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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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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靠的太近。
近到他能清清楚楚看见她眼里那个微小的仓皇失措的自己,闻冬行控制不住微微后仰,直到头发摩挲到身后冰凉的墙面才听见自己凌乱的呼吸声,徐离没有再说话,今夜太静,静到丝毫听不见窗外落雨的声音,她伏在他胸口上,朦胧间仿若正隔着一层雨幕看他。
眼瞳中倒映出怔然,记忆如同一根被拉扯的丝线,血沫翻滚间生生将他扯回五年之前,这句话所牵连的记忆翻涌着接连覆进脑海,他垂睫喃喃自语道,“……你还记得。”
徐离往上抬头埋进他颈窝里,忍不住对他露出的一片雪白脖颈不轻不重咬了一下,闷声道,“……我做了错事,自然记得。”
似乎不理解她的举动,他喘息一声微微偏头,下意识抬起手在她后脑轻抚了一下,却在她以为他将松手时,就着这个啃噬的姿势将她整个身子圈在了怀里。
然而仅是用手臂松松环着她,这是一个暧昧,又极易挣脱的拥抱,他低声落在她耳边。
“……我见过你和他在一起的样子。”
“无论是散步,还是工作时……你很放松,像是在一个真正值得你信赖的人身边那样。”
他嗓音一顿,笑着叹息一声,语气是千百遍的释然。
“……我不是这样让你心安的人。”
五年前,新婚燕尔,闻冬行怀孕两个月,徐离义无反顾的拉着行李箱离开长宁。
她走的决绝,让他不用去送,便连一次头也没有回的离开了这里。
他看着她的背影几欲想问问她还会不会回来,得到的是清脆碰门声,门上鲜艳的囍字被惊的摇摇欲坠,他难掩失神的将整个字重新结结实实按了一圈,无所适从的站在空荡的房子里,这个字之后还是没能坚持多久。
怀孕比他想的更难一些,孕早期他吐的厉害,整日吃不下东西,不吃会胃疼的没力气,强打着精神咽下的食物不会在他胃里超过一小时,为了让孩子汲取营养只能少食多餐或挂营养液,每日循环往复。
很多时候他会想念徐离的气息,但她走的太利落,并没有任何留下的衣物染上她的味道。难受到辗转的夜里,他看着和徐离没几句话的聊天窗出神,很想问问她最近怎么样,想让她帮忙选一下口水巾的图案,几行字修修改改踌躇半天又删掉,思来想去到底没有可以聊的话题。
他今天产检了,但她不会感兴趣的。
于是关掉手机,昏昏沉沉的捱着腹中胀痛和疲惫入睡。
徐离母亲来看过他一次,千里迢迢的,从原州到长宁,眼里装着愧意,絮絮叨叨。
“小离这孩子真是的,才刚结婚几天,你又怀着孕,她怎么一声不吭走了呢,回去我一定再好好说说她。”
“妈,小离对我很好的,”他笑容宽慰,从林知珍手里接过大箱水果礼盒,“小离刚大学毕业,就能得到这样的工作机会,多厉害呀。”
见他未曾展露不满,林知珍也松了口气,才喜悦的看向他平坦的小腹,她女儿的第一个孩子,关切道,“孩子怎么样?”
“医生说很健康,发育的很好。”他从抽屉里拿出B超单递给她,眼底无奈,“但现在还看不太清楚……它太小了。”
一张简单的检查单,她欢喜的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又抬起头问,“小冬啊,你怎么样?有哪儿不舒服吗?”
他正忍着忽如其来一阵又一阵的头晕恶心,勉强攥着沙发毛毯撑直了虚软乏力的身子,抿了抿唇摇头笑道,“没什么的,都正常。”
林知珍小住两日,离开的第二天晚上,徐离第一次主动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电话两头皆寂静如水,她张口语气生疏。
“……是我,最近还好吗?”
千言万语含在心头反而像一瓶被塞满了的糖果罐,堵的严严实实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同样僵硬道,“……挺好的。”
“……我妈说你看上去有点累。对不起,我不该这个时候出国的。”她先是沉默了半分钟,而后声线平稳的说完了这几句话。
“怀孕难免这样……没事的。”他隔着一层衣料,轻摸了摸微微鼓起的小腹,那里还不太能感受到一个小生命的存在,它三个月了,也许再过一段很短的时间就会动了,而它的母亲却因他远远去了千山万水之外,他轻吸口气,乘着这个机会问道,“小离,你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她停顿一下,声音很小,“还要两个月吧……”
这通电话结束于徐离要准备一通线上会议。
他怔怔的捏着保持在通话挂断页面的手机,望向窗外无垠夜色,然后守着这个期限彻夜难眠,直到病恙的身体比衰败的精神更先支撑不住,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日复一日。
偶尔医院碰见岑凌,不出意外都会被他数落一顿,他全当徐离是个不负责任的女人,对辜负朋友的人怎么都看不顺眼,起初想让他遂了她的愿离婚两清,眼见朋友恋爱脑冥顽不灵,便只好改变战略,催促她尽快回来。
十六周产检时,岑凌看着他憔悴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骂他一番,“你不舍得说她,把手机给我,我今天必须骂你老婆一顿……”
闻冬行正坐在医院冰凉坚硬的铁椅上迷迷糊糊的忍痛,用一只没什么力气的手不由分说抓回手机,然后拉住岑凌洁白的衣袂故作乖顺的眨了眨眼,好声好气的服软。
“阿凌,我都这样了,你让让我……”
这是他八年求来的缘分,怎么能轻易放开呢。
徐离回国那天,他去接她了。
她神采比去时好上许多,眸中奕奕含笑,不过见到他时不免局促,呆愣着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腹顶,喃喃自语道,“都这么大了……”
“嗯,五个月了。”察觉她指尖触碰的谨慎,他弯眼轻松笑着,牵住她手腕覆上腹部,“没事的,你摸摸它……”
已经过去了孕期的一半,她从来都没有碰过它。
徐离整只手在他手心里颤了一下,力道很轻的抗拒着似乎想要抽离出去,却极快镇定下来,由他牵引着平静的摸向了他的肚子。
人潮匆忙的机场里,唯独他们之间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像是一张被定格了的泛黄胶片。刚才那个动作并不来源于反感或厌恶,他每分每秒都感受的太清楚——纯粹是下意识的举动。
他们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这件事。
徐离收回手,替他重新扣了一下外套松散的扣子,然后拖着行李箱往前走,没头没尾对他说,“是我不对,我不会再逃了。”
闻冬行跟在她半步之后慢慢走着,路程一小时,他在机场外等了她半小时,周折途中过去十几分钟,他的腰实在酸疼的有点厉害。
听见这句话,他在她身后轻轻笑,只是说。
“……你回来就好。”
他知道的,她此刻绝不爱他。
她甚至有些排斥他。
但是她还愿意停留在此,只停泊他这一处无趣光景。
往后时间还长,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们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也许……他还能奢求到更多呢。
徐离回来后的时光比之前好过许多。
他能随时看到她,不必一人独守光阴,这便已经很好。
但他还是在她的界限之外,泾渭分明。
大概在他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徐离不知遇到了什么问题,每天都心不在焉整个人写满了低沉,他偶尔能在她的房间外听见她和唐穗或是其他朋友打电话的声音。
他明白偷听不对,只是很想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听的并不多么清晰,大多时候说着说着徐离就破涕为笑,然后逐渐转向别的话题,他就安下心来,扶着肚子慢慢离开。
有一次他外出回来,徐离正半伏在沙发上,背影单薄,他能听见她抽泣的声音,肩膀间或耸动,一向漂亮柔顺的头发被她揉的凌乱翘起。
心里某处一抽一抽的痛,顾不上身体的疲乏和沉重,他放下东西快步走过去,却只是站在她一步之外的地方,轻声唤她,“小离?”
徐离被吓的一惊,慌乱抹去满眼泪水,牵强的放平声线,欲盖弥彰道,“没事,怎么了?”
他却难得固执,语气依旧柔软,字字句句皆是安抚,“你在哭,不开心吗?”
不必像对你的朋友那般坦诚信任,如果你不愿对我有那样外放的情绪。
起码告诉我吧,你在难过,你在哭,尽管你不愿告诉我为什么。
短暂共度曲折也好,我也想被你需要着,做可以让你由阴转晴的人。
可徐离笑了,笑的刺眼。
“真的没什么,你不用担心。”
闻冬行望着她的笑容,恍然失声般站在那里,整个人如同褪色般苍白,而后心脏细微的刺痛开始从里到外整颗蔓延,痛的像是要活活脱落。
从这一刻他知道,他从没半点能力陪在徐离身边,令她真正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