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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be番外:遗物 ...

  •   徐离没想到会接到国内的电话。

      她有一年没回过国了,公司的外派工作太过忙碌,她带着闻安在美国生活了三年,也只在去年新年回去了那么一次。

      这个号码有些眼熟,但她实在想不起来是谁了,于是她接下电话,试探的先问了一句,“你好?”

      “我是岑凌。”电话那头的人开门见山,语气沉沉,“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说点事。”

      她跟岑凌有三四年没联系过了,唯一共同认识的男人也几乎切断了消息,意识到他话里的郑重,徐离心里一突,看了一眼抱着故事书正昏昏欲睡的闻安,走到客厅外压低了声音,“你说。”

      “闻冬行,你应该没忘吧。”他嗓音哑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十分疲惫似的,“作为他的朋友,我请求你,回来看看他吧……或许是最后一面了。”

      “什么意思?”徐离惊的提高了音量,下意识反问道。

      “你应该不知道,你走后大概六个月,他生了一个男孩,在你们离婚之前怀的。孩子生下以后,他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巨大信息量的冲击下,徐离说了一句自己都觉得不算人的话,“我的吗?”

      八年前压着火气把她斥的哑口无言的人却只是低低叹了一声,轻笑道,“你回来看一眼就知道了,亲子鉴定都不用做,那孩子长的跟你一模一样。”

      这通电话仅打了五分钟,她怔怔的拿着手机转过身,却被远处小小的人影吓了一跳。

      七岁的闻安抱着抱枕,洋娃娃一样站在那里,用那双和她父亲如出一辙清凌凌的眼睛看着她,满目澄澈而清醒,“是爸爸的事吗?”

      “对。”徐离心口无端一滞,深吸口气轻轻吐出,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装几件你要带的东西然后好好睡一觉,早上妈妈带你回国。”

      闻冬行醒着的日子越来越少。

      “阿凌?你刚刚出去干什么了?”见他进来,病床上的人倦怠的撑起身子,还有心情同他玩笑。

      “活爹,快躺那吧。”岑凌把他按住,牵出身后玲珑可爱的小男孩来,“去带你儿子了,知道你想他。”

      闻璟比安安小时候爱哭多了,被父亲这副苍白的样子惊惧到泪珠子扑簌簌直掉,却偏生哭的安静极了,两只肉乎乎小手握不住他一只手腕,滚烫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他几乎疑心要将他手骨活生生烫穿,而实则那几滴泪连他手上的凉气儿都做不到散去。

      闻冬行垂眼瞧着他头顶的发旋,心口筋肉痛的皱折成一团,只觉比心肌炎发作时还要难忍,他抖的厉害的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幼子发顶,心知肚明自己说不出任何承诺来,最终哑声说出那句百试不爽的话来,“爱哭鼻子的小朋友,可是得不到新年礼物的。”

      其实他有时候后悔把他带到这世上。

      当年生产时他产力不够,宫口开全后整整四个小时才把孩子生下来,产后心绞痛爆发险些没熬过来,自那以后缠绵病榻,这条命苟延一息拖了两年终于到头,他带给闻璟的欢欣微乎其微,最后也要撒手独留下他一人成长十余年。

      他眸光眷恋的拭掉闻璟颊上的泪水,对岑凌道,“让小璟出去吧,我有些事想拜托你。”

      岑凌心下一沉,虽然很不想接受他的嘱托,却也明白他已坚持的极其辛苦,便上前牵过闻璟的手,闻璟还紧紧拽着闻冬行的手指不愿放开,轻叹一声俯身覆上他的小手。

      “小璟,听话,爸爸累了。”

      这对一个两岁的孩子而言,太残忍了。

      六点上飞机之前,徐离收到了岑凌的短信。

      ——“一定一定要尽快。”

      十四个小时的航班,她和闻安无不度秒如年,十点接到的电话,四点到机场赶飞机,她们谁都没能真正闭眼安睡片刻。

      距离落地还有八个小时,徐离看着女儿熬的红血丝蔓延的眼睛,轻声宽慰她,“见到爸爸,第一件事,你想跟他说什么呢?”

      当年带来异国的东西屈指可数,闻安此刻身上唯一和闻冬行有联系的东西只有一条他送的项链,此时她攥着那枚兔子形状的挂坠,低声抽噎了一下,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小声道,“我想跟爸爸说,我想他。”

      然而他终究没能撑到亲耳听见这句话。

      飞机落地时是中国时间的九点,她匆匆打了辆车往医院赶,却在即将到达时再次接到了岑凌的电话。

      她从来没有听过岑凌这样空的声音,不含任何怨念悲喜的,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般,整个世界都变得飘渺起来了。

      “不用着急了,他刚刚走了。”

      徐离在医院见到了他留下的那个孩子。

      玉雪可爱的一个小团子,一定被他竭尽心力养的极好,呆呆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如岑凌所说,小娃娃初见端倪的浓丽眉眼与她毫无二致,一双圆眼睛早已通红,却不哭不闹,只是抬起脸双眼无神的瞧了她一眼,似乎并不关心这间病房里谁在进出。

      她和闻安并没见到他最后一面,闻安从电话挂断便开始不断的哭闹,此时站在病房里终于不得不接受了最爱的爸爸离去的事实,抱着她的手臂尖锐的哭声响彻了病房,只是从前把她抱在怀里不厌其烦的哄的人再也不见了。

      徐离脑子里一片发晕,脚下踉跄的晃了晃,把闻安搂进怀里,失真中只觉浑身阵阵发冷。

      在她生命里一同度过一段无比重要时间的人,温柔的鲜活的他们记忆里的人,她舍下感情决绝离开的人,从此再不与她相见。

      按照他的遗愿,丧事只是简单的办了一下。

      周清言放下花篮,悄悄的观察了一下远处他只在照片上见过的女人,与岑凌形容的一样,远比死板的照片要更漂亮,闻璟果然全随她。

      他怔忪片刻,不合时宜的想到闻璟出生那天。

      他发动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里,痛了八个小时才开全宫口,产痛持续十三个小时,虚弱到说不出任何话,每次用力都是含着稀薄的一口气艰难的往下推,很多次周清言几乎以为他晕过去了,然而他真的很努力的在配合助产士的指令,只有嗓子里断断续续的闷哑的用力时的痛吟证明他还清醒着。

      但是疼痛真的太过长久,他逐渐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腰部有病根,长时间的用力让他稍微一动就疼的像要从中间断掉一样,每次吃力的用力几息根本没办法把胎头推出来,尽管那些疼痛跟产痛比起来已经完全微不足道。

      周清言焦急的呼唤他的名字,“宝宝就快出来了,再坚持一下,用点力。”

      闻冬行眼前一片白光,汗水湿漉漉糊在睫毛上,压倒性的疼痛让他几乎没办法看清东西,只是听到这句话,他又竭力抬起身子,想让孩子快点来到世界上。浑身痛的像要裂开了一样,极致的痛楚下,身体并不是他理智上想用力就能控制的。

      真的,没办法用力。

      太痛了。

      他昏昏沉沉的喘息着,指尖无助的搭垂在产床上,忽而摸到一个冰凉的硬物,在他汗湿的指尖滑过,叮铃一声掉在地上,惊雷般兀的把神思冻的霎时清晰。

      是他带进来的婚戒。

      而周清言敏锐的抓住他这一瞬的清醒,半威胁半鼓励道,“快用力,把宝宝生下来,就给你捡戒指。”

      “嗯——呃——”

      那是他仅剩一点心劲似的,随着最后一次用力,他呼吸间都带着灼热的腥气,婴儿的啼哭声终于响起,产房内的人无不松了口气。

      而周清言却见刚刚产下婴孩的人手指无力的放在心口上,嘴唇泛着青紫,顿时吓的心胆俱裂。

      他从死亡边缘抢救回来昏迷了三天多才醒来,而那个他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如今也两岁了。

      “我没跟他说过你会来,”岑凌望着他的遗相,转向徐离的眼睛,如今竟然可以做到轻松提起他的离去,“所以你也不用怕他失望。”

      可闻冬行临走前曾望过病房门口的方向。

      他不知他生命的尽头有没有在期盼什么,或许有,但他不必再问。

      “他把这个孩子托付给陈姨,留了一笔不小的遗产,这孩子长大以后我们会帮忙关照,他没想过麻烦你。”这是那天闻冬行对他的请求,岑凌为他说完这些,觉得轻松不少。

      徐离沉默的听完道了谢,最后接过他那把公寓的钥匙,再次来到了分别已久的她并不熟悉的地方。

      这里的布置比三年前她离开时还要简单,较之从前总是被整理的不染纤尘,现在屋子里隐隐蒙了一层尘,客厅桌上放着一个大大的喜庆的礼品盒,是一系列的的厨房玩具,大概是留给闻璟的。

      她来到他的卧室,床头柜上放着他们从前的全家福,所以难怪闻璟见了她们并不多么认生。

      抽屉里只有一个方形的戒指盒,她打开瞧了片刻,才辨认出那是八年前结婚时她送他的婚戒。

      而斯人已逝,他为什么留着这些东西,她再也无法知道原因了。

      身侧穿过阵风,徐离握着戒指仓皇回身看,今日阳光很好,把空中漂浮的灰尘都照的透彻,却照不亮故去之人喜乐悲忧的三年过往,而她在这栋房子里停留再长也终要离开。

      毕竟她到最后,也不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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