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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重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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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巨大的压力和对空间即将丧失的恐惧。
她直视着老王的眼睛，那眼神里有慌乱，有恳求，但更深的地方，却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倔强。
她急促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说：“老师…我…我就想…找个安静地方…看书…不会弄坏东西…我保证！” 说完，她再次迅速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老王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浓重的黑眼圈，看着她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磨损的线头，再看看她眼中那复杂得难以解读的光芒——恐惧、倔强、还有一丝…孤狼般的狠劲？
他沉默了几秒钟。
办公室其他老师投来探寻的目光。最终，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重重地、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意味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行了，以后注意安全！别那么晚！走吧。”
没有安慰，没有追问，甚至没有一句明确的许可。
但周臆歧听懂了那声叹息背后的潜台词——一种默许的、无可奈何的放任。她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抱着书包，像得到了特赦令的囚徒，飞快地、几乎是贴着墙壁，再次消失在走廊的人流里。
背影仓皇，却隐隐透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冰冷的“自由”。她知道，代价可能是更晚的离校，更深的潜行，但她终于守住了那方寸之地。这默许，像一道微弱的、摇曳的烛光，照亮了她幽暗前路上又一道狭窄的缝隙。
第一次全年级模拟统考，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了高三这潭压抑已久的死水，瞬间激起恐慌与竞争的巨浪。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笔尖划过答题卡时发出的、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周臆歧坐在她熟悉的角落。窗外，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拍打着玻璃。她塞着那副破旧的耳塞，将外界的一切杂音——监考老师的脚步声、邻座同学翻卷子的哗啦声、甚至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都尽力隔绝在外。
世界被压缩成眼前这份试卷。
她的目光沉静如水，专注得近乎冷酷。每一道题，都像是通往“天命”壁垒上的一道裂缝，需要她用全部的意志和积累去撬开。
她下笔谨慎而稳定。语文和英语是她相对优势的阵地，她不再刻意压制，文字流畅地从笔端流淌而出，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隐秘的爆发力。数学和理综，她则像最老练的猎人，精准地计算着得失，避开自己尚未完全掌握的陷阱，稳扎稳打，确保基础分颗粒归仓。
时间在她高度集中的精神状态下飞速流逝。交卷铃响，她放下笔，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紧握而有些僵硬麻木。
一种巨大的虚脱感席卷而来，胃部的钝痛再次变得清晰。
几天后，成绩公布。
巨大的红榜贴在教学楼最显眼的位置。人头攒动，惊呼、叹息、议论声此起彼伏。
“哇！第一名又是李薇！甩开第二名二十分！太强了！”
“张超这次掉出前十了？完了完了…”
“快帮我看看！我多少名？在哪儿呢？”
周臆歧没有挤进人群。
她像往常一样，贴着墙根，远远地、安静地看着那片沸腾的区域。直到午后人潮稍散，她才慢慢地走过去。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分数中搜寻。她略过最顶端耀眼的名字，也掠过中间层激烈的厮杀，视线一路向下，终于在中下游偏上的某个位置，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周臆歧：语文 132，数学 108，英语 125，理综 228，总分 593，年级排名 178。
不再是中下游！语文单科分数，像一道小小的闪电，刺破了榜单的灰暗！总排名艰难地、却实实在在地向上攀升了一大截！
没有惊呼，没有笑容。她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个数字“178”，看了很久。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榜单上那个冰冷的名字、那个具体的数字。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攀爬过一道陡坡后的短暂喘息？
是黑暗中独自跋涉终于看到一丝微光的酸楚？
是证明自己并非“天生愚钝”的微弱回响？
还是想到为此付出的、无人知晓的代价而产生的巨大疲惫？
她默默地转过身，像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安静地离开。回到那个角落的位置，她拿出那个磨破了边角、封皮模糊的旧笔记本。
翻开，前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计划、错题、知识点，以及一些压抑到极致的、潦草的短句：“胃痛，忍住。”“天宝撕书，畜生！”“冷，手僵。”…
她翻到新的一页。
拿起那支短到几乎捏不住的铅笔。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她极其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写下：
“11月7日。模考。178名。语文132。”
写完这行字，她停顿了。胃部一阵熟悉的、剧烈的绞痛猛地袭来，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里面狠狠攥紧。她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蜷缩起来。
她死死咬住下唇，左手用力按住疼痛的源头，右手却固执地、颤抖着，在那行记录的成绩下面，又添了两个字，笔迹因为疼痛而更加深重，几乎要划破纸背：
“第一厘米。”
铅笔尖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力道和情绪的宣泄，“啪”地一声，断了。细小的黑色铅芯碎屑，崩落在墨迹未干的“厘米”二字上，像溅落的、凝固的血点。
她看着那断掉的笔尖，看着那行浸透了血汗的记录，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簇幽暗的火苗，无声地、却又无比执拗地，燃烧得更旺了。
这一厘米，是她用沉默、隐忍、尊严和健康，在冰冷的“天命”之墙上，独自凿出的第一道刻痕。
无人喝彩，只有她自己，和这深入骨髓的、带着铁锈味的酸涩，知道它的重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