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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龙 ...


  •   洞口比想象中要深,潮湿的石壁上渗着水珠,滴落在地上发出单调的声响。蝶衣将包裹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又从里头翻出块油布铺好,“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阿令先歇歇,我去看看能不能生堆火。”

      “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啊。”蝶衣往洞外望了望,雨幕浓密得像化不开的墨。

      花间令也觉得无聊,目光在昏暗的山洞里逡巡,忽然落在了脚边的石缝处。那里有个小小的黑影在蠕动,细看来竟是只虫子,黑褐色的壳,长着一对长长的触角,正慢吞吞地往石壁上爬。

      她顿时来了兴致。在府里时,嬷嬷从不让她碰这些“污秽之物”,此刻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伸手就要去捉。

      “阿令小心!”蝶衣连忙按住她的手,“这虫子看着怪瘆人的,别被咬了。”

      晷却忽然开口:“这是天牛,不咬人。”他站起身,几步走到石缝边,两根手指轻巧地一捏,便将那只天牛捉了起来。虫子的触角在他指尖胡乱摆动,六条细腿徒劳地蹬着。

      令眼睛亮了。她从未见过有人这样捉虫子,既不害怕,也不嫌弃,仿佛那不是什么秽物,而是件寻常玩意儿。

      “你……你能给我看看吗?”

      晷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天牛递了过去。令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指尖刚触到那冰凉坚硬的壳,天牛突然振了振翅膀,发出“嗡嗡”的声响,吓得她猛地缩回手。

      “它还会飞呢。”她凑得更近了些,看着晷指尖的虫子,“在府里时,我只见过金龟子,比这个小多了。”

      “天牛喜欢啃木头,”晷说着,用另一只手的指尖碰了碰天牛的触角,“你看它这对须子,能闻到很远的气味。”

      令脸上的惧意渐渐变成了好奇:“真的吗?那它知道咱们在说它吗?”

      三人围着那只天牛,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花间令说府里花园里的牡丹开得有多艳,少女说村里的树有多青,晷则说山涧里的鱼有多灵活,说他能闭着眼睛摸到溪水里的鹅卵石。雨声似乎渐渐远了,山洞里只剩下她们清脆的说话声,还有天牛偶尔发出的“嗡嗡”声。

      令忽然想,这只天牛或许比府里那些金笼子里的鸟雀更自由。它能在山野间爬树,能在雨里躲进石缝,能被三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围着看半天,而不是被人用玉食喂养,却连翅膀都懒得张开。

      “拿着吧,”花间令把天牛塞进他手里,“我娘说,玩虫豸是纨绔子弟做的事,可我觉得,它们比那些只会在酒桌上吹牛的大人有趣多了。”

      晷低头摸着虫的的甲鞘,小声道:“我爷爷说,玩物丧志。”

      “你爷爷说的话,未必都对。”花间令挑眉,转身去扒拉洞口的青藤。藤蔓长得极密,像一张绿色的网,她费了些力气才扯开一道缝隙,一股潮湿的、带着土腥气的风从里面涌出来,吹得她鬓角的碎发飘了起来。

      尘蝶衣从布包里取出三支烛,用火柴点燃了递过来。“里面黑,拿着照路。”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妥。

      三人依次钻进山洞。洞口狭窄,仅够一人弯腰通过,往里走了约莫十几步,空间忽然开阔起来。烛火摇曳中,能看到洞壁上布满了奇形怪状的钟乳石,有的像垂落的冰锥,有的像昂首的兽首,在昏暗中影影绰绰,竟有几分狰狞。

      “这里好凉快。”令举着烛台转了个圈,烛光照亮了她眼底的好奇。她从小在深宅大院里长大,见惯了雕梁画栋、锦衣玉食,却从未见过这样原始粗粝的景象,连空气里的土腥味,都觉得新鲜。

      蝶衣走在中间,左手护着烛火,右手悄悄扶着洞壁。她的指尖触到一处温润的凹陷,低头看去,烛火下,那凹陷竟像是人工凿刻的痕迹,只是年代久远,早已被水汽侵蚀得模糊不清。

      “往这边走。”晷忽然开口,他举着烛台走到一处石壁前,那里有一道不易察觉的裂缝,隐约能听到水流的声音。他的声音有些发紧,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

      花间令和蝶衣对视一眼,跟着他钻进裂缝。裂缝比洞口更窄,只能侧着身子挪动,岩壁上的碎石不时刮过衣料,发出细碎的声响。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山洞深处,竟藏着一条暗河。

      河水是墨黑色的,水面平静无波,像一块巨大的黑曜石,倒映着三人手中摇曳的烛火。河面上弥漫着薄薄的雾气,带着刺骨的凉意,让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河……通到哪里去?”蝶衣的声音在空旷的山洞里荡开,带着一丝回音。

      晷没说话,只是举着烛台往前走。岸边的泥土很软,踩上去噗嗤作响,偶尔能踢到几块圆溜溜的鹅卵石。走了约莫十几步,他忽然停住脚步,手里的烛台猛地一晃,烛火险些熄灭。

      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脏猛地一缩。

      河中心的水不深,能看到水底青黑色的淤泥。而在那淤泥之上,竟立着一具巨大的骨架。

      那骨架不知在水里泡了多少年,骨骼的缝隙里长满了墨绿色的水藻,部分骨骼已经钙化,泛着玉石般的光泽。它的脖颈极长,向上弯曲着,仿佛正要冲破水面;四肢粗壮,爪子深陷在淤泥里,透着一股磅礴的力量;最令人心惊的是它的尾巴,长长的,像一条巨蟒,蜿蜒在水面上,末端隐没在幽暗的河水中。

      “龙……”

      晷的声音在发抖,他举着烛台的手剧烈地晃动着,烛火的光影在骨架上跳跃,让那具沉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骨骼,仿佛有了生命。

      令和蝶衣都没说话。令看过《山海经》,见过戏台上画着鳞甲的龙,也听老人说过龙王行云布雨的传说,可眼前这具骨架,却带着一种原始而狰狞的真实感,让那些缥缈的传说,瞬间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我爷爷说……”

      晷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我爷爷说,他年轻的时候,跟着先辈们逃荒,遇到山匪走丢了,在一处山坡上见过龙的骨架。他说那龙有十丈长,鳞甲像青铜,爪子能撕碎房屋。村里人都说他疯了,说他是老糊涂了……”

      他忽然蹲下身,用手捂住脸。烛台掉在地上,火苗在潮湿的空气里挣扎了几下,终究还是灭了。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只有河中心那具骨架,在微弱的天光(不知从哪里透进来的光线)下,隐隐泛着冷光。

      蝶衣立刻点亮了自己手里的烛台,昏黄的光重新照亮了三人。她走到晷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爷爷没骗你。”

      晷抬起头,眼睛通红:

      “真的?”

      “真的。”

      她的目光落在那具骨架上,声音异常平静,“我听老人说,上古时候,天地间有巨兽,能吞云吐雾,能翻江倒海。他们不叫龙,叫‘烛龙’,说它睁开眼就是白天,闭上眼就是黑夜。”

      令走到岸边,蹲下身,伸出手想要触碰水面,却被蝶衣一把拉住。“阿令,水凉,小心着凉。”她的指尖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令没在意,只是望着河中心的骨架。她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本被虫蛀了的《水经注》,里面说“伊水又东北过郭落山,山上有庙,庙有石龙,龙首在南,尾在北,长数十丈,鳞甲皆石也”。
      有些传说,或许真的藏着被掩埋的真相。

      “我们该回去了。”蝶衣看了看天色,洞口透进来的光线已经有些昏暗,雨已经停了。

      “再晚,山里该起雾了。”

      晷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河中心的骨架,像是要把它刻在心里。他捡起地上的烛台,声音还有些沙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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