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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入山神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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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复初一脚踏入破庙时,庙内的烛火应声燃起。外面是狂风四起、大雨倾盆,可庙里的烛火稳稳当当,没有丝毫飘摇。抬眼再看,庙的中央赫然是一张空置的巨大神台。
只有四方台,没有神像。
身上的衣裙已经被雨水打得湿透,夜风吹过让她止不住打起寒战。可张复初不敢进,她的声音像是海浪里沉浮的木船,连带着她整个人也摇摇晃晃:“有…有人在吗?”
空旷的庙宇里传来阵阵回音,“有人…”、“有人…”、“在吗…”那声音从四面八方奔回,又像是对那问题的回答。
张复初缩缩脖子,最终还是恐惧战胜了冷意。她迈进破庙的脚刚要收回,忽地感觉到后背按上双手,那手将她猛地一推,在她扑倒的刹那,“砰”地一声关上了庙门。
死死捂住嘴,张复初把尖叫咽回喉咙。庙宇的深处传来阵幽幽的叹息,她耳尖动了动,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两只手撑在身侧向后拼命挪动,直到后腰抵上木质门槛再没了后退的余地。
“有没有人啊…”张复初倚着门爬起,哆哆嗦嗦想要离开,可庙门纹丝不动。随后就是弹珠落地的声音,她身后的木梁毫无征兆降下两道幡旗。弹珠的声音越来越密集,七八道幡旗“簌簌”舒展开,将整个庙宇中央包裹起来,只有轻微的烛光从缝隙透出,打在张复初的身上。
恐惧如涨潮,她心中只剩下“不要待在黑暗里”这一个想法。于是张复初跌跌撞撞拨开长可垂地的幡旗,朝着温暖的烛光奔去。
然后,她就看到方才空荡的四方台上,此刻正斜倚着个一身玄色的人。
“你,你是谁!”张复初跌坐在地,正好落在脚下的蒲垫之上。
回应她的是男人的声音:“这么晚了,你一个小姑娘还留在山里,是迷路了吗?”
张复初双手抱在胸前,按住自己快要蹦出来的心跳没有接话。
神台上的男人就缓缓侧过头来,随后双手在那台上一拍,姿态轻盈地一跃而起,赤裸的足尖轻轻点在神台上,浑身散发着柔和的光泽:“还是说,你也是来找山神祈愿的?”
也许是那身光泽太过柔和,也许是男人提到的“山神”刺激到了张复初的神经。她几乎是立刻就端正跪好,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您、您是山神吗?山神大人,我……”
张复初话音刚落,庙外便是一道惊雷。可山神没有发话,她只能继续保持着脑袋点地的姿势。雷声却远远没有结束,眨眼间便又是一道,听声音似乎是离这庙宇更近了。
一道接着一道,那雷已然落在庙门口,似乎下一刻就会打到身上。张复初害怕得再也顾不上那些,站起身来一把朝着神台上的男人扑了过去。
最后的雷正落在庙顶,电流飞快爬过庙内的每一寸,顷刻就将那雕梁画栋的庙烧成了灰烬,只余下被幡旗包裹的神台仍然端立不倒。
“放肆!”男人猛地抽回被张复初握住的脚腕,面上一片愠怒,“谁准你碰我?”
张复初捻动几下手指,又忙双手合十低下头去:“谢山神大人庇佑。小女子并非存心冒犯,只是方才过于害怕才失了分寸,请您原谅。”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山神的反应。
男人生得很是俊美,面如瓷玉无瑕,此刻当是含着怒,两颊绯红,那双风眼含着波光一般明亮,小巧的鼻子下是紧抿地两片红唇,嘴角边还缀着两个梨涡。
“谁准你窥视本君。”男人转过身去,那如瀑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划出道弧线随后飘然落下,像是他的影子。
看着男人的黑发,张复初心里有些发痒,但到底是不敢再触怒山神,只站在原地老实低着头。
“你走吧。”男人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山神庙被雷击中,本君要重新修缮,没有空闲再去帮助你什么。”
他的语气与先前不同,变得很是冰冷,似乎毫无转圜的余地。但张复初这会见到了山神,自然不会再把方才那些奇异的事情当作是鬼怪作祟,遂腆着脸往前走了两步:“山神大人,我可以等。等您把这庙宇修缮好了,等您有空闲,等您心情好,无论多久我都愿意等。只求您给我一个机会,帮帮我,还有我的家人。”
男人没有再说话,转过身来睨了张复初一眼,便盘坐在四方台上,将双手搭在膝头,随后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无声说着“随你”。
看起来,这位山神正在发力。张复初便没再出声,拖过地上的蒲垫,学着男人的样子盘坐起来。
山里夜深露重,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野兽的嘶吼。起初,张复初还能安安静静不发出一点声音,但没过一会她就躁动起来。大雨未歇,噼里啪啦地打在幡旗上,虽然没有落进来一滴,但方才淋湿的衣服始终贴在身上,让张复初难受得不停扭动。
身下的蒲垫似乎已经被她身上的雨水氲湿,在她第三次抹下从发间滑到面庞的水时,男人突然朝她挥了下手,那些沉重又黏湿的触觉便消失不见。
头发和衣裙已经全干了,看着神台上已经收回手的男人,张复初连忙跪下朝他磕了个头:“多谢山神大人。”
语毕又是一道惊雷劈下,这次竟是穿过幡旗铺就的顶,直接将男人击中,让他匍匐在神台上半天不能起身。
“!”张复初三两步跑上前去,但忌讳方才因触碰而惹怒了山神,久久没再动作,“山神大人,您,您还好吗?是我影响到您了吗…”
男人紧咬着牙到底是堵住了喉间翻涌的腥甜,缓缓支起身:“你离本君远一点,也不要再说话影响本君!”
张复初得了命令,立刻退回到蒲垫上,紧抿着嘴,直抿到左边脸颊露出个浅浅的酒窝。
等到周身气息恢复平稳,男人才抽空去看张复初。小姑娘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头上盘着顶髻,缀了根木质发簪。额前碎发规整拢在两侧,露出饱满的额头。再往下看是垂落的长发编成两股麻花,分别搭在胸前和身后。
可她的脸,怎么雾蒙蒙的?男人皱眉揉了揉眼睛。
张复初终于等到对方有了动作,于是立刻打蛇随棍上:“山神大人,您休息好了吗?”
男人并不想理她,再次抿紧了唇:“…”
“我有些害怕,您能陪我说说话吗?”张复初软下了语气,悄悄拖着蒲垫往前移动,“外面一直黑洞洞的,我、我想爹娘,想弟弟了。”
眼看着她快要哭出来,男人心烦意乱地“嗯”了声,算是回应。
谁知那张复初是个得寸进尺的,立刻道:“那您能给我讲讲故事吗?”得到男人一记斜眼,张复初哆嗦下很不怕死地继续开口,“我睡不着都是娘给我讲故事的。而且您是守护百姓的好山神,方才还替我吹干了衣服头发,您这庙这么大,想必有很多人供奉您吧…”
“没有。”男人打断了张复初的絮叨,实在被她吵得有些头疼,但还算是退了一步,“我只知道一些山里的故事。”真的只是想让这小姑娘闭嘴,绝对不是心软,他这么告诉自己。
但张复初就不是见好就收的人,当下就带着蒲垫往前来,甚至想坐到供台上。被男人抬手带起的风挥出去好远,她这才连滚带爬地老实回到供台前:“山上的故事就很好!多谢山神大人!”
*****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一座寺庙。
“是这座山吗?”张复初趴在方形的蒲垫上,两只手捧着脸,“是这座庙吗?”
“坐好。”等到张复初爬起身,男人才继续开口,“是,也不是。”
张复初张张嘴还想再问,男人已经开始继续往后讲了。
寺庙隐藏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中,很少有人发现。
庙里有位涧山道人,因悟破了红尘,自打及冠起就住在了这座寺庙里。刚开始他并不知道这座寺庙究竟是谁建造的,只知道这座寺庙没有人居住,于是涧山道人便在庙里安了身。
某天傍晚,外面突然打起了雷,道人本已睡下,听着这雷声乍起,只怕有些不妙。说来也怪,这雷声阵阵,却久久不见降雨。道人于是披了衣袍,起身到堂前诵经。
可当道人诵完一篇经文再睁开眼时,哪还有什么佛堂寺庙?此刻他已身处山林,茫茫然不知所在。而就在他的面前,竟躺着个孩童!
那孩子睡得香甜,不管道人如何唤他,他都毫无反应。这时竟又降下雷了,那雷直直劈在道人脚边。他悚然一惊,慌忙脱了外袍将那孩童裹住护在胸前,快步想离开树林。谁知这些雷仿佛有意识般,专往道人去路落。
干雷引山火,眼看着面前的断木残枝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道人抱着孩子不再敢贸然往前走。
倏忽间,狂风裹挟着暴雨就来了。
那雨织就的幕细密似雾,虽扑灭山火,却又卷来山洪。道人还未来得及稳住脚步,便跟着下滑的泥土一道,朝下方冲将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竟从旁横空伸出双手臂,猛地抓住道人,将他带回到空地上。
待道人脚步落地,再睁眼却见自己正身处佛堂。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道人还未理清头绪,低头却见方才那孩子竟还在自己的怀中,本以为这是幻梦一场,如今看来倒是真实发生过。
之后过了数年,当年那名孩子拜在道人门下,已年满十八。某天竟再次出现了雷声大做的天象,孩子久久未归,道人四处找寻。直到那雷雨急骤,仍旧没有那孩子的消息。
道人心急如焚,恍然竟脚下一滑,顺着山坡摔了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竟有只手稳稳抓住了道人的手臂,将他拉了上来。
顷刻之间,雷雨骤停。
道人抬头才知,施救之人,竟是那孩子!
孩子赶忙搀扶住道人笑着说:“方才我见到一位和师父相像的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跌落,我慌忙拉住那人的手臂,将人提了上来,幸亏没有大碍。只不过刚把他们救上来,竟是突然没了身影。再等我回神,恰好看见师父滑落,好在及时拉住了师父。可真是缘分呀。”
道人莞尔一笑,便会到其中的奥妙,却不点破,只笑着朝那孩子拱手道:“缘分使然!”
男人拍了拍膝头,像是对这故事的夸赞:“你明白了吗?有时候救人就是救己,正是因为道人行了善事,所以救下了他自己。”
“意思就是以前在山里救下道人的那条手臂,就是长大后的小孩的?”张复初已经往前了几步,斜靠在供台上,和男人离得很近,“这故事讲完啦?但是我怎么觉得这个故事还有前面半段呢?”最后半句她像是含在齿间,有些含糊。
但男人听到了。他的眼神轻轻落在张复初的面上,看着对方隐隐若现的眉目不置可否。
张复初只当是得了准许,清清嗓子:“那就让我来给山神大人讲讲这个故事的前半段吧。”
故事,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