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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花间月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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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从小就倍受宠爱。
刚过五岁生辰的花间令穿着一身藕荷色绣玉兰花的小袄裙,被乳母半扶半抱着走在山道上,
小短腿却不安分地蹬着,一心想挣开束缚。
“额娘!令儿要自己走!”
她仰着粉雕玉琢的小脸,梳得整齐的双髻上缀着珍珠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您看这花儿,比府里的好看多啦!”
前方不远处,身着月白绣暗纹褙子的沈氏正停在一株垂丝海棠树下,闻言回眸时眼尾的笑意温柔得像化开的春水。
她身姿窈窕,虽有一女,却仍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灵秀,轻声唤道:“慢些跑,仔细脚下青苔。”
乳母这才松了手,花间令立刻像只刚出笼的小雀儿,提着裙摆扑到沈氏身边,伸手去够垂落的海棠花瓣。
她指尖刚触到那粉白的花瓣,就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握住——沈氏蹲下身,替她将散落的发丝别回耳后,指尖带着淡淡的兰花香。
“这是西府海棠,”沈氏捡起一片飘落的花瓣,放在女儿掌心,“花瓣边缘带些胭脂色的才是珍品,你瞧这纹路多像绣娘描的缠枝纹。”
花间令把花瓣凑到鼻尖轻嗅,奶声奶气地说:“比张妈妈新做的玫瑰酥还香呢!额娘,我们把它夹在书里好不好?像您夹的那片银杏叶一样。”
“好啊。”沈氏笑着应允,从袖中取出一方素色丝帕,仔细将花瓣裹好递给女儿,“不过得先晾干,不然会发霉的。”
随行的丫鬟连忙上前铺开竹编的小席子,沈氏牵着花间令在席上坐下。山风穿过竹林送来沙沙轻响,远处隐约能听见溪流潺潺,阳光透过海棠花枝的缝隙洒下,在两人衣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额娘,为什么外祖父家的山比咱们府里的花园大这么多?”花间令把玩着丝帕里的花瓣,忽然歪头问道。她们这次是回沈氏的娘家省亲,沈家虽不比花家世代簪缨,却是江南有名的书香门第,在城郊有座雅致的山庄。
沈氏摘了颗晶莹的荔枝递到女儿嘴边,轻声道:“因为天地本来就比庭院大呀。咱们令儿以后要多见见这样的山川湖海,心胸才会像这青山一样开阔。”
花间令含着荔枝含糊不清地应着,忽然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的石缝:
“额娘你看!那里有只小松鼠!”
一只灰褐色的小松鼠正抱着颗松果探头探脑,见有人望过来,“嗖”地窜上树干,转眼就消失在枝叶间。花间令看得直笑,拍手道:“它跑得好快!比府里的波斯猫还快!”
沈氏望着女儿雀跃的模样,眼底满是柔光。花家世代经商,到了花间令父亲这辈更是富甲一方,唯一的遗憾便是子嗣单薄,直到四十岁才得了这么个女儿,
府里上上下下把花间令捧在手心里疼,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她。
可沈氏总觉得,真正的宠爱不是将孩子困在金丝笼里,而是要让她见过天地广阔,才能长出真正的风骨。
“令儿喜欢这里吗?”沈氏替女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喜欢!”花间令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这里的蝴蝶不怕人,溪水是甜的,连空气都比府里香。”
正说着,管家匆匆赶来回话:“夫人,厨房炖了冰糖雪梨,奴婢用食盒带来了,趁着热给小姐润润喉。”
丫鬟连忙打开食盒,清甜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沈氏盛了一小碗,用银勺轻轻搅凉了才喂给女儿:“慢点喝,别烫着。”
花间令小口啜饮着,忽然瞥见不远处的石阶上放着个竹篮,里面装着些刚采的草药,篮边还压着本线装书。她好奇地问:“那是谁的东西呀?”
沈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笑道:“是你表姐的,他跟着你外祖父学医,每日都要上山采药呢。”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穿着青色短打的少女从竹林后转出来,约莫十岁年纪,背着半篓草药,额上渗着细汗,见到沈氏连忙行礼:“舅母安好。”
“是小璃啊,”沈氏温和地笑,“刚采药回来?”
花璃点点头,目光落在令身上时有些腼腆:“表妹也在。”
花间令从沈氏怀里探出头,好奇地打量着她篓子里的草药,那些带着泥土气息的植物叶片形态各异,有的还开着细碎的小花。她指着一株带着紫色花苞的草问:“这个是什么呀?长得真好看。”
花璃放下背篓,小心地取出那株草药:“这是紫菀,能治咳嗽的。舅母说你前几日有些风寒,我采了些回去让厨房炖药膳。”花间令眨着大眼睛:“它能让嗓子不疼吗?上次念诗时,先生说我嗓子哑了不好听。”
“能的,”璃认真点头,“外祖父说草药就像大夫的兵,每种都有自己的用处。”
沈氏笑着补充:“小璃年纪不大,认得的草药可比府里的药童还多呢。”
花璃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从怀里掏出个用草绳系着的野果:“这个给你,山里的覆盆子,很甜的。”
那野果红得像玛瑙,还沾着晶莹的露水。花间令看看沈氏,见母亲点头,便伸手接过来,小声道了谢。
“好吃!”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洇,“璃姐姐,你明天还来采药吗?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可是山路不好走……”璃有些犹豫地看向沈氏。
沈氏笑着说:“让她跟着吧,有你照看着,我放心。不过不许跑太远,也不能乱碰不认识的花草。”
得到母亲应允的花间令立刻欢呼起来,晃着沈氏的衣袖:“太好了!娘亲最好了!”
夕阳西下时,山风渐渐带上凉意。沈氏将女儿裹进自己的披风里,指尖拂过她被晒得微红的脸颊:“玩了一天,累不累?”
花间令靠在母亲怀里,把玩着那方裹着海棠花的丝帕,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不累,明天还要跟璃姐姐去看瀑布。”
“好,都依你。”沈氏抱着女儿站起身,吩咐丫鬟收拾东西,自己则牵着女儿的小手慢慢往回走。
下山的路上,花间令忽然指着天边的晚霞惊呼:“娘亲你看!云彩变成金色的了!像点心匣子上的花纹!”
沈氏抬头望去,夕阳正将云层染成瑰丽的金红色,晚风里的花香和女儿软糯的声音清晰可闻。回到山庄时,暮色已浓。丫鬟们早已点亮了廊下的灯笼,暖黄的光晕映着庭院里的芭蕉叶,投下摇曳的影子。
花间令刚洗了手,就被闻讯赶来的外祖父沈老先生抱了起来:“我的乖外孙女,今天在山上玩得开心吗?”
“开心!外祖父,我见到小松鼠了,还吃了甜甜的覆盆子!”花间令搂着老人的脖子,把今天的见闻叽叽喳喳讲了一遍,小脸上满是兴奋。
沈老先生听得哈哈大笑,
点着她的鼻尖:“我们令儿胆子真大,外祖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见到毛毛虫都要躲呢。”
晚餐的餐桌上摆满了佳肴,既有花家厨子做的精致点心,也有沈家山庄自产的时鲜蔬菜。沈老先生特意让厨房炖了紫菀雪梨汤,
盛了满满一碗给花间令:“快尝尝璃洇采的草药,喝了嗓子就舒服了。”
她看看坐在对面的花璃,对方正低头安静地吃饭,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对她笑了笑。
饭后,沈氏陪着父亲在书房说话,花间令便缠着璃教她认草药。
少年把白天采的草药分门别类摆开,耐心地讲解每种药的名字和用处,花间令听得格外认真,小手指着药草一个个念名字,遇到复杂的字眼就皱起小眉头,逗得一旁的丫鬟忍不住偷笑。
“这个叫什么来着?”她指着一株叶片尖尖的草药,刚才还记住的名字转眼就忘了。
“苍术,”璃放慢语速重复,“苍茫的苍,白术的术。它能赶走身上的湿气,你上次起的红疹,就是用它煮水擦洗好的。”
花间令恍然大悟:“哦!就是那个香香的水!比药汤好闻多了!”
“因为加了佩兰,”花璃从药草堆里找出另一株带着清香的植物,“佩兰能去味,还能安神。舅母说你晚上偶尔会踢被子,用这个做个香囊放在枕边,睡得会安稳些。”
花间令拿着那株佩兰放在鼻尖轻嗅,果然有股清清爽爽的香气,比府里熏香用的龙涎香更让人舒服。她小心地把佩兰放进自己的小荷包里,像是藏了个珍贵的秘密。
夜深时,沈氏抱着洗漱干净的女儿躺在床上,窗外月光皎洁,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上。花间令把玩着装有海棠花的丝帕,忽然问:“阿娘,我们要在这里住很久吗?”
“再住半个月,等你外祖父的寿宴过了就回去。”沈氏轻轻拍着女儿“怎么了?不想回家吗?”
“想,也不想。”花间令把小脸埋进母亲怀里,“家里有好吃的点心和漂亮的衣服,可是这里有大山和漓洇姐姐,还有会治病的草药。”
沈氏失笑:“傻孩子,以后每年都可以来住一阵子。等你再长大些,额娘带你去更多地方,看塞北的草原,江南的水乡,好不好?”
“好!”花间令用力点头,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还要看大海!先生说大海比所有的湖加起来都大!”
“当然要去。”沈氏吻了吻女儿的额头,“我们令儿要做见过天地的姑娘,不做只在庭院里打转的小雀儿。”
花间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打了个哈欠,
鼻尖萦绕着母亲身上熟悉的兰花香,
梦里仿佛又回到了山间,
有飘落的海棠花瓣,清甜的覆盆子,还有洇认真讲解草药名字的声音。
沈氏看着女儿熟睡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她轻轻替女儿掖好被角,月光下女儿的脸颊泛着柔和的光晕,像颗被精心呵护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