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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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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燃在家休息了两天。这两天,林漱石过得有些魂不守舍。上课时,她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靠窗的空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把冰凉的钥匙。放学后,她会特意绕到画室所在的旧楼下,仰头望着那扇紧闭的窗户。没有灯光透出,一片沉寂。她心里像揣着一只不安分的小鸟,既期待着蔚燃的回归,又忐忑着那堵冰墙是否会重新筑起。
第三天清晨,林漱石走进教室时,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目光急切地投向靠窗的位置——
蔚燃坐在那里。
她穿着干净的校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唇上那道深褐色的血痂边缘开始微微翘起,露出了底下新生的粉色皮肉。她微微低着头,像往常一样专注地看着摊开的课本,额前的刘海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
林漱石的心猛地一沉。那熟悉的、拒人千里的冰冷感似乎又回来了?她放慢脚步,几乎是屏着呼吸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她不敢再看蔚燃,只是僵硬地拿出书本,指尖却微微发凉。
然而,就在她心神不宁地翻开书页时,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
蔚燃握着笔的手指,似乎停顿了一下。她的视线依旧落在课本上,但眼睫却几不可察地、极其快速地抬起,朝着林漱石座位的方向极其短暂地瞥了一眼。
那目光快得像错觉,如同蜻蜓点水,一掠而过。没有冰冷,没有疏离,甚至……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探寻?
林漱石的心跳骤然失序!她猛地抬起头,想抓住那道目光的余韵。
可蔚燃已经重新垂下了眼睫,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绪,握着笔的指尖在书页边缘无意识地画着圈,留下几个小小的、无意义的墨点。只有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在晨光中透露出一点点被窥破心思的窘迫。
林漱石的心湖瞬间被投入了一颗巨石!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的暖流汹涌而上,几乎冲垮了她的理智!不是冰冷!不是无视!那短暂的一瞥,那泛红的耳根……像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暖流,无声地宣告着某种改变!
她努力压下嘴角几乎要扬起的弧度,低下头,手指却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她不再刻意回避,而是也拿起笔,假装专注地在草稿纸上演算,眼角的余光却像雷达一样,敏锐地捕捉着靠窗方向的任何一丝细微动静。
整个上午,教室里的气氛都笼罩在一种奇异的张力之下。表面平静,暗流涌动。林漱石能感觉到,那道来自靠窗位置的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回避或冰冷无视,而是偶尔会极其短暂地、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落在她身上。当她察觉到并回望过去时,蔚燃又会立刻像受惊的小鹿般移开视线,只留下微微泛红的侧脸和故作镇定的低头。
这种无声的、带着羞涩和试探的“偷看”,像羽毛轻轻搔刮着林漱石的心,带来一阵阵酥麻的悸动。她不再感到冰冷和失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带着巨大满足感的甜蜜。她也开始“回敬”,在蔚燃低头看书时,大胆地将目光流连在她安静的侧脸、她专注的眉眼、以及……她唇上那道已经开始愈合的伤痕上。
每一次目光的短暂交汇,都像一次无声的对话,一次小心翼翼的靠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带着青涩甜味的暧昧气息。刘雯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又带着点揶揄的笑容,最终只是了然地摇摇头,没有点破。
放学铃声响起,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林漱石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心跳却越来越快。她看着蔚燃也收拾好东西,背上了那个深蓝色的画筒。这一次,蔚燃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座位旁,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筒的背带,目光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林漱石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她站起身,不再犹豫,径直朝着那个靠窗的位置走去。她的脚步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蔚燃似乎听到了她的脚步声,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转身离开。她依旧低着头,只是握着画筒背带的手指收得更紧了,指节微微泛白。
林漱石走到她面前,站定。距离很近,近到能闻到蔚燃身上淡淡的、带着点药膏和清新皂角的味道。
“蔚燃。”林漱石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两人之间安静的空气里。
蔚燃的身体又僵硬了一分,她终于抬起了头。那双清亮的眸子撞上林漱石带着温柔笑意的目光时,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像受惊的蝶翼,迅速垂了下去,盯着自己的脚尖。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薄红。
林漱石看着她这副害羞又别扭的样子,心软得一塌糊涂。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把被体温焐得微温的钥匙,摊开掌心,递到蔚燃面前。
深蓝色的金属钥匙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个,”林漱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更多的是温柔和坚定,“还给你。”
蔚燃的目光落在钥匙上,又飞快地抬起,看了林漱石一眼,眼神复杂,带着点疑惑,又似乎有点……失落?
林漱石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解释,声音更柔了几分:“画室的钥匙,还是应该由主人保管。”她顿了顿,看着蔚燃依旧泛红的脸颊和低垂的眼睫,鼓起勇气,说出了那句在心底盘旋了许久的话,“不过……放学后,我能……跟你一起去画室看看吗?”
空气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教室里的人声喧闹似乎被隔绝在外。
蔚燃猛地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眼睛再次对上林漱石的目光,里面翻涌着震惊、无措,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光。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唇上那道愈合中的伤痕在夕阳下泛着新生的粉色。她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发出一个极轻的、带着点鼻音的单音节:“……啊?”
林漱石看着她这副完全懵掉、可爱到犯规的样子,心里最后那点忐忑也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柔软和笑意。她忍不住,唇角弯起一个更大的弧度,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和毫不掩饰的期盼,重复道:“我说,放学后,我能跟你一起去画室吗?”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在蔚燃的心上,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力量,“我想……看看你画画的地方。”
夕阳的金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洒在两人身上,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光洁的地板上交叠在一起。蔚燃脸上那层薄红在暖色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生动。她看着林漱石摊开掌心里的钥匙,看着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带着笑意的温柔和期待,那点无措和震惊像是被阳光融化的薄冰,渐渐化开。
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像蝶翼般轻盈。最终,在漫长的、几乎让林漱石屏住呼吸的几秒钟沉默后,她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点了点头。
动作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地。
但落在林漱石眼里,却如同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她看着蔚燃点完头后,立刻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手指紧张地绞着画筒的背带。那份羞涩和默许,比任何语言都更让人心动。
林漱石脸上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像初春破冰的溪流,明媚而温暖。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蔚燃那只紧张地绞着背带的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蔚燃的身体又是一僵,却没有像在医务室初醒时那样抗拒。她的手心带着点微凉,在林漱石温热的包裹下,只是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便安静地任由对方握着。
林漱石感受到掌心那份带着羞涩的顺从,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她轻轻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声音轻快得像跳跃的阳光:“那……我们走吧?”
蔚燃依旧低着头,只露出红透的耳尖和一小段白皙的脖颈。她没有挣脱被握住的手,只是用另一只手,默默地、带着点笨拙地,将林漱石掌心里那把画筒钥匙拿了回来,小心地放进了自己校服的口袋里。然后,她任由林漱石牵着她,迈开了脚步。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交叠着,走向那栋承载着破碎过往、也即将见证新生靠近的旧画室。金色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她们,空气中仿佛漂浮着无声的、带着甜味的尘埃。那紧握的手心传递的温热,那微微泛红的耳尖,那唇上愈合中的、彼此映照的伤痕印记,都在诉说着冰消雪融后,最青涩也最坚定的靠近。
旧画室所在的楼栋在黄昏中沉默伫立,墙皮斑驳,爬满了枯萎的藤蔓。楼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灰尘、松节油和旧纸张混合的独特气味。林漱石跟在蔚燃身后半步,手依旧被对方牵着。蔚燃的手心不再冰凉,带着一点温热的潮意,手指却微微蜷缩着,透露出主人的紧张。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颜料、木屑和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蒙尘的窗户斜射进来,在空旷的地板上投下几道长长的、明暗交错的光带。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狂舞。
画室很大,也很旧。靠墙堆放着蒙尘的画架、成摞的空白画框和用布盖着的静物台。角落里散落着颜料管、沾满各色颜料的调色板和洗笔筒。空气中浮动着一种属于创作空间的、略显凌乱却充满生机的气息。
蔚燃松开林漱石的手,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仓促。她快步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厚重的、积满灰尘的窗帘,更多的光线涌了进来,照亮了空气中翻滚的尘埃。她背对着林漱石,似乎想借着开窗的动作掩饰什么,只留下一个单薄的、在夕阳金辉中显得有些模糊的背影。
林漱石站在门口,目光缓缓扫过这个承载了蔚燃无数沉默时光的空间。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靠墙一个蒙着深灰色防尘布的画架上。那块布很大,盖得严严实实,像守护着一个沉睡的秘密。直觉告诉她,那下面,就是那晚被碾碎、又被蔚燃独自拼贴起来的画作。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那把钥匙交付的重量感再次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蔚燃转过身,脸上那层薄红还未完全褪去,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生动。她的目光有些闪烁,不敢与林漱石对视,只是垂着眼,指了指旁边一张积灰相对少些的旧木椅子,声音带着点不自然的紧绷:“……你坐。”
林漱石顺从地走过去,用指尖拂去椅子上的浮灰,坐了下来。目光却依旧胶着在那个蒙着布的画架上。
蔚燃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她沉默地走到画架前,背对着林漱石,站定。空气里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林漱石看着她僵直的背影,看着她垂在身侧、无意识攥紧又松开的手指,心口涌上一股混杂着心疼和期待的酸涩暖流。她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目光温柔地落在蔚燃身上,像在守护一个即将破茧的蝶。
终于,蔚燃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捏住了深灰色防尘布的一角。
布料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猛地用力,将整块防尘布掀开!
夕阳的金辉瞬间毫无遮拦地倾泻在画板上。
林漱石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了。
画板上,并非她想象中那幅被碾碎后重新拼凑、伤痕累累的肖像。
那是一幅全新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