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支点 ...
-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蹄声得得,却压不住车内死一般的沉寂。
王璞靠在微晃的车厢壁上,左肩的伤口被简单包扎过,依旧隐隐作痛,更深处,是“月噬”毒力蛰伏的阴寒。
他怀中紧抱着那个温润的玉盒,九死还魂草的气息透过玉质,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驱不散心头沉甸甸的阴霾。
影七坐在他对面,面具重新覆上,只余一双毫无波澜的眼,如同两口深井。
车帘缝隙外,景致逐渐变化。喧嚣的市井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幽深的山道,两旁古木参天,枝叶蔽日,光线昏暗,连鸟鸣声都稀少得可怜。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陈年药香、潮湿苔藓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清冽危险的气息,仿佛无数毒虫在暗处窸窣低语。
“到了。” 影七的声音突兀地打破沉寂,冰冷无波。
马车停在一处看似寻常的山坳。影七率先下车,王璞抱着玉盒紧随其后。只见影七走到一块布满青苔的巨岩旁,伸出苍白的手指,在几处看似天然的凸起上以一种极其复杂的韵律快速点按了几下。
轰隆隆……
低沉的闷响从地底传来。
巨岩无声地向侧面滑开,露出一个向下延伸、深不见底的幽暗石阶。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药草与金属冷意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岁月的沉淀和一种无形的威压。
“跟上。” 影七踏入黑暗。
石阶盘旋向下,两侧石壁上每隔数丈镶嵌着一颗散发着幽绿光芒的萤石,勉强照亮前路。空气愈发阴冷,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脚步声在甬道中空洞的回响。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一座庞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建筑群,如同蛰伏的巨兽,展现在王璞眼前。
巨大的穹顶由无数粗壮的黑色石柱支撑,柱身雕刻着狰狞的毒虫异兽图腾,在幽绿萤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无数条狭窄的石廊如同蛛网般向四面八方延伸,连接着大大小小的石室。石室的门大多是厚重的金属或奇异的木质,紧闭着,偶尔有穿着靛蓝色劲装、脸上带着不同款式面具的身影无声地穿梭其间,行动迅捷如鬼魅,对影七和王璞的出现视若无睹。
空气中除了药草和毒物的气息,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铁锈味。
这里没有阳光,没有风声,只有永恒的幽暗、冰冷的秩序和无孔不入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这就是千机阁的总舵——一个深藏于地底、掌控着江湖无数隐秘与生死的毒之王国。
王璞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感觉自己像一滴落入墨池的水,瞬间被这庞大而冰冷的黑暗吞噬。
段泉霖,那个如毒蛇般危险的男人,就是这黑暗王国的唯一主宰。
影七将他带到一处位于偏僻角落的石室。石室不大,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椅,皆是冰冷的石质。墙壁上嵌着一颗幽绿的萤石,散发着微弱的光。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干净的布匹和清水。
“在此等候阁主召见。” 影七留下这句话,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沉重的石门缓缓关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将王璞彻底隔绝在这方小小的囚笼之中。
绝对的寂静降临。只有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王璞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在地,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玉盒,九死还魂草温润的翠光在幽暗的石室中晕染开一小片柔和的光晕,带着磅礴的生命气息。
他贪婪地吸了一口那纯净的异香,似乎连肩头的剧痛和体内的阴寒都缓解了几分。
活下去。他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无论这里多么冰冷黑暗,他必须带着父亲的谜团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也许是一个时辰。石门再次无声滑开。
门外站着的,正是段泉霖。
他依旧是一身玄青宽袍,身姿挺拔如渊渟岳峙,仿佛与这幽暗的环境融为一体。
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锁定了王璞,以及他怀中玉盒里那株散发着柔和光晕的还魂草。
“东西。” 段泉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狭小的石室里激起冰冷的回音。
王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一丝屈辱感,缓缓站起身,双手捧着玉盒递了过去。动作间,左肩的伤口被牵动,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段泉霖的目光在王璞染血的肩头和苍白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伸出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指尖在幽光下近乎透明。他没有去接玉盒,而是直接探入其中,两根手指极其精准、轻柔地捏住了还魂草的茎部,仿佛那不是一株草,而是易碎的琉璃。
温润的翠光落在他冷硬的指节上,形成一种奇异而冰冷的对比。
他仔细端详着这株传说中能肉白骨的圣草,眼神专注而深邃,如同在审视一件稀世的艺术品,又像是在透过它看向某些遥远的、带着血腥气的过往。石室中只剩下他清浅的呼吸声和还魂草散发出的、愈发浓郁的生机异香。
良久,他才用另一只手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乌黑、不知是何材质的盒子,小心翼翼地将九死还魂草放入其中,盖上盒盖。那温润的光晕和磅礴的生机瞬间被隔绝。
“你的任务完成了。” 段泉霖将黑盒收入袖中,目光重新落回王璞脸上,恢复了那种审视的冰冷。“‘月噬’的解药,自会按时给你。”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段阁主,” 王璞直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声音因疲惫和压抑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柳溪镇的‘浸月痕’,百草涧的截杀,嫁祸千机阁的玄冥教…这些,你是否该给我一个解释?”
他并非质问,而是在这冰冷的囚笼中,为自己寻求一个立足的支点,一个可以继续探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