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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废品 ...

  •   突然,窗外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是赵磊撞到了煤炉,铁皮烟囱歪在一边,火星“噼啪”往外溅。全班都被吓了一跳,陆泽言的笔却没停,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继续讲题:“这里要注意振幅,你上次就错在这儿。”

      林溪看着他平静的侧脸,突然想起昨天巷口的蛇皮袋。他好像永远都是这样,再大的事都藏在心里,表面上波澜不惊,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不知道藏着多少暗流。

      课间操时,林溪抱着作业本去办公室,想起学校后门对面的废品站,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门走去,看到老李头正蹲在地上数塑料瓶,枯黄的手指捏着个玻璃瓶,对着太阳照了照,又摇摇头丢回筐里。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往回跑,帆布鞋踩在冰面上,差点滑倒。

      “李爷爷!”她跑到老李头面前,喘得脸颊通红,“问您个事,您认识陆泽言吗?就是我们学校,个子高高的,总穿件蓝棉袄。”

      老李头眯着眼睛想了想,露出颗金牙:“认识认识,那小子常来卖废品,每次都把瓶子擦得干干净净,硬纸板叠得整整齐齐,比姑娘家还细心。”他往筐里扔了个易拉罐,“不过这阵儿来得少了,说是要考试,忙得很。”

      林溪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原来他不是天天都去。她想起他作业本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想起他讲题时清晰的思路,原来那些光鲜的成绩背后,藏着这么多她不知道的辛苦。

      “那……他一般什么时候来啊?”她蹲下身,帮着捡了个滚到脚边的易拉罐,瓶身冻得像块冰。

      “不定时,有时候是傍晚,有时候是周末。”老李头数着瓶子,声音慢悠悠的,“这孩子实诚,从不跟我讨价还价,我说多少就是多少,不像别的半大孩子,总想着多要两毛。”

      林溪没再说话,只是帮着把散落在地上的硬纸板摞起来,指尖被冻得发麻,心里却更不是滋味。她想起自己的桌洞里总塞满零食,想起沈曼青给她买的新钢笔,突然觉得有点惭愧——她拥有的这些,对陆泽言来说,好像都是奢侈品。

      放学时,林溪特意绕到学校后门,果然在废品站看到个熟悉的身影。陆泽言正蹲在地上,把几张硬纸板塞进蛇皮袋。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红围巾在肩头晃啊晃,像朵盛开的花。

      她悄悄走过去,把怀里的布袋往他面前一递,里面是她中午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塑料瓶——有她喝空的橘子汁瓶,有沈曼青用空的醋瓶,都被她仔细洗过,标签撕得干干净净,此刻还带着点洗洁精的柠檬香。

      陆泽言吓了一跳,手里的硬纸板“啪嗒”掉在地上,像块受惊的小兔子。“你怎么在这儿?”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比夕阳还红,慌忙把蛇皮袋往身后藏,“我、我就是路过……”

      “我知道。”林溪把布袋往他怀里塞,瓶身撞到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像串跑调的风铃,“这些你拿着,扔了也是浪费。”

      他的手指碰了碰布袋,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眼神躲闪着:“不用,我……”

      “就当是谢你给我讲题。”林溪打断他,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光,“你给我讲一道题,我给你一个瓶子,很公平吧?”

      陆泽言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喉结滚了滚,没再拒绝。他接过布袋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电到似的缩回手,脸颊都有点发烫。夕阳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温暖的画。

      “那我先走了。”林溪往后退了两步,摆摆手,“明天见。”

      “明天见。”他的声音有点哑,看着她跑远的背影,手里的布袋沉甸甸的,瓶身上还留着她的温度,暖得有点发烫,他低头看着那些洗得干干净净的瓶子。

      晚自习时,林溪正在演算一道几何题,笔尖在草稿纸上画了又擦,擦了又画,橡皮屑堆成个小小的山。陆泽言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拿起她的笔,在图上轻轻画了条辅助线:“从这里作垂线,用勾股定理试试。”

      林溪顺着那条线看下去,思路突然豁然开朗,像被打开的窗户。她抬起头,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他的眼里带着点浅浅的笑意,像被月光融化的雪,温柔得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窗外的月光落在课本上,把陆泽言写的辅助线照得清清楚楚,像条细长的桥,连起了两个原本遥远的世界。林溪低下头,继续演算,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心里像揣了块刚化的糖,甜丝丝的,暖融融的。相处这么久,陆泽言应该把她当朋友了吧。

      晨跑的哨声像根绷紧的弦,“咻” 地一下划破青溪镇的薄雾。林溪蹲在操场西角的梧桐树下,睫毛上凝着的细霜被风一吹,簌簌落在手背上,凉得像撒了把碎冰。她哈出的白气在眼前打了个旋,刚要抬手搓搓冻得发麻的耳朵,就瞥见脚边那堆闪着寒光的玻璃碴。

      操场边的单杠还挂着昨晚的积雪,被早起的体育老师扫出条光秃秃的铁杠,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三班的男生刚打完篮球,校服后背洇着深色的汗渍,勾肩搭背往教学楼走,球鞋踩在冰面上发出 “吱呀” 的声响。谁也没留意二楼窗台边碎成星子的玻璃 —— 大概是投篮时用力太猛,篮球砸在窗框上震落的,此刻混在枯黄的梧桐叶里,像撒了把锋利的星子。

      林溪指尖缠着张萌借的创可贴,草莓图案被冻得发硬,边角卷起来戳着掌心。最大的那块碎玻璃沾着灰黑色的胶,是从窗框上带下来的,上面还留着半道浅浅的划痕。她认得这道印子,去年冬天大扫除时,陆泽言搬课桌不小心蹭到的,当时他还蹲在地上看了半天,眉头皱得像团拧不开的麻绳。

      “小心扎手。”

      陆泽言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时,林溪正要用手指去捏玻璃。她猛地缩回手,创可贴在指尖皱成小团,像只受惊的草莓。抬头就看见他背着褪色的蓝布包,包带在棉袄上勒出深深的凹陷。

      他弯腰捡起根枯枝,树杈被冻得发脆,轻轻一折就断成两截。他用树杈把碎玻璃归拢到一起,动作比翻数学题集时轻多了,像是怕碰疼那些锋利的棱角。林溪盯着他的手腕,蓝布包的带子在腕骨处勒出道红痕,是经常背着硬纸板磨出来的,看着有点扎眼。

      “我看还没人来收拾,” 林溪把散落的玻璃碴往中间拨,指尖冻得发僵,“先收拾下免得有人踩到。” 她昨天晚自习就发现窗玻璃碎了,冷风灌得后颈发麻,陆泽言当时默默往她桌洞里塞了团旧棉花,灰扑扑的,带着点皂角味,说是 “挡挡风”。那团棉花现在还在她笔袋里,被钢笔压得扁扁的,像朵干花。

      他没说话,只是把碎玻璃扫进铁簸箕。晨光顺着他的发梢滑下来,在锁骨处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林溪突然发现他右手食指缠着圈纱布,是那种最普通的白纱布,边缘渗出点暗红。她想起昨天放学时,看见他往废品站方向走,蓝布包在背后晃得厉害,大概是被硬纸板的边角划到了。

      “你的手……”

      “没事。” 他把簸箕往墙角一放,声音淡得像晨雾,白气从嘴角飘出来,很快就散了,“小口子。” 他从布包里掏出个玻璃罐,酱色的腌菜在罐子里泛着油光,萝卜干上还沾着几粒芝麻,“我妈做的,和你家做的比不上,但是是我的一片心意。”

      林溪接过罐子时,指尖碰到他缠着纱布的手指。纱布底下的皮肤温温的,像块晒过太阳的石头,比罐口的玻璃暖多了。她把罐子往书包里塞,帆布带勒得肩膀有点疼,里面还装着张妈今早烙的糖包,油纸被热气浸得发软,隐约能摸到圆滚滚的形状,像揣了个小太阳。

      “谢谢,” 她拽了拽书包带,棉布蹭着脖子有点痒,“我今天带了糖包,张妈放了桂花,等会儿给你。”

      他的喉结轻轻滚了滚,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转身往教室走。蓝布包在背后晃啊晃,里面的硬纸板偶尔发出 “咯吱” 声,像是在跟晨光打招呼。林溪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那根被他踩过的梧桐枝上,还挂着片半黄的叶子,在风里摇摇晃晃不肯落下,像舍不得离开树似的。

      早自习的预备铃响到第二遍时,乐老师抱着录音机走进来。那台黑色的录音机掉了块漆,露出底下的铁皮,是前年学校从县城废品站淘来的,总爱卡带。果然刚放 Module7 的磁带,就发出 “嘶啦 ——” 的怪响,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在叫。

      “这老古董!” 乐老师拍着录音机骂了句,白气从她的毛线围巾里冒出来,“天天跟我作对!” 她转身在黑板上写单词,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上,积成薄薄一层,被穿堂风一吹,卷着飞到前排同学的课桌上。

      “今天默写 Module7 的短语,” 她用黑板擦敲了敲讲台,“赵磊你把嘴闭上,再啃指甲我让你抄字典!”

      赵磊悻悻地缩回手,指尖还沾着点唾沫,在裤子上蹭了蹭。他前桌的女生 “噗嗤” 笑出声,被乐老师瞪了一眼,赶紧低下头假装看书,课本拿反了都没发现。林溪盯着黑板上的 “accomplish”,笔尖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又涂掉,反复好几次。

      昨天陆泽言的英语作业里把这个词拼成了 “accomplosh”,字母 “i” 变成了 “o”,像张小嘴在叭叭叫。她当时没敢直说,只是在旁边画了只吐舌头的小狗,耳朵耷拉着,看起来傻兮兮的。结果晚自习时发现,那个 “o” 被红笔圈掉了,旁边还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猫,尾巴卷得像朵菊花,是他的笔迹没错 —— 他写 “猫” 字总爱把竖弯钩拉得老长,像猫尾巴在甩。

      “发什么愣?”

      陆泽言的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的桌沿,力道刚好能让她回神。他的默写本已经写满半页,字迹清瘦得像竹枝,每个字母都站得笔直,比课本上的印刷体还好看。“乐老师看你呢。”

      王老师见林溪物理进步很多,11月月考的时候直接考了76分,特意给林夕调整了座位,现在林溪是陆泽言的同桌。当时王老师还语重心长地说:“是老师听信了谣言,误会了你们,同学之间是应该互相帮助。以后你俩就是同桌了,好好学习。”

      林溪慌忙低下头,笔尖在纸上划了道歪线,像条小蛇。她偷偷抬眼,乐老师果然在瞪她,镜片反射着晨光,像两盏小探照灯。“赶紧写,”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气音拂过她的耳廓,带着点薄荷牙膏的清凉,“‘accomplish’别写错字母。”

      她的脸颊 “腾” 地烧起来,钢笔在纸上抖了三下才落稳。原来他知道她在想什么。窗外的麻雀落在窗台上,歪着头看她写字,小爪子在玻璃的破洞边扒拉,像想进来暖和暖和。麻雀的羽毛被冻得蓬松,看起来圆滚滚的,像个灰色的小绒球,时不时歪着脑袋,仿佛在嘲笑她刚才的走神。

      默写本收上去时,林溪故意把本子往他那边推了推。陆泽言的手指搭在她的本脊上,停顿两秒才抽走,指尖的温度透过牛皮纸渗过来,烫得她指尖发麻。她看着自己默写的短语,突然发现 “succeed in” 后面被人用铅笔补了个 “doing”,笔迹轻得像羽毛,是他的笔体,和他演算数学题时的凌厉截然不同 —— 他写数学公式总爱把等号划得又粗又长,像条不肯断开的线。

      午休时,林溪抱着作业本往办公室走,路过后门时听见外面废品站老李头在跟人吵架。穿军大衣的男人把麻袋往地上一摔,铁皮罐滚得满地都是,有个健力宝罐骨碌碌滚到她脚边,被她一脚踩住。罐身被踩得凹进去块,发出 “咔嚓” 的脆响,像块被捏碎的冰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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