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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岁岁相依 ...


  •   一抹泥泞黏在岁时晷的衣襟上。他缩在巷子深处的墙根下,后背抵着冰凉的砖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不是冷的,是怕。

      三个比他高半个头的青年堵在巷口,手里攥着刚从他怀里抢去的匣子,那是他攒了半个月月钱,想给病重的妹妹买的药。为首的胖小子叫王虎,正用脚碾着掉在地上的一块,碎渣混着泥水,像朵狼狈的花。

      “岁时晷,你妹是不是快死了?”

      “还找什么医师,不如给爷几个打酒喝。”王虎笑得一脸横肉,旁边的跟班也跟着哄笑。

      岁时晷的脸白得像纸,嘴唇抿成一条线。他生得瘦小,眉眼清秀得近乎女气,说话声音也细,在一群半大的糙小子里,总像块格格不入的玉,一碰就碎。他想抢回匣子,脚刚迈出半步,就被王虎一脚踹在肚子上。

      “唔……”

      他疼得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泥水溅在他脸上,和眼泪混在一起,涩得人睁不开眼。

      “打他!看他还敢不敢瞪!”

      拳脚像雨点般落下,他只能死死抱住头,感觉骨头都在疼。意识模糊间,似乎听见王虎在骂:“跟你那病秧子妹一样,都是废物……”

      这句话像针,狠狠扎进他心里。他猛地抬头,眼里蓄着泪,却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抓起地上的一块碎砖就想扑过去。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响起,像碎玉落进冰泉:“住手。”

      巷口的雨幕里,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那是个姑娘,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衣裳,裤脚卷起,露出结实匀称的小腿,沾着些泥点。她身形比一般姑娘高大,甚至比王虎还要壮一些,肩背宽阔,一看就有使不完的力气。可偏偏那张脸生得周正,眉峰锐利,眼尾微微上挑,带着股说不出的英气。

      王虎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哪来的野丫头,敢管你虎爷的事?”

      姑娘没说话,只是往前走了两步。她步子很沉,踩在积水里发出“啪嗒”声,明明是慢悠悠的,却让王虎莫名地往后缩了缩。

      “把匣子还给他。”姑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凭什么?”王虎梗着脖子,“这是他自讨……”

      话没说完,眼前人影一晃,手腕突然被钳住。那力道大得惊人,像被铁钳夹住,骨头都在咯吱响。王虎疼得嗷嗷叫,手里的匣子“啪”地掉在地上。

      姑娘松开手,弯腰捡起匣子,用袖口擦了擦上面的泥,然后走到岁时晷面前扶起他。

      岁时晷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见她递过来的匣子。阳光恰好从云缝里漏下来一缕,落在她发梢的水珠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拿着。”她说。

      他迟疑着伸出手,指尖触到她的指尖,竟是暖的。

      “你是谁?”他小声问,声音还在发颤。

      姑娘笑了笑,眼尾的弧度更深了:“我叫尘蝶衣。”

      王虎带着跟班早就跑没影了。尘蝶衣看他半天没起来,伸手想扶,却被岁时晷躲开了。他自己挣扎着站起来,满身泥污,狼狈不堪,却固执地挺直了背。

      “谢谢你。”他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尘蝶衣打量着他,见他脸上有块淤青,嘴角还破了皮,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递过去:“这个给你。”

      里面是几块糖糕,用油纸包得好好的,没沾到一点水。

      岁时晷愣住了。

      “看你不像常打架的,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就往死里打回去。”尘蝶衣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却奇异地让人安心,“打不过,就跑。跑不掉……”她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锐光,“就找我。”

      她转身要走,岁时晷突然鼓起勇气问:“你……你住在哪里?”

      尘蝶衣回头看了他一眼,雨又开始下了,打湿了她的额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她指了指巷子尽头的方向:“那边,那棵玉兰树往西”

      岁时晷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包点心,还有那个装着药的匣子。雨丝落在他脸上,冰冰凉凉的,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焐着,慢慢暖了起来。

      暮春的雨总是缠缠绵绵,像化不开的愁绪,打湿了青石板路,也打湿了岁时晷单薄的衣袍。他缩在巷口的墙根下,怀里紧紧抱着给妹妹抓的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看这小身子骨,风一吹就倒,还学人家给人抓药?”

      “他妹妹怕是跟他一样,都是药罐子托生的!”

      这些话已深深地刺入晷的心中,久久不散。

      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尘蝶衣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帕子,伸手想给他擦额头的血。岁时晷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她的动作便顿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别怕,我不碰你。帕子给你,自己擦擦。”

      她把帕子递过来,帕子上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岁时晷接过,小声道:“谢谢。”

      “他们常欺负你?”尘蝶衣问,视线落在他怀里的药包上。

      岁时晷点点头,又摇摇头,声音细若蚊蚋:“也不是常……今日是我挡了他们的路。”

      尘蝶衣没再追问,只是站起身:“我送你回去吧,雨大了。”

      岁时晷家住在城南的旧巷里,一间小小的院落,院里种着棵老槐树,此刻正落着一地的白花。妹妹岁时曦躺在里屋的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尘蝶衣帮着把药倒进陶罐,坐在灶门前添柴,火光映在她脸上,柔和了她英气的轮廓。

      “时曦的病,还没好吗?”她问。

      “大夫说,是先天的不足,得慢慢养。”岁时晷坐在床边,轻轻握住妹妹冰凉的手,声音里满是无奈,“可家里的钱,快不够抓药了。”

      尘蝶衣添柴的手顿了顿,没说话。

      从那天起,尘蝶衣常来岁时晷家。有时是带些草药,有时是拎着几条鱼,说是在河边钓的。她话不多,却总能找到事情做,劈柴、挑水、打扫院子,那些粗重的活计,被她做得轻轻松松。岁时晷则在一旁看书,或者给妹妹读故事。

      他们也会相约着出去玩。大多是在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温暖的橘色。尘蝶衣会带岁时晷去后山,那里有大片的花海,紫色的花瓣像一只只停驻的蝴蝶。她教他辨认草药,告诉他哪种草能止血,哪种花能安神。岁时晷则给她讲书上的故事,讲那些江湖侠客的传奇,讲远方的山川湖海。

      “你说,江湖真的有那么多侠客吗?”

      尘蝶衣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根草茎,看着天上的流云。

      “应该有的吧。”岁时晷坐在她身边,轻声道,

      “书上说,他们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很厉害的。”

      晷忽然转过头,他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只是脸色依旧苍白,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她:“给你的。”

      是一只用花瓣做成的标本,被压得平平整整,夹在两片薄竹片中间。紫色的花瓣上,还能看见清晰的纹路。

      “很漂亮。”蝶衣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像捧着稀世珍宝。

      时曦的病时好时坏,尘蝶衣的陪伴却从未间断。岁时晷渐渐高大了些,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吹就倒,他开始跟着尘蝶衣学些基础的木匠功夫,虽然力气还是不大,但动作却越来越灵活。尘蝶衣说,他学得很快,悟性高。

      那年秋天,时曦的病突然加重了,整夜整夜地咳嗽,大夫来了好几次,都摇头叹气。岁时晷急得满嘴起泡,把家里最后一点积蓄都拿出来抓了药,却还是不见效。

      那天晚上,他坐在床边,看着妹妹难受的样子,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忽然,门被推开了,尘蝶衣浑身是雪地跑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布包。

      “我找到了!”

      她喘着气,把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株通体雪白的草药,叶片上还挂着冰碴,“这是‘雪灵草’,能治先天不足的病,我在北山上找到的!”

      北山地势险峻,这个时节早已大雪封山,她竟然为了找药,去了那样危险的地方。岁时晷看着她冻得通红的脸颊和手上的冻疮,鼻子一酸,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快,赶紧煎药给时曦喝。”

      雪灵草果然有效,喝了几剂后,月月的咳嗽渐渐止住了,脸色也红润了些。岁时晷看着妹妹熟睡的脸庞,心里对尘蝶衣充满了感激。

      他走到院子里,尘蝶衣正坐在老槐树下,搓着冻得发僵的手。岁时晷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把自己的手炉递过去:“暖暖手吧。”

      “蝶衣,”岁时晷鼓起勇气,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谢谢你。”

      “不是因为这个。”岁时晷的声音有些颤抖,“是因为……有你在,我觉得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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