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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家长会的修罗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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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会当天的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卷着几片银杏叶撞在教室的玻璃窗上。苏晚棠提前半小时到教室,帮陈默老师贴座位标签时,指尖总在第三排的位置打滑——那里写着“苏晚棠家长”,旁边空着的座位标签是“傅承砚家长”,字迹被她描了三次,墨团晕在粉色卡纸上,像块没擦干净的污渍。
“阿姨今天能来吗?”林小满抱着一摞家长签到表走进来,看见她对着空座位发呆,放轻了声音。上周苏晚棠的母亲刚做完第三次化疗,昨天通电话时还在咳嗽,说“争取去看看晚棠的座位”。
苏晚棠把标签往桌角按了按,卡纸边缘划破指尖,没出血,却有点刺疼。“她说让护工阿姨陪她来,应该……能到吧。”尾音飘得很轻,连自己都没底气。讲台上方的电子屏循环播放着班级活动照片,她一眼就看见傅承砚在运动会上冲线的瞬间,银灰色头发在阳光下炸开,像团跳跃的火焰,和周围穿着校服的身影格格不入。
家长们陆陆续续走进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和寒暄声混在一起,空气里飘着不同牌子的香水味。苏晚棠站在门口引导座位,看见林小满的母亲穿着香奈儿套装,笑着和其他家长打招呼,手腕上的金镯子晃得人睁不开眼。她下意识地拢了拢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那里沾着今早熬药时溅的药汁,洗了三遍还是留着浅褐色的印子。
“晚棠,你妈妈呢?”陈默老师走过来,手里拿着保温杯,杯壁上凝着水珠,“我刚给阿姨打电话,没打通。”
苏晚棠的心猛地沉了一下,指尖掐进掌心。“可能……路上信号不好。”她抬头时正好看见校门口驶来一辆黑色宾利,车型在清一色的家用车中格外扎眼,车窗降下时,露出傅承砚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旁边坐着个穿着酒红色西装套裙的女人,卷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耳垂上的钻石耳钉晃得人眼晕。
是傅承砚的继母,赵曼云。上周在学校公示栏见过她的照片,傅氏集团的副总,财经杂志的常客。
女人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进教室,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扫过四周,最后落在苏晚棠身上,停留了两秒,嘴角勾起个公式化的微笑,却没说话。傅承砚跟在她身后,校服拉链拉到顶,遮住半张脸,银灰色的头发今天规规矩矩地压在领口,只有几缕碎发不服帖地翘着。
“傅夫人来了。”陈默老师连忙迎上去,“承砚最近进步很大,尤其是数学……”
“进步?”赵曼云打断他的话,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尖锐,“全班倒数的进步,有什么好说的?”她摘下墨镜,随手递给身后的傅承砚,眼神扫过墙上的成绩单,在苏晚棠的名字上顿了顿,“苏晚棠是吧?听说你是承砚同桌?”
苏晚棠的后背绷得笔直,点了点头没说话。
“那正好,”赵曼云走到第三排座位坐下,指了指旁边的空位,“你妈妈怎么没来?是工作太忙,还是……不方便来?”她的尾音拖得很长,目光落在苏晚棠洗得发白的袖口上,像在打量一件打折处理的旧衣服。
周围的议论声突然低了下去,几道目光若有似无地飘过来。苏晚棠攥紧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刚要开口,就听见门口传来急促的喘息声。
母亲被护工扶着站在门口,脸色白得像张纸,化疗后脱落的头发用丝巾包着,手里紧紧攥着个保温桶。“我来了……没迟到吧?”她的声音很轻,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口气,却还是努力挤出笑容,看向苏晚棠的方向。
苏晚棠几乎是跑过去扶住母亲,指尖触到她胳膊时,摸到一层薄薄的骨头,像古筝最细的那根弦,稍一用力就要断。“您怎么来了?不是说让护工阿姨……”
“家长会怎么能不来。”母亲拍了拍她的手,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值日生徽章上,眼里亮了亮,“我们晚棠当班长了呀。”
护工想扶着苏母去座位,赵曼云却突然站起来,挡住了去路。“这位就是苏同学的妈妈?”她伸出手,却在苏母要握住时突然收回,从包里拿出消毒湿巾擦了擦手指,“真是不好意思,我有点洁癖,医院来的人……你懂的。”
消毒湿巾的酒精味刺得苏晚棠眼睛发酸。母亲脸上的笑容僵住,扶着护工的手微微颤抖,保温桶从手里滑下来,“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泼出来,在地板上晕开,像块丑陋的疤。里面的党参和枸杞滚了一地,是她凌晨四点起来熬的,说要给女儿补补身体。
“哎呀,这是什么东西?”赵曼云夸张地后退一步,高跟鞋踩在药汁上,留下个清晰的印子,“现在的家长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在教室里洒这种东西,是想咒谁呢?”
苏晚棠的血一下子冲到头顶,她挡在母亲身前,声音因为愤怒而发颤:“请你道歉。”
“道歉?”赵曼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用涂着正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点了点苏母的丝巾,“我没说错啊,带病参加家长会,万一传染给其他家长怎么办?再说了,身体不好就该好好待在医院,非要出来丢人现眼,这不是给孩子添堵吗?”
“你闭嘴!”
一声怒喝突然从后排传来,震得教室的吊扇都晃了晃。
傅承砚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校服拉链被他扯得敞开,露出里面黑色的T恤。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冷,银灰色的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半只眼睛,只露出紧抿的嘴唇,下颌线绷得像根快要断裂的弦。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包括陈默老师刚张开的嘴,林小满母亲倒吸凉气的声音,还有苏母瞬间白透的脸。
赵曼云显然没料到他会出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傅承砚,你跟谁说话呢?”
傅承砚没理她,一步步走到苏晚棠身边。他比苏晚棠高出一个头,阴影落在她身上时,竟带来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保温桶,手指被药汁染成褐色也没在意,然后直起身,目光像淬了冰一样看向赵曼云。
“她比你懂什么是体面。”
这句话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赵曼云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大概从没被人这样顶撞过,尤其是在这么多家长面前。“你再说一遍?”她的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刮过玻璃。
“我说,”傅承砚向前逼近一步,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要把人冻伤,“我同桌的妈妈,比你懂什么是体面。”他指了指地上的药汁,“她凌晨起来给女儿熬药,带病来参加家长会,这叫伟大。而你,穿着一身名牌,说着最恶毒的话,这叫丑陋。”
教室里鸦雀无声,连掉根针都能听见。赵曼云的嘴唇哆嗦着,指着傅承砚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
傅承砚没再看她,转身扶起还在发抖的苏母,动作难得地轻柔:“阿姨,我送您去医务室。”他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苏母肩上,遮住了沾着药汁的衣服,也挡住了那些探究的目光。
苏晚棠看着他银灰色的头发在母亲的肩头蹭了蹭,突然想起琴房里那朵被揉皱的纸玫瑰,原来带刺的外表下,藏着这样柔软的内里。她蹲下身收拾地上的药渣时,林小满的母亲悄悄递过来一包纸巾,低声说了句“别往心里去”。
傅承砚扶着苏母走到门口时,赵曼云突然尖叫起来:“傅承砚!你要是敢走出这个门,就别认我这个妈!”
傅承砚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我从没认过。”
“砰”的一声,教室门被他甩上,震落了门框上的粉笔灰。
陈默老师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开始主持家长会,却没人听得进去。赵曼云坐在座位上,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最后猛地站起来,踩着高跟鞋摔门而去,留下一教室的寂静和满地的药汁印子。
苏晚棠没心思听陈默老师讲什么,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门口,傅承砚的校服外套还搭在椅背上,上面沾着母亲的药汁,像朵开败的花。林小满递给她颗糖,说:“傅承砚刚才帅炸了,你没看见赵曼云的脸,跟调色盘似的。”
她把糖纸剥开来,橘子味的甜腻在舌尖散开,眼眶却突然一热。刚才傅承砚挡在她身前时,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烟味,混着药汁的苦涩,竟奇异地让人安心。
家长会结束时,天色已经暗了。苏晚棠收拾书包时,发现傅承砚的校服外套还在椅子上。她犹豫了一下,把外套叠好放进自己的书包——上面的药汁得用盐水泡才能洗掉,他大概不会处理这些。
走出教学楼,看见傅承砚站在银杏树下,手里捏着根没点燃的烟。他的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柔和,银灰色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翘,像只炸毛的猫。看见苏晚棠出来,他把烟塞回口袋,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阿姨怎么样了?”
“好多了,护工阿姨送她回去了。”苏晚棠把叠好的校服递给他,“谢谢你。”
傅承砚没接,只是看着她:“衣服脏了,你洗?”
“嗯,”她点点头,“盐水泡一下就好。”
他忽然笑了,是那种很淡的笑,却让路灯的光晕都柔和了几分。“不用了,”他从书包里拿出件新的校服,“给你吧,反正我也不穿。”
苏晚棠愣住时,他已经转身往校门口走。银灰色的头发在夜色里像团模糊的光,背影孤孤单单的,却挺得笔直。她抱着那件沾着药汁的校服,突然想起他刚才说“我从没认过”时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走到校门口,看见傅承砚靠在那辆黑色宾利上,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说着什么。男人指着他的鼻子,脸色很不好,大概是傅承砚的父亲。她不想打扰,加快脚步想绕过去,却听见男人吼道:“为了个穷酸丫头跟你继母翻脸,你是不是疯了?”
傅承砚没说话,只是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车子发动时,他的目光透过车窗看过来,和苏晚棠的视线撞在一起。他的眼神很深,像结了冰的湖面,看不真切情绪,却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宾利车消失在路尽头时,苏晚棠才发现自己还攥着那件校服。口袋里鼓鼓的,她伸手一摸,摸出半包薄荷糖,还有张折成玫瑰形状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药汁洗不掉也没关系,就当是新花纹。”
字迹龙飞凤舞,却在最后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晚风卷起地上的银杏叶,落在她的脚边。苏晚棠把校服抱在怀里,像抱着团微弱的火苗,在深秋的寒意里,烫得人心里发暖。她想起母亲刚才说的话:“那孩子眼里有股劲,跟你爸年轻时一样。”
书包里的保温桶还在,虽然瘪了一块,却好像还残留着凌晨四点的温度。苏晚棠摸了摸口袋里的玫瑰纸条,突然觉得,这个深秋或许没那么冷。
第二天早上,苏晚棠把洗干净的校服放在傅承砚的座位上,上面别着朵用银杏叶折的花。傅承砚走进教室时,她假装在看书,眼角的余光却看见他拿起校服,指尖在银杏叶花上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塞进桌肚。
课间操时,林小满神神秘秘地说:“我妈说,傅承砚昨晚被他爸关在家里,今天早上是翻墙出来的,你看他校服裤子,还有泥印呢。”
苏晚棠的目光落在傅承砚的裤脚,果然有块深色的印子。他站在队伍里,银灰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光,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忽然转过头,对着她的方向勾了勾嘴角。
广播里响起《运动员进行曲》,苏晚棠连忙转过头,心跳却像被鼓点敲乱了节奏。她摸了摸口袋里那张玫瑰纸条,忽然觉得,傅承砚这朵带刺的玫瑰,或许并没有那么难接近。
而傅承砚看着前面那个扎着马尾的背影,把校服口袋里的银杏叶花捏得更紧了些。口袋深处,还藏着半张被药汁染过的乐谱纸,是他昨天从地上捡的,上面印着《渔舟唱晚》的片段,被他折成了小船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