大门外，“啊，是我舅舅！”
陆洵：“……”
老师见到陆洵冲这边点头，于是将许念交托，并含蓄委婉地反映了这家伙今日的丰功伟绩。
陆洵默默听着，低头看向人畜无害的许念，内心犯愁这是随了谁。
许念今天刚升一年级，在这大多数同龄小孩都哭爹喊娘闹退学的一天，许念小朋友已经能骑到高年级的头上玩赛马了，不知道她亲爹亲妈听闻此喜讯，会不会含泪而终。
斑马线上，许念牵着陆洵的手一蹦一跳，指着马路对面的小商店说：“舅舅，我想吃雪糕。”
陆洵闻声看去，微微道：“嗯，我给你买。”
此时天空下起细雨，许念举起手掌玩雨滴，目光偶然对上从对面走来的陌生男人。
男人长得高挑，脸蛋也好看，而且……还一直盯着他们看。
许念看了他一路，擦身而过后才晃着陆洵的手说：“舅舅，刚刚的叔叔在看你耶，是你的朋友吗？”
陆洵头也没回，淡然道：“不认识。”
雨势渐大，许念蹲在商店门前的台阶上，低头看水洼中自己的倒影。
突然头顶被一片阴影笼罩，她抬起头，马路遇见的陌生男人撑着伞站在她面前，伞沿倾斜，男人将伞柄递到许念面前。
“给。”
许念看着男人的脸，想也没想就接过，并问：“那你呢？”
男人在雨中轻笑，“我不需要。”
过分沉重的伞柄压在许念肩头，她望着男人融入雨幕的身影逐渐走向视野尽头，直到陆洵呼唤她的名字。
“舅舅。”许念抬头回应。
“伞哪儿来的？”陆洵接过雨伞。
“刚刚一个叔叔给的。”
陆洵抬头看了眼前路，指腹碾过伞柄的纹路，若有所思。
“舅舅，我的雪糕呢？”
陆洵把雪糕给她，并将新买的折叠伞塞进她的书包，走下台阶，声音融入雨幕中——
“下次不要随便接陌生人给的东西。”
陆洵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他这人有个毛病，一旦过了认定的饭点就会没兴致吃饭，他将买来的食材尽数塞进冰箱，只从里掏出瓶冰水来。
也许今天的命运在他决定出门时就被注定，他刚坐下没多久，一通电话又响起。
“哥——”
电话那头的背景声很吵，外加之林遇哭丧般的吼叫，陆洵冷不丁听一耳，感觉耳膜遭受重创。
“有事说事。”陆洵冷冷道。
“我失恋了哥——”林遇在那头大喊，“女朋友嫌我是工作狂，老板嫌我不够爱工作，我他妈孙悟空会分身啊！”
“……”
陆洵瞬间感到头大，这背景一听就知道是在酒吧，而且林遇这小子喝大了。
“哥，你在哪儿呀？来接我回家好不好……隔！我好像吃菌子了。”
陆洵轻叹口气，“你现在在哪儿？”
“酒吧啊。”
“我说定位。”
“定位......定位是谁？”
“你发不对过来今晚就睡酒吧吧。”
陆洵将电话挂断，好在林遇这小子没醉得彻底，过了五分钟真发了个定位过来。
于是回家只喝了瓶冰水的陆洵再次动身，经过玄关时看到那把来路不明的伞，他犹豫片刻，决定将它带上。
酒吧内灯红酒绿，歌舞齐载。陆洵在其中逛了一圈，终于在吧台角落发现了某位醉鬼。
林遇趴在桌面上囔囔着，陆洵何时坐到他旁边来都没察觉。
陆洵从他手中接过酒杯，在他回过头时说：“怎么不喊谢子安？”
“哥。”林遇见到人，眼泪便开始不争气地往下流。
陆洵不理解他一个快要三十的成年人，怎么喝点酒又变回了当初那个毛头小子。他啧了一声，没好脾气道：“我不会哄人。”
林遇大着舌头，“听说你辞职了，辞职好啊，这破班不上也罢。”
陆洵：“该回去了。”
林遇：“我没指望你哄我，从小到大你哪哄过人啊。”
陆洵：“到底走不走？”
林遇：“你说谢子安？那混蛋跑美国去了，王八蛋，什么出生入死的交情都是假的，还不是得了便宜忘了兄弟。”
陆洵不擅长应付酒鬼，干脆向酒保要来一杯冰水给林遇洗洗脸。
打在脸上的凉意让林遇清醒了一点，他松开抱着陆洵腰不放的手，目光落到陆洵后方时明显愣了愣，不太清醒地双眼眨了又眨，“我好像真醉了，见到鬼了。”
“走吧，哥，看来今天不宜出门。”林遇从高脚椅上起来，踉跄着跟陆洵往外走。
一整天折腾下来，陆洵终于踩在凌晨一点前上了床。
还未干透的发尾搭在额前，他用毛巾随意擦了两下，眼睛便快要睁不开了。
匀称的呼吸很快在黑暗中铺开，今夜的窗帘只阖上一半，清亮的夜色便顺着另一边窗轻轻溜进来，正好照在陆洵的侧脸上。
床前一抹影子悄无声息贴近，高大的身影遮挡住大半夜色，落下的阴影将陆洵彻底笼罩。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忽然响起：“还要看多久？”
“……”
陆洵一个翻身坐起，顺手打开床头灯，刺眼的暖灯照亮了影子的真面目。
“我把你吵醒了么？”
陆洵看着眼前消失了整整七年的姜淮，心里说不清该是什么滋味，但总归不好受，他说：“一个星期，偷窥加跟踪，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不是想给你一个完美的重逢么，谁知道你能整整一星期不出门。”姜淮说到后面，声音都低了下来，“而且，今天在街上你装作不认识我，我还以为你真忘了我了。”
陆洵淡漠道：“何必？我说过的，我不会等你，七年的时间并不是眨眼就过的，整整七年，我幻想过关于你的很多种可能，到最后连我都要说服自己，你不会回来了。”
“人间七年，那边又是几年呢？这么长的时间，你都在干什么？”
姜淮：“……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让你等这么久的，我好像总是在干对不起你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对不起……”
说到后面，姜淮已经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对不起”三个字。
“你没干对不起我的事，不用道歉。”陆洵呼出口气，“既然回来了，又为什么迟迟不肯露面？”
“我怕你生气，怕你忘了我，怕你不再喜欢我。我怕……你已经找到新的生活，我的出现会打扰了你。”
姜淮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尾音落在陆洵心头，意外地重得他喘不过气，陆洵垂下眼眸，声音染上哑意，“但我更怕再也见不到你。”
谈话声戛然而止，两人没再说一句话，却早已胜过千言万语。
公路汽车碾过沉默，晚风吻动窗纱，掀起街灯延绵成片，照亮每颗归来的心。
凌乱的双人床酿造经久思念，燥热的空气比世上任何美酒都甜。
陆洵抬手按在姜淮汗湿的胸前，抚摸光滑肌肤上多出来的紫花刺青，哑声道：“老炼当初给的花，你用了。”
陆洵没有疑问，而是肯定地说。这个刺青他相当熟悉，因为他身上也有一块，当年灵魂消散之际老炼用在他身上的花，在身体恢复后便形成印记存留在身体。
姜淮身上也有这个印记，说明这七年间他至少有一次差点丧命。
姜淮抓起他的手轻吻，温声道：“挺好的，跟你很搭。”
“......”
“还有，关于你之前问我的问题。”
陆洵抬眼看他，“哪个？”
“你问我，你和坤灵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个。”
陆洵沉默片刻，他没想到姜淮竟然还记得。
姜淮兀自开口，“之前我说你俩没什么不同，却完全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不能否定五百年前对坤灵的感情，但我对你的爱慕，从来不是为了替代谁。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的灵魂就已经动情了，就算恢复了记忆也依旧没变过。我知道，在这件事上我给不出令你满意的答复，但我不想骗你。”
“......”
“所以看在我坦白的份上，能不能......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
陆洵看进他真诚的眼睛，在他小心翼翼地期待中回道：“看你表现吧，这七年的账......”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姜淮已经整个人贴了上来，将陆洵严严实实地圈抱在怀中。
陆洵挣脱无效，只听从头顶传来如释重负般的轻笑，“绝对好好表现。但是啊，具体的表现还是留到明天吧，现在已经很晚了。”
“知道很晚你还......”
头顶传来平稳的呼吸声，陆洵收起话音，抬头看向姜淮，床头灯光照在他的脸上，紧闭的眼下有一圈显眼的乌青，陆洵目光一一扫过他的五官，心中泛起酸楚。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他有没有好好休息过。
陆洵仰起脖子，轻吻在他的下巴，“睡吧。”
“这次回来，我就不会让你走了。”
直至后半夜，窗外悄然下起的大雨打破夜晚的安宁恬静。睡梦中的陆洵翻了个身，紧跟着一条长臂便追着将他揽入怀中。
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类人间离别那天，只不过不同的是，这次的他转身并不孤独，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上前一步拉住姜淮的手，不容置喙地与他一同踏上返程的车，手上的力度大得乃至后面醒来后仍能清楚忆起。
他好像还梦到了与姜淮初见那晚上，他站定在湘聚楼的窗台前，看着姜淮一步一步朝他走近，模糊的面容上唯有那似笑非笑的唇瓣印刻于他心。梦里的他主动拉近距离，开口对姜淮说——
姜淮，谢谢你出现在我生命里。
前世是，这一世也是。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