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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都是破产惹的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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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玩得很开心,柳千煦虽然是个i人,在那道“你会选择用一场盛大的聚会来放松自己吗”的mbti题中,他会果断选择独处,他甚至不觉得聚会是放松自己的方式,但他承认人也是需要社交的,仅限和好朋友。
哲哥微信感谢他把张晨送回家,还问了个深刻的问题:你看起来不近女色,张晨又极度厌男,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玩到一起?
千煦:可能我们讨厌的是同一种人吧。
坏人又不分性别。放心,你不是,你只是个憨憨。
一眨眼又到了令人头疼的周一。
千煦打算穿白色短袖和深灰色西装裤。他的衣服就那几种,上衣分为长袖衬衫和短袖衬衫,白色浅蓝色还有几件出格的颜色,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会穿。裤子全是西装裤,各种颜色,黑白灰都有,还有莫兰迪色系。
他不扎领带,是因为以前坐高铁去邻市开庭,遇到一个自称服装设计师的,说他肩比较窄不适合扎领带,会显得更加瘦小。
千煦问领花呢?那人扶额:会像初中生。
所以他唯一的领带就是常埼送他的硕士毕业礼物StefanoRicci蓝格子窄领带。
好了不想了上班了上班了!
第一站,开门接客!奥不对,是去支行网点巡视督导。
“不好意思没开门呢,我们还要开晨会,麻烦您9点再来!你是要办业务还是大学生过来实习?奥是巡检的?您稍等我跟主任确认一下。”
千煦不常来支行,以前的巡视督导都是程旭源总过来,每周巡一个网点,然后向省行写报告。但今天程总要陪法院看问题楼盘的情况,以推进后续的评估和拍卖。
那个小员工直接背对着千煦就开始打电话:今天真有人要来参加晨会?还是法务部的?我们又没犯法,他来查什么?哎呀我们也很忙的啊,您能不能让他回去啊,他们不是说案子多么还派人手出来巡查?有够离谱的……
千煦扶额,他比较喜欢新员工的直爽,但大家毕竟都是带着上级行的任务,不然谁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些连起来能绕地球几圈的废话文学报告就没法产出了啊,虽然产出之后也没人细看就是了。
不!有人细看!行长曾煞有介事打电话说他的报告用词不当,应该把“风险因素”改为“风险点”。
千煦不解,但程哥告诉他这是表示他看了你的报告,以示尊重,你就暂且这样理解。
“哦哦我知道了是法务部副总是吧,是姓柳树的柳?看您这么年轻,叫您小柳总吧,我们行姓刘的老总太多怕搞混了呢!”
呼~总算是“走后门”进来了支行网点,千煦要做的就是听他们的晨会然后看看有没有不符合消保法的地方。
“公司客户经理怎么回事?这周怎么没有新开户?什么叫'公司就那几个,已经被大银行抢完了'?我们也抢!凭什么不抢?”
“今日存款流失超200万,大家做好防流失,月底要稳增存!”
“还有同事这个月拉存款没破零,十万起算,自己存的不算!”
嘶……千煦撇嘴,原来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员工很难有十万积蓄。
千煦是作为专业法律人员被聘到分行,并非校招生而是程总从法援中心挖来的人,专门从事诉讼和不良资产处置,他本身没有在网点干过,只是通过合同和凭证等证据材料来了解业务。
从晨会主持人口中得知,他们不光要开晨会,有时还有夕会,周例会、月例会、季度经营分析会、半年经营分析会、年度经营分析会 、督导会、检视会、风险会、内控合规会、产品培训会……等等,平均下班时间在晚上9点,基本跟千煦和程总持平。
千煦看着他们愈发绷不住的脸,还要喊:“我是xx,今天的目标是x万存款x万理财x张信用卡!”他的表情也跟着怪异了起来。
还好千煦的憋笑能力过关,总算是完成了这场晨会。
结束的时候千煦用两分钟说了下,虽说月底营销压力大,但给客户发送营销短信要注意时间和频度,避免造成投诉;还有客户经理不要无正当理由帮客户撤销贷款重做,防止规避我行的系统风险模型。
这时那个放千煦进来的小员工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们上班哪有时间给客户发短信营销,下班那么晚我又怕打扰他们,适得其反啊!小柳总说得对~”
千煦笑着点头,回到法务部刚好九点半,要准备材料要去A公司与政府、法院、破产管理人和战投方会面了。
A公司主营电池制造,受新能源补贴滑坡、行业过度扩张、市场需求不足等影响,陷入经营困境,被债权人申请破产,后法院裁定破产重整,尚欠城镇银行3个多亿。
这是目前城镇银行最大的一笔不良。
千煦跟程总讨论过此案,战投方打算注资4个亿左右,重整后保证持股51%即可,剩下股权的便是债转股。
他们有心理预期,但一同前往的行长不懂这部分,所以当战投提出两个方案:一是现金清偿1.5亿,剩余转为A公司9%股权;二是现金清偿1.8亿,转股12%,行长大喜立刻想选择第二种。
因为第二种看起来现金又多股权又多,岂不美哉?
程总给了千煦一个眼神,千煦拉行长到茶水间给他释明原理:
现金清偿越多,转股比例反而越高是因为风险补偿机制。破产重整中转股部分的估值并不以原债权金额为基准,而是基于重整后企业的预估价值。
对于战略投资者而言,现金清偿额越高,意味着战投方注入现金多,为保障自身持股比例,会要求提高银行转股比例以降低自身出资压力。
第一种方案对应高估值的情形,若是看好重整后企业价值,可选;保守型建议方案二。
回到会议室后,千煦看见战投方代表,一个高高瘦瘦头发稀疏的眼镜男掏出两种方案已经分发给所有债转股相关的债权人。他以为这次会议就是大家一起和和气气地讨论出个重整方案,没想到战投方有备而来,丝毫不打算提前让债权人深入研究,而是鼓动当场表决。
二选一的方式显得被动而受限,且重整计划的表决要人数过半数且债权额大于三分之二同意,担保债权组和普通债权组均适用。不知其他债权人什么想法,千煦悄悄看程总。
这难道有什么玄机?千煦参与过的破产程序很多,但重整还是第一次。程总觉得现金清偿肯定没毛病,重点在于股权。
股权!股权这么虚幻的东西,千煦前26年的人生中唯一跟股权有关的就是他投了三千块钱但是走势线绿的发光的基金。小秃子作为客户经理说,只要大形势向好,总会涨回来,你就放着吧。
千煦攥紧纸杯(但又没那么紧,不然攥爆了),想着下辈子一定把这三千块取出来。
战投方说大家三分钟后试着表决一下,提高协商谈判效率。只是初步表决,后续有异议再行商议。
千煦知道这“初步”表决也不是闹着玩的,一旦形成合意,再表达反对意见不仅容易招致地方政府、破产管理人和其他债权人的反感,而且改变方案的可能性极低。
他焦虑的时候会小幅度晃脚,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力度,棕色小皮鞋在地板上发出“哒哒”两声,千煦只好用翻页声掩盖。
联想到之前为当事人提供法律援助要考虑什么,最大范围的无非就是出生入死,送佛送到西,犯罪嫌疑人几年之后从监狱出来,怎样保证他找不到被害人……这已经是要考虑的最后的最后了。那么对应股权呢?
股权的退出机制!
考虑到A公司非上市企业,股权流通性差,重整后的经营也存在变数,应当在重整方案中增加股权回购条款。
千煦拿过程总的麦,几句话跟全体债权人讲明利害,另一债权人公司的法务像记笔记一样写在小本本,偌大的会议室里,千煦的声音显得温柔又坚定。
这一屋子面包人(?)的平均年龄在50岁左右,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律师老法务的年龄高深莫测不可估量,千煦是唯一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不知道还以为他是程总带来旁听的实习生,但他温和又掷地有声的说辞有些份量。
他转向战投方,平静地透过对方眼镜望着那双精明的下垂眼,说既然您看好破产企业在研发、技术方面的优势,有很强的投资信心,可否在重整后3至5年回购债转股?
老法官抬起头:好嘛,刚才战投方那通关于破产企业光明未来的鼓吹,还真有人听了?
千煦的话从来都是平铺直叙,只陈述事实和请求,他跟常埼这样油嘴滑舌的律师不同,在表决前的关键时刻让紧盯手上方案的人们纷纷抬起头望向战投方代表,人心达到了奇妙的整齐划一。
几家上游公司中有金融背景的代表人开始提出想法:方案一是三年回购80%股权,方案二是五年回购100%。
巧了,又是二选一,算是一招以牙还牙么?战投方代表们围坐一团开始小声蛐蛐。
最后不知道轮流发言了多久,按照一家具有传统燃油车生产经营、研发和市场渠道的债权人公司的意见敲定下来:三年后战投方以不低于2.62亿的价格回购85%股权。
千煦去茶水间把程总和另外几人的纸杯扔掉,行长也跟了过来,问千煦有没有女朋友,周末要不要跟金监局的女孩子吃个饭。
千煦说有,周末要跟TA去吃饭。
其实不是跟小秃子就是哲哥,或者两个人一块,再拉上个谁的女朋友,凑一桌麻将。
但他习惯这样说,显得自己符合大众的期待。刚入行时他打赢一个被诉案件,让银行不用承担80万元的侵权责任时,便有部门老总来打探他的情况,更有甚者会介绍自己的女儿。
他潜意识里觉得“经人介绍”的人都是不自然的,虽然他们都是自然人叭。
他只能接受自己去认识、去交的朋友,但工作以后便再没有“朋友”一说了,走到公司楼下,看大家匆匆的脚步,每个人都是工蜂罢了。
都只是为公司的运作、社会的运行而聚集起来的一帮不情不愿的人,更不用说通过他们再去认识别人。
行长又在说,年轻人针不戳啊整挺好啊!年少有为,对象也应该是行业精英吧,得是大律师才配得上!
千煦笑笑,大律师他只想到常埼,也算他憧憬的对象,看见他去过那么多地方,千煦总会幻想如果去的人是自己……但他又惊恐地判定他做不到那么好,一定不会比常埼做得更好,那个位子只能是常埼。
也只能是常埼在做那种高端的活计。他莫名认定自己做不来,原因只因为是常埼在做。
他在常埼面前有种天生的自卑,不仅仅是因为他没有一次考试能考过常埼,也因为他考北大研究生被朋友认为是追随常埼的脚步,还是因为他没有任何一样比得过常埼,脸、身高、身材、成绩、外语、家境、学校、气质,甚至执行力、决断力这种虚的东西……所有。
他单方面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