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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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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天不再讨厌》
2015.5.1
文/言懿行
二零一五年三月初,广梦中学举行百日誓师。
那天下午学校放假,让学生回家收收心,接下来悬梁刺股,冲刺中考。
操场上空气球飘,学生欢呼雀跃。
舟项孟横躺在沙发里打游戏,嘴里嚼着零食,二郎腿翘起得老高,“我爸说晚上再来接我。”
舟数没搭理他,懒懒坐在椅子上看漫画,时不时和庄白星聊着天。
舟项孟这表妹,样样压他一头,平日就没给他正眼过。
还不是仗着家里有钱。
整个老舟家就出现她爸舟游一棵摇钱树。赶上时代,走对路。
就连他自己还是舟行求舟游给钱才进广梦这所私立初中,反倒舟数自己去了公立,宛夏。
对于舟数来说到哪都没差,能回家就行。
可仗不住人怎么学都能学的出色。竞赛拿奖拿到手软。
舟行就这事对舟项孟说:“初中没什么大不了的,高考能考个好成绩才重要。况且就她一个女孩子,那么聪明有什么用?”
每到这个时候,舟项孟对舟数的概念就是:那么厉害,以后都是得嫁人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的好才是好。
舟项孟每次来,不外乎舟行不好开口要钱,拿孩子来人情世故。
一家人什么德行,人尽皆知。只是他们一来,舟游和路陆就可能回家,舟数也不能说什么。此时的舟数只是以为他们是好吃懒做,赌博欠钱,被讨债要钱。
舟项孟看着舟数,冷冷的嗤了声,装什么清高。
大王碰小王,庄白星白了他一眼,继续看小说,没一会,就哭唧唧拥入舟数怀里,“粥,高岭之花跌下神坛,太痛了。”
舟数安抚地摸摸她的脑袋,视线却继续停留举高的漫画。
“幸好他还是他,那股傲气依旧。”
舟项孟游戏真正准备中,他小声又念了一遍庄白星的话,眼珠子在眼眶里溜达,倏得坐起身,问她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庄白星被他问噎住了,倒真给他想了一下怎么解释,磕磕绊绊地组织语言,“就是一个在顶峰闪闪发光的人,突然有一天……被拽入深渊,失魂落魄地展现在大家面前。”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庄白星反应过来,她在干嘛,转过身又往舟数怀里蹭了蹭,“听说这个主角凭借坚韧不屈向上的心,最后逆袭打脸众人,太喜欢了!”
舟项孟听完她的解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脑子闪过一个画面,一股刺激感传入,嘴角不自觉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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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广一楼男厕所的门前放着一块真正维修的牌子。放学前准备上厕所的人看到,只能骂了嘴学校,回家。
厕所里弥漫着臭气,水龙头往外冲水,水缸里的水流下,漫过裤角。
冲击声很大,盖过世界的声音。
舟项孟一只手拍了拍陈列的脸。后者动了下,两只手臂被后面的人擒得越紧。
“陈列呀,陈列呀,你也有今天。”舟项孟嚼嚼口香糖,吹了泡泡,笑着拿起手机,怼在他脸上。
“别喊我名字,你不配。”陈列怒视他,一字一字往外崩。
舟项孟一个眼神示意,后面的两人踹了陈列的膝弯,陈列依旧站直身体。
旁边的人也加入,把陈列的头往下拽。
人往前倾,膝盖着地,溅起污水,一桶液体扑面而来。水珠从发丝滑落,滴在地面,荡起涟漪。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哈?”舟项孟大笑起来,一股激动之情无限扩大,“你想想看,他们眼里最风光的人,跟狗一样现在跪在我面前。”
“他们会怎么想?”
周围的人也笑,在空旷的厕所甚至能听到回声。
少年的校服衣角冒水,他抬眼看舟项孟,不带一点表情,“有意思吗?”
“很有意思,不想视频传出去,你知道要怎么办的。”
陈列依旧,“不知道。”
“不知道,我就教你。”舟项孟扯起他的头发往厕所坑里摁,旁边的人放开了手。
陈列一个趔趄,反应过来时,他伸手掐住舟项孟的脖子,脚踹了上去。
舟项孟跌坐在隔间中,惊魂未定地捂住脖子喘气,“愣着干嘛,抓住他。”
得了空,陈列阔步跑向门口,手臂被抓住,他顺着将他胳膊一转,咔一声,哀嚎响起。
可真真到门口的时候,他心里有一丝犹豫,随即拧动门把手。
他没有向校门口跑去,而是走进了一间废弃教室,靠着墙壁坐下。
墙壁的灰尘被沾湿,痕迹满满。
没有开灯,教室歪七扭八地放着课桌椅,蜘蛛网连过一面又一面,复杂。
夜色渐渐暗下来,下雨吧,这样他就可以走出去了。他心里只有这个念头,脑子昏沉,他摇摇头,甩掉水珠。
想起他问陈年欢为什么给他起这个名字,“我要你时刻保持清醒,往往事情的发生快杂乱,你要在脑子里陈列每一件事,处理好。”
视频传出去了怎么办?他要怎么办?
天公如他愿,瓢泼大雨,滴滴答答砸在地上,碰到铁板,砰的一声。
他哼笑了声,呼吸清晰可见,就不应该相信他们的话,走进那里。
不久前,陈列还靠在椅子上低头给班里的女生讲题。
冲进来一群人,慌乱说陈川止在厕所被舟项孟打了。
陈川止初一就被他们霸凌孤立,陈列没多想急忙站起身,跟上去前和旁边的女生回家注意安全。
陈川止和温忘昔刚刚还说他们今天社团有毕业排练,放学不一起走。
陈列手刚刚搭上门,就被一群人拖了进去,寡不敌众,他反抗还是输了。
能跑出来是因为舟项孟已经有更好的办法了。
舟项孟欺负人在梦广已经见怪不怪了,看陈列不爽,仅仅是因为觉得陈列抢了他的风头。每个人谈论起陈列,都是笑脸盈盈地夸他。
“人帅,高,成绩好,对人好,问他问题也很耐心。这种八辈子难遇到。”
班主任抓舟项孟打架的时候,就会把陈列拿出来遛一遛,“你看人陈列……”
在舟行喝醉酒时,烟灰缸砸在他脑袋上,拳打脚踢也附带着那句熟悉的话,“你看人舟数,再看看你们学校第一名陈列,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废物,要不是你,我需要舔着脸去求舟游吗?”
天公如陈列愿,瓢泼大雨,雨水滴滴答答砸在地上,遇见铁板凝聚的一声穿破世道人心。
第二天放学,陈列收到的不是他的视频,而是陈川止被人堵在巷子的照片,他扫了一眼,指甲陷入肉里。他们逼迫陈川止学狗叫,往他嘴里灌尿,要他舔鞋。
他看向最后一排的舟项孟。
后者悠哉悠哉地摇摇手机,挑衅地歪头回应他的目光。
“你说是你那好朋友会不会因为这个跳楼啊。”
陈列踹开椅子,走过去拽起他的衣领,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教室剩下的几个人都惊得怔愣,瞥了一眼,纷纷拿起书包就往外跑。
进来一群男生,他们把门关上。
“放心,我现在没兴趣动他,这些是之前的照片。”舟项孟拍掉他的手,“想让他看见这些照片吗?”
陈列力度慢慢减轻,眸色凝重,紧紧锁在照片上。
他和陈川止是初二在食堂认识的,推的出来这些照片是他初一的时候。
陈川止性格闷,不爱讲话,打饭吃的是学校免费的米饭和汤。光这几点,就成了他们的出气筒。
那时,他和温忘昔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温忘昔一句“你们有同一个祖先。”成了他们友谊的开始。
自尊心强,是陈列和他相处下来,陈川止最明显的特点。第一次给他带便当时,陈川止冷声道他不需要别人的施舍。后面是他和温忘昔软磨硬泡才成的。
就连陈列都不能坦然地说他的傲气能允许他自己下跪的视频传出去。何况陈川止呢?
陈列唇动了动,“他知道这些照片吗?”
“不知道。”舟项孟如实回答。“我劝你们最好别想什么报警,告老师,会有什么后果,不用我说。”
学校的人奉舟项孟为有权有势的人物,一开学他就说自己是舟游要他来的。
陈列怒火从心里喷出,一身戾气,朝舟项孟脸上挥了一拳。
立马有人抓住他,按住他的后肩膀,手往后拉。
陈列比舟项孟高,这样视线恰好齐平。
“舟项孟,你不得好死。”
“我死不死不知道,你最好老实点。”
从那天起,翁樟发现陈列回家越来越晚。天气变热,他说还行。他的衣服也总是第一个晾在阳台。问他什么都没事,她以为是中考压力大,要他好好放松。
刚刚开始的反抗到双方挂彩,后面的麻木到自我洗脑,甚至病态到自己用烟烫自己,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主动远离了温忘昔和陈川止。
广城湿热,陈列希望天天下雨。
他以为三个月很好熬。
翁樟接到学校电话的时候,正和陈年欢一起拿产检报告。
校方说他在学校厕所割腕自杀。
赶到病房的时候,医生告知已经脱离了生命的危险,只是求生欲望不强,能不能醒看天意。
陈年欢不让翁樟进,不让她管。
他一个人照顾的陈列,才发现陈列手臂上全是烟烫出的疤痕和淤青,整个人消瘦了很多。
翁樟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整天,一听到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就跑上前,眼眶猩红地问陈年欢怎么样。
陈年欢就会说好一些了。
陈川止和温忘昔每天在病床前碎碎念,把学校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儿全说了。
“我原谅你不和我们一起走了。”
“陈列,你该醒了,我们还要一起上高中呢。”
“太阳晒屁股了,你起床气那么大,我和陈川止这次不说你。”
“陈列,该醒了。”
“老魔头今天讲课唾沫喷到前面的人,那个人在睡觉站起来说下雨了。”
“陈列,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陈列,你再不醒,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一般都是温忘昔在说,陈川止在旁边陪他们。
许是真的有用,陈列在几天后后醒了。
舟项孟要他割,他抱着死了算了的心。没死成,接下来更麻烦了。
一系列检查后,没事。翁樟松了口气,要陈列在家休息。
陈年欢去学校要求调监控,学校说那天监控坏了,陈年欢说要的是前面一个月的全部监控,每天闹。
学校拗不过,给了。只有每天陈列被一群人围着进厕所,闲置教室的画面。
陈年欢看完后,想都没想就报警,说交给警察。
舟项孟被一群警察叫走的时候也不慌,说他们是朋友,一起玩,没有霸凌,不信去问陈列。
陈年欢眼瞧自己儿子那样子,每天在家和陈列大吵,劝他遭遇什么就说什么,放下他那天之骄子的想象。
陈列一个人在家房间待了好几天,才松口。亲自把过往伤口说出来,鲜血淋漓给他们看。
网上帖子盖起高楼。讨伐霸凌者的呼声不断。
舟项孟看形势不对,这时候才紧张起来,求他爸想想办法。
舟行破口大骂,却还是找了舟游。
“你说学费我给了,你欠钱我替你还了,这个没得商量。”舟游态度强硬。
舟行低声下气求他,“哥,小孟只是一时冲动,他还这么小,以后被人戳脊梁骨怎么办?你就帮帮他。”
“哥,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说到最后,舟行拉着舟项孟在他面前跪了下去。
舟游坐在沙发上,睨了他们一眼。
僵持不下,舟行便把两位老人拉出来。老爷子上来就说不帮要断绝关系,养了这么多年,现在为了一个外人破坏家庭和睦。没天理了。
老太太更是要和舟行一样跪下来,要上吊给舟游看。
舟家那段时间,鸡犬不宁。
舟数问舟游怎么了,他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
舟游最后还是帮了,但要舟项孟删了全部视频照片。以后也不会再帮忙。
距离中考不过一个月,这个烫手山芋,谁都想扔远远的。
舟游找媒体发了一条反转视频,内容大致就是陈年欢为了博取流量赚钱,不惜拿自己儿子当工具。
水军蜂拥而上佐证视频的真实度。
由于监控里也没有实质性证据,全部人拿钱倒戈要陈年欢放弃。
温忘昔和陈川止在网上发视频,视频下架,账号被封,一堆人私信辱骂问他们现在如何?
学校下令施压说谁敢反对,就不给毕业证,不让中考。
事情很快被备考阶段的紧张盖过,陈列回学校过一个星期。
梦广管理严格,一点水花就掀起波浪。他的出现成了大家的饭后谈资,多的是落井下石和暗暗窃喜。
“他那么高,能被霸凌,假的吧。”
“没想到这么潇洒一人也会这样,不过如此。”
舟项孟也因此气势更盛,一堆人巴结。
陈川止不再拿他的便当。
他了然点点头,温忘昔夹在中间,陈列让她去找陈川止,中考后再聊。
房倒屋塌,人走,生怕沾上一点灰,人之常情。
陈年欢和翁樟不肯放弃,陈列一遍又一遍地讲述,早已麻木。他在一天夜里跟陈年欢说:“爸,算了,我不想再说了。”
中考前一个星期,陈列第二次自杀了。
翁樟跑进房间的时候,窗户开着,白色窗帘轻轻飘,十几个相框在地上成了碎片。陈列蜷缩在地上,一片血红。
翁樟边喊陈年欢打救护车,边跌跌撞撞趴在他身旁,陈列伸手抹掉她的眼泪。
“妈,对不起,让你担心。”
手落下,翁樟用衣服抱住往外流的血,手止不住痉挛,连触碰都不敢。眼泪和血都止不住。
“陈列……陈列。妈妈在这,你别丢下我们。”
“年欢,年欢!救护车来了吗?”
寂静的夜被救护车划破,下雨了。家门口围满一群撑伞的看客。
陈列在担架上感受到雨水,老天还是爱他的,他和自己打赌,“这次还能见到明天的阳光,就好好活。”
陈列和翁樟都被送进抢救室。
一个早产一个自杀。
陈年欢在门口,他知道那几天翁樟的心情了。
衣服上全是血,他仰起头,盯着天花板什么也没干,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光亮蔓延,他一夜白了头。
到这个时候,开始走马灯,往事一帧帧掠过。
他不顾家里揣着两百块钱坐硬皮火车跨越距离,从京城到广城问翁樟嫌不嫌弃他,要不要跟了他。
翁樟在台上表演,谢幕时捂胸鞠躬,抬起头时看向观众台的他。
结婚后,翁樟坏了陈列,两个人为了柴米油盐大吵,被生活磨平棱角。
陈列和他一样一股傲气,不肯低头。
……
现在不知道四个人哪个能活。
门开了,护士走出来,陈年欢匆忙走上前,“母女平安。”
陈年欢眼眶模糊,他不能哭也没有笑,他看了眼襁褓里的孩子。护士抱着孩子去了病房观察。
“年欢,你去看看陈列。”翁母走过来,拍拍陈年欢的肩膀。“这边我来。”
陈年欢脚步没动。
翁母叹口气,“这边我能帮上忙。”
又回到像上次一样,只不过这次陈年欢两间病房跑。
距离中考三天,温忘昔趁着温书假来看陈列。
这次没有说很多,只有一句,“陈列,在考场我必须见到你。”
陈列在中考倒数第二天醒了,听见陈年欢抱着孩子,在他身边问,“我是不是错了?”
“陈列,来看看妹妹,你给她起个名字吧。”
阳光透过窗户,他伸手和太阳的果实击掌,树茂盛,夏意浓厚。
世界光明,他重获新生。
“爸。”陈列喉咙发哑,讲话低低的。
陈年欢立马按了铃,笑出声,笑着笑着就哭了。
陈列看见陈年欢青茬都没刮,想是这几天都在医院,没离开过。
陈列示意给他看看他妹。
陈年欢会意,连忙将人抱到他面前,陈列垂眼,轻轻地用手指摸了摸小女孩的脸,里面的人儿看见他就咯咯笑。
“她叫同喜,好吗?”
“好。”
同喜,你和妈妈都活下来了,他不会再添一份愧疚。
同喜,他也活下来了,爸爸妈妈不用担心。
同喜,我们会幸福的。
陈列不顾医生建议,依旧赴约考场。
“温忘昔他们在等我。”
翁樟不再演话剧,当了附近一家小学里的音乐老师。
温忘昔和陈川止依旧会来串门。
都不愿戳破泡沫,一切好像回到正轨。
中考放榜,陈列没能和其他俩人一起考上市一中。
一群人围着他斟酌着安慰,从出院后,陈列话就少了。也不让他们叫他名字,他没做到冷静处理,反成了物品一样陈列在各摄像头面前。
他已经不配这个名字的寓意了。
温忘昔打圆场,“陈宝,我们每到假期就来蹭吃蹭喝,我们还能和之前一样。”
他无所谓地打断她,“宛云一中挺好的。”
那一个星期和中考,他不欠他们之间的约定了。
于此同时,舟数给庄白星和许施时发了一条消息。
“我们一起去宛云报到。”
三个月如同一场梦,是梦便醒。
属于他们在宛云的故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