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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小姑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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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乘着月光回到房间,一回头简直被吓到神魂俱裂。
他身后跟了个小尾巴,还是个未着寸缕的小姑娘。
“你、你是谁?怎么不穿衣服?”少年手忙脚乱地解开外袍,闭着眼睛就兜头朝她扔了过去。
那小姑娘没说话,少年只听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他蹲下身然后才低头睁开眼睛,一双泥腿子后面就是他的外袍,他趴在地上哆哆嗦嗦爬过去捡起外袍,朝着旁边伸出手:“你披上啊,男女大防,你怎可在陌生男子面前、面前…”剩下的话他说不出口了。
但小姑娘还是不接,少年于是半眯着眼睛从她身后将外袍披上,一手伸出一根指头按在小姑娘肩上,防止她再次把衣服扔掉:“你,你把前胸的衣襟拢上。”
“拢上?”小姑娘声音清甜,带点奇怪的小鼻音,猛地向后转过身来,“拢上什么?”
少年快哭了,顶着张涨红的脸,潦草把人裹在里面,最后用腰带勉强帮她固定了衣裳,虽然歪扭,但好在不是衣不蔽体的样子。
小姑娘不高兴了。她的手被一起捆在里面,很不舒服,于是她尝试挣脱,却被少年再次摁住肩膀。她眼睛一红,微微弓起背,那是一副趋近于野兽的攻击姿态:“你、断手断…”
“啪”一下,小姑娘的话还没说完就愣在原地,因为少年屈指弹在了她的眉心。
“痛吧?”少年还是红着脸,微微偏开头,手上好脾气地给她揉着,“不可以诅咒别人,知道吗?如果真有人因为你的诅咒遭受厄运,你就会背上因果,会遭报应的。”
小姑娘因为求知,情绪安稳下来,老实了很多:“诅咒什么?因果、报应什么?”
她的表达方式很怪、口音也很奇怪,也许不是本地人。外面已经黑了,现在也不方便带着她去找别的姑娘婶子,于是少年一边安抚她一边往旁边的梨木柜去:“诅咒就是那些让别人受伤的话,那是不好的。你先站在这里别动。”他打开柜门从最下面翻出一套里衣、中衣还有亵裤,最后又挑挑拣拣一件有些年头的外袍,“这件是穿在最里面的,你会穿吗?”
“不会。”小姑娘点了点脑袋。
少年叹口气,把那件里衣拿起来摊在床铺上:“你过来看,这两条是衣袖…”他感觉说起来有些麻烦,于是拎起那件干净的里衣,开始上身示范给小姑娘看,“就是这样穿,把你的两条手臂从袖子里伸出来,穿上后把两片前襟抚平最后系带…”
“懂了吗?待会我把腰带解开,你就这么穿,中衣也一样,先把两条胳膊…”他刚要解开,脑袋里那根弦突然一下绷紧,于是又把腰带系了回去。
小姑娘不懂,看着他摇摇头:“会。”
少年烧红着脸抬起头,拿起亵裤继续演示:“我、我知道你会了。但是你先看这个,这个是亵裤,除了里衣和中衣你还要自己穿亵裤,你看这两条裤腿,把你的腿伸进去然后拉到腰上系好系带…”
等到好不容易把小姑娘的衣服穿好,已经是丑时。少年还不敢睡,因为要趁天亮前把小姑娘送回她父母身边,否则等天亮了于小姑娘名声不好。
“你父母在哪里落脚?”少年从未见过这小姑娘,下意识认为她是外来的,“是住在村驿还是来哪户人家探亲?”
小姑娘坐在桌旁的椅子上,脚尖微微能碰到地面:“父母什么?”
已经相处有一会了,少年很自然的听懂了对方的意思:“父母就是爹娘,你的爹娘在哪里,你记得吗?”
小姑娘不懂:“爹娘什么?”
少年愣了愣,挠着后脑勺绞尽脑汁:“爹娘就是,给你生命的人,嗯,还是照顾养育你的人?”
小姑娘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照顾什么?”
“就是,就是供你吃喝,让你吃饱穿暖,爱护你、陪你玩,总之就是对你很好很好的人。”少年看着小姑娘圆溜溜的眉眼叹了口气,“你跟着我回来之前,应该在、在沐浴吧…是偷跑出来的吗?”
“你。”小姑娘指着自己,“爹娘。”
少年掰着小姑娘的指头指向自己,耐心说:“‘你’是指的别人…等会。”他睁大眼睛,“等会,你说我是你爹娘?”
曾经看过的那些志异小说突然浮现在脑海,少年哆哆嗦嗦后退几步:“你、你是…你是人吗?”
小姑娘没回答他的问题,但她这次指对了,她指着少年大声道:“爹娘!”
怕被发现还是战胜了对鬼怪的恐惧,少年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巴:“嘘!”小姑娘于是也跟着“嘘”了声。
“我们小声说话可以吗?”少年看到小姑娘摇头,反应了片刻,轻轻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
摇头代表“好”。小姑娘也缩着脖子用气音说话:“你。”她的手指先是指向自己,然后像想起来什么,把指尖对向少年,“我玩。擦擦擦。说我话。”
少年这次没太听懂,小姑娘也看出来了,于是两只手合在胸前闭上眼睛:“小六子和孙大娘走了,希望他们一路顺风,希望小六子出去念了书可以写信回来。”说完她眨巴眨巴眼。
这是在重复他傍晚许的愿望。小姑娘的眼睛圆圆亮亮,眼尾微微往上扬,往下是线条柔和的鼻子,到了鼻尖有些俏皮的翘上几分。这熟悉的线条组合,倒像是那块石头内里的天然花纹。少年皱起眉头,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问她:“你是神石吗?”
“神石什么?”小姑娘还是那熟悉的句式。
想想还真有可能。她几乎没有任何生活常识,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但是对于别人许过的愿望却能一字不差地重复出来。况且少年除了对石头许过愿望,就没对其他任何人说过。现在他能理解小姑娘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她说的是:“陪我玩。帮我擦洗,和我说话。”难怪会觉得他是爹娘。
是神石就没事,趁夜把她送回山上就好。
少年想得简单,但是这条小尾巴一跟就是俩月。
“你总这么藏在我房间里也不是个事。”少年站在小姑娘身后,用梳子轻轻给她顺着头发,“张日朗虽然暂时没发现你,但是每次他闯进来你就爬房顶还是很危险的。”他说着已经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这两月他已经学会了梳姑娘家发髻,也教会了她说话,甚至给她起了名字叫“复初”。
复初小姑娘转了一圈,面对着少年,她喜欢两个人面对面说话,这样可以看到少年的脸,她喜欢看:“不怕。我不疼。”
“不疼也不可以。”少年拍了下她的脑袋,“不疼可是你会受伤。”他想起上次小姑娘不小心划破了手臂,那道口子大剌剌敞开着,露出里面深灰色的纹理。虽然没有出血,但仍旧足够吓人。
复初张开手喊他:“爹娘。”
少年转过身去让她趴到自己背上:“不是爹娘。是哥哥。你其他话都学得很快,怎么总是在这上面犯错?是不是故意的?”这两月来,少年白天都是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装病,实则教复初说话,到了夜晚就会背着小姑娘去山上撒欢。关于他的病,叔婶自然不会为他请大夫,只每天让人送点清粥馒头打发,似乎巴不得他一命呜呼才好。少年无所谓,毕竟复初不需要吃东西,送来的吃食他一人足够了。不过装病最好的一点,还是叔婶怕他过病气给张日朗,这两月都不许张日朗靠近少年的房间。虽然张日朗有时候会偷跑过来,但次数不算多,他乐得轻松自在。
不过最不好的是,复初不愿意穿鞋。虽然明知道她不会痛,但少年仍旧只会让她的脚落在森林草地上,去任何地方都会把她背在背上。算了,起码她能独立穿衣服,对少年来说就足够了,毕竟就算对方是石头化的,那也是块小姑娘石头。
“哥哥。”复初的侧脸紧紧贴着少年的,故意用尖尖下巴去戳少年清瘦的肩,直到听到对方“嘶”一声她才会停下来。笑了一会又轻轻在少年耳边喊他,“爹娘,哥哥。爹娘,哥哥…”
少年歪了歪头躲避对方吐出来的冰凉气息:“好好说话。哥哥就哥哥,为什么总要叫我‘爹娘’?”
复初看着他的侧脸,笑意忍都忍不住,她其实并不知道什么是笑,什么是高兴雀跃的心情,可是面对少年她总是喜欢微微扬着嘴角,像少年对她那样,她说:“是你对我许虔的愿望,你相信我,我才能够变成人。”
少年当然能听懂,但这两月已经养成了习惯,还是忍不住纠正她:“许下虔诚的愿望。”
复初跟着重复一遍:“许下虔诚的愿望。”
他满意了,于是继续问复初:“可是还有其他很多人向你许愿,为什么你会跟着我?”
“谁知道呢?”复初含糊着没有告诉他答案。大概是因为其他的愿望里面有贪婪、有仇恨、有诅咒、有许许多多的负面情绪,可是少年不一样,他永远不会许下那些愿望,永远不会。
我是因为你,才能变成人。复初心里想着,把脸埋进了少年的肩窝。
次日一早,少年决定去拜别叔婶。这么多天他已经想通了,叔婶可能真的不是他的亲生父母,而他也不可能再从这里得到一丝家的温暖。这次就做个告别吧,感谢叔婶的养育之恩,然后带上复初顺着水路出发,也许能遇到小六子和孙大娘。
他想得很清楚,所以提前也做了些准备,曾经抄写的书本可以低价出给村里有需要的孩童,还趁着复初撒欢的时候编了很多草蚱蜢,村里卖一些、沿路再卖一些,总能凑够路费。再说他还能帮人写信,大不了一顿少吃点,总有出路。
少年的心从未如此轻松快活过,他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带着复初一起。
“复初,哥哥要出去找叔叔婶婶说点事,你就在房间里帮哥哥看好包袱,哥哥很快回来,可以吗?”少年把复初抱坐到床边,小小的包袱放到她身侧。这是小尾巴跟来之后第一次把她单独留在房间里,少年心里总是不安的,他蹲在复初脚边,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安慰自己,“等哥哥回来,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再也不用躲着张日朗和二麻子他们,我们去找小六子,去找孙大娘,好不好?”
复初的两只腿垂在床边,轻轻踢了下少年的膝盖,她微微笑着,圆圆的眼睛弯成月牙:“好。”
于是少年离开了房间,紧紧阖上门。
门外脚步靠近的时候,复初听到了。其实在那脚步离得很远,只有细微声音的时候她就已经捕捉到了。
可她没有翻上房梁。因为哥哥走的时候跟她说,要看好包袱。包袱里除了衣服和一些碎银,还有复初最爱的草冠和竹簪,都是非常宝贵的东西,所以不能让其他人触碰,一点都不行。
张日朗鬼鬼祟祟推开门,就看到自己便宜哥哥的床铺上坐着一个小姑娘。
一个漂亮得像是仙女的小姑娘,他呼吸一滞,然后钻进房间反手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