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 ...
-
暴雨倾盆。
夜色如墨般漆黑,偶有闪电划破天空,照亮了竹林中奔逃的身影。
云炽的□□,每一次吸气都带动着肺腑隐隐作痛。冰冷的雨水不断地冲刷着她颧骨上翻卷的伤口,破烂的战袍被泥水和血脏污得不成样子。她背上驮着青漪,她的副将。
“将军…放我下来……”青漪的声音微弱。
“闭嘴,休要废话!”
云炽低声吼道。
青漪在战场上被当胸一剑刺穿,命在旦夕。她们都明白此举不过徒劳,但云炽却不愿将她丢下。
她们在泥泞中跋涉。云炽的身后,岩棠抱着连英。棕熊的步伐略有滞涩,伤口亦流血不止。她怀中的蒲公英轻飘飘的,半刻钟前昏死了过去,情况不容乐观。
闪电再起,照亮了前方山腰一处轮廓,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令人震悚的“轰隆”雷声。
“前面…有东西!”岩棠粗喘着。
云炽立刻做了决定,“过去。”
暴雨之下,若是继续奔袭,她们很快就会失温。那是她们唯一的生机。
……
这是一座废弃的庙宇。
残存的屋顶能够勉强遮住雨,只是仍有一角在淅淅沥沥地漏下些水来,小破庙里弥漫着霉味和土腥味,现在还多了血气。
云炽小心地将青漪靠木柱上,她闷哼一声,身躯轻颤。岩棠也将连英放在稍干的位置,快速地把里衣撕成布条,替她包扎起来。
“将军…咳…咳……”
青漪的手指抽动一二,她本想去攥云炽的衣袖,可她却连手都抬不起来了。云炽立刻握住了她的手,惊觉那是令人惶恐的冰凉。
云澈看着她脏污的面庞,而青漪费力地抬起眼眸。
那双原本澄澈如水的杏目,此刻却蒙了一层灰败的雾霭。然而在看向她时,猛地凝聚起一点执拗的亮光。
“别,别说话,省点力气。”云炽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青漪却固执地盯着她,“不,听我说,您……不能停在这里。”
“青漪!”云炽想阻止她。
“逃……”青漪的气息愈发微弱,“带,岩棠、连英……走,活下去。”她的目光扫过一旁的连英和岩棠,最后又落回云炽脸上,面上满是恳求与忧虑。
“您是,是南疆最后的希望。”
皇帝年幼,摄政王携天子以令诸侯,因忌惮云炽手握兵权,连发十六道金牌召驻守边境的她回都城,却在半路截杀。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几片近乎透明的淡青色碎片从她口中溢出,云炽的心猛地揪紧。
青漪开始原躯化了。
青漪缓过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反而清晰了些。
“将军,您的志向,不能折在此处。淮王小人行径……但您未死,您的刀…还没断!”
云炽眸中泪光隐现,她有些哽咽,“青漪,不可丧气,我命你活着。”
青漪气息再次急促起来,瞳中光亮似风中残烛般明灭。
“将军,莫忘了…你曾答应过子箐……”
“本将军答应你!一定会做到!”云炽攥紧了她的手,目光灼灼。
“子箐,信将军……”
最后一个字轻如叹息,那点执拗的光芒骤然熄灭。她的头颅无力地歪向一侧,那张曾经清秀而坚韧的脸庞彻底黯淡下去。
云炽僵硬地跪在原地,青漪的身躯在快速地崩裂,竹片破碎,掉落。
她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金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什么在燃烧着。
……
三更,雨停。
云炽将青漪的残片包裹起来,那么大的一个人,最后却只剩下这么少一点儿,是能被她揣在身上的大小。
思绪未平,她难入眠。
一股混杂着暴戾与不甘的情绪在她胸腔冲撞,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金色豹瞳死死盯住那面目全非的神像。
云炽撑膝站起,一步一步,走向那具沉默的石像。在三步之外,她停了下来,膝盖重重砸在冰冷污秽的石板上。
她死死地盯着神像。
神像模糊的面孔只是在阴影中沉默着。
她终于开口。
“云炽不求苟活!只求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我再握刀枪,再上沙场的机会!”
闪电骤然划破天际,白光短暂地照亮神像残破的躯体。
“只要给我这个机会…”她的声音拔高,甚至盖过了雷声,“他日,若我云炽能卷土重来,踏平仇雠,功成之日——”
“我必倾尽所有,为你重塑金身!建起南疆最宏大辉煌的殿宇!让你享万世香火,受万民敬仰,说到做到!”
余音震颤,神像依旧沉默,无悲无喜。
雨,停了。
在她凝神注视时,一滴积蓄在神像头顶,瓦缝中许久的水珠,笔直地坠落下来。
“嗒。”
一声轻响。
水珠不偏不倚,砸在神像混沌模糊的面孔上。它缓缓滑落,最终停留在一道沟壑的边缘——那位置,恰似凡人的眼尾。
积满尘垢的像面上,留下了一道湿痕。
***
一晃百年。
南疆楚国一统中土,太宗至擎庙祭祀敬神,并告慰世祖在天之灵。擎庙之名一时鼎盛,甚至隐隐有盖过三大庙之势。
说来也奇妙,擎庙之神灵依旧未确定是哪一尊,于是便含糊地称其为上神。
“上神”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在他的大殿之中游荡。直到殿门发出“吱呀”的响声,一道熟悉的身影慢悠悠地走进来,在供桌前的蒲团上坐下。
是前来伺夜的小道士。
至于为什么是道士?
世祖皇帝扶乩问祂的意思,是想要佛家供奉还是想要道家供奉,祂觉得自己不是很爱看光头,于是选了道家。
祂飘飘悠悠地来到他面前,盯着他瞧。
这个小道士,竟然能坚持三个月不对祂许愿。
在立朝初期,曾有无数人来擎庙请愿,无一不成。与此同时,天灾人祸亦层出不穷。有卦者卜出天机,世祖遂下令,凡至擎庙许愿者需经庙办筛选,每月呈至大殿的进愿不得超过十数——这也成为了擎庙的一项重要收入。
为保民间声誉,擎庙的十个进愿分出五个来,随机抽选愿箱之中的愿望呈殿。也有人质疑平头百姓的进愿是否真的被实现过,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香火依旧不绝,所有人都希望用半两银子换大愿得成,不停地往愿箱中堆笺条,希望自己被抽中的概率高些,更高些。
当然也有很多人企图直接翻入殿内,对着神像许愿——擎庙的守卫愈发森严,伺夜人也减少到了仅一位。
因为无论多少个人,最后都会串通到一起,相互隐瞒。还不如一个。
所以,他为什么不许愿?
……
伊画会被安排到擎庙,实际上是被人坑了。
他进山门没多久,就遇上擎庙调任,每个道观至少出一位,去轮值伺夜。擎庙香火极盛,看着是个好去处。调任一下来,观里的人就争抢不停,到最后师父说罢了,让小师弟去享几年福吧,事情这才落定。
伊画到了擎庙,才发现大家都是被各种各样的手段骗来的。
这伺夜人是“消耗品”。
先前的伺夜人,总会在某天伺夜结束后被人带走,不知去向。应该是被皇家秘密地处理掉了。
伊画:命如苦。
不兑,命就是很苦!
有人试图装病,擎庙让医生来诊治,查出作假,杖毙。前些日子有一小伙人试图逃跑,被抓回来,也是杖毙,还特地把他们全都叫出来观刑。
罢了,能活一天是一天,万一轮值名单出来,自己在后面呢?至少有几个月的时间,再想办法就是。
结果第二天,名单贴到墙上了。
他的名字赫然在第三行。
第一个人直接晕了过去,第二个人也是两股战战,扶着墙几乎要站不住。伊画苦笑了一下,虽然没他们那么激动,也是心如死灰。
罢了,他的运气一直都很差。
很快,他成了伺夜人。
擎庙监院告诉他,只要能克制住自己,不对殿中神像许愿,他便能无事。
伊画不是很相信。如果这样就可以活下来,如此简单,那些伺夜人为何做不到?甚至有不到一个月就被“处理”的,他们不知命才最重要吗?
监院讳莫如深。他愈发警惕——直到他真的安稳无事地度过了三个月,心中才渐渐安定下来。
伺夜人地位很低,但待遇比庙中法师还高,若是能长久做下去,还算一份好差事。
伊画在蒲团上默默想着,抬手打了个哈欠,身体开始慢慢地佝偻、往一旁倾斜下去。
又来了,坚持的时间越来越短。刚开始还能规规矩矩守上一夜的。
祂不禁有点想笑。
小道士的面庞白净,称得上眉清目秀,伺夜人的衣饰繁复,他也能撑得起,愣是穿出了一种和光同尘的温润感觉。
“呵……”
寂静的大殿中,就算是细微的声音也格外明显。伊画猛得惊醒,随即被吓得差点儿瘫倒在地。
面前之人华冠丽服,同他一模一样,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但重点不在这里,而是那张脸——
也和自己一模一样!
“你你你!”
看着伊画惊恐的模样,祂也有些错愕。
祂低头一看。
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幻化成了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