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车内谈心 ...
-
宁恋是姜氏集团的现总裁,在总部工作,对董事会负责。
按理来说,和其他企业的合作,既然已经有高层插手,只要秘书事后把会议报告发给她过目即可,宁总是不用亲自到场的。
她却不但被带去了,还是以助手的身份旁听,什么也没有听进耳朵,就又被高深莫测的姑姑领着回家。
宁恋脚步发虚地向前走去。
走到车前,姜风眠体贴地为她把车门打开。
“谢谢。”
嘴唇动了动,宁恋嗫嚅了半天,才吐出两个字。
踉跄了一下,她想钻进去,肩膀磕到门框,热辣辣地疼,应该碰出了一块淤青。
“家人之间没必要客气。”
姜风眠就像拎起猫的后颈皮,大手一挥,轻轻松松地把她塞进车子。
然后把开车的任务交给司机,姜风眠陪宁恋坐在后排,让这只因情场落魄而昏头的小猫睡在她的腿上:
“她一直隐瞒你。她的职称很高,在群星影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开重要会议都是和常总并肩而坐的。”
“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这就是“真面目”。
姜风眠将包裹着谎言的糖纸撕去,暴露内里的本相。
温顺的家猫栖息在她的膝盖,双目微阖,懒洋洋地享受她的顺毛。
宁恋没有睡着,只是躺着不想动。精神恍惚的状态,如在梦中,看待一切都很不真实。
她瘫平成一滩烂泥,脑子里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尽是一些没意义的东西。
被姑姑的话从似梦非梦中唤醒,她想到枫蓝烟从未告知她自己是副总裁。
她一直以为蓝是渐渐退出公众视野养病。因为对方就是这么对她说的。
殊不知,枫蓝烟深度参与公司事务,只是从偶像转型成管理者,把活动从台前换到了幕后。
胃里在翻涌着。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宁恋怀疑自己从头到尾都在受骗。她不是第一次有类似的感觉。
直到车辆驶出车库、离开会场,心头的阴影依然没有散去。
她直觉自己身处局中,是被扑朔迷离的雾淹没的一颗棋子。
姑姑姜风眠会不会也对她说一半藏一半?
她相信,答案是肯定的。
但她已经放弃挣扎,那部分的疑点就不再介怀了。
“我也不是有意要刺激你。你太不长记性。我给过你自省的机会了。”
姑姑在她头顶舒缓地说道,显然就连她对自己心有芥蒂也预测到了。
“嗯。”
宁恋抬起手臂捂住脸。
姑姑的一双手落在她的肩头,帮她捏肩揉背,是安抚吗?
力道略大,捏出了嘎嘎的响声。
痛苦伴随着快乐一并袭来,宁恋被捏得想躲,不知道是该因紧张的肌肉被按开而觉得舒服,还是疲劳虽然褪去却有新的烦恼产生而抗拒。
姑姑的无情铁爪,把她的骨头都快要捏散架了,说是松筋动骨有点令人难以接受。
“疼。”
她握住了姑姑的手腕,就像在会场上那样,仰起脸看她。
以姑姑的性格,下手重了也未必会拉下脸道歉的。她想。
这种伺候人的活就不是养尊处优的老牌贵族干得了的。
此时,宁恋还只当姑姑是好心给她活血化瘀。
捏疼她纯粹是常年健身,对普通人的承受能力没有判断力。
很快,姑姑的笑声却让她意识到,对方是存心的:
“知道疼就好。出去乱飞的小鸟,撞疼了就会自己回来了。”
言下之意,你不知疼,我就只能手动逮捕,让你归巢。是你的错,不是我不体谅。
[刚才还说,不是有意刺激我的。果然,你也对我撒谎。]
宁恋禁不住想要顶嘴。
刚吃过亏,难免应激,她弓起背,警惕地抿着唇,把话闷在肚子里。
但不过是片刻,酸痛褪去,按摩见效。
血液循环加速,僵硬的肌肉放松下来,身体不自觉就想要舒展。
她脸颊红润,眸底闪过一丝迷惑不解。
如果她真的是一只猫,被撸毛毛撸爽了,会发出轻柔的呼噜声,露出肚皮在姑姑的手中打滚。
姑姑为什么要rua她,是对她好,还是捉弄她,是猫就可以置之不理。
可惜她不是没心没肺的猫,没法只考虑获得的愉悦,一定要根据结果反推原因,庸人自扰。
她侧躺着,抱着手臂蜷缩,脑袋里乱乱的,眼前也有些异样的模糊。
姜乐的幻影适时出现,借助姑姑的话茬,对她展开新一轮的心灵打击:
“你知道吗?你和姜家人很不同。活在自己浪漫的小世界,就像在编织的囚笼里婉转啼鸣的鸟雀。每个人都想伸出手逗逗你。但你最好不要傻乎乎地停留在某人的指尖。把你当玩意儿的人,对你做点什么,你是反抗不了的。”
“不要说了……”
来不及困惑了,宁恋挥拳去打散那团影子。
在会议上她就想这样做了。
在车里没有多余的眼睛注视,她终于可以释放压抑已久的怒气。
姜乐咯咯地笑着,化成一缕青烟,又重新凝聚成形,在她触及不到的阴暗角落。
病中潜在的孩童心性发作,宁恋半直起身,指着不存在的姜乐,幼稚地对姜风眠抗议:
“她总是缠着我。开会的时候,她就出现了。”
“谁?”
姜风眠耐心地问。
“姜乐。你看不到的。她只对我说一些怪话。”
宁恋皱眉。
她搬回阔别多年的姜家,跟笑里藏刀的姜乐姜族长共处一个屋檐下,想到不会很好过,事实也确实如此。
对方给她的心理阴影赋予形态,使其具象化,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
闻言姜风眠便了然了,把虚弱的她拎起来,扶正了,稳稳当当抱在怀里拍背:
“姜乐是很招人嫌。但她有她的考量,不是只为好玩。你不要把她当成梦魇。”
“什么考量?”
眉头皱得更深,宁恋盯着拉偏架的姑姑,只觉得她万分的不公正。
“姜家是她的财产了,她一举一动总归是为了姜家好。你也是姜家人,对她的恶趣味能忍则忍;忍不了来找我抱怨,我替你教训她。都是利益共同体,莫要生了嫌隙。”
“给我使绊子,也是轻飘飘的一句恶趣味可以概括的吗?端给我加了料的酒,又把我的前妻喊过来,她真的很……”
宁恋想说歹毒,嘴被轻轻地抵住了。
姜风眠竖起一根手指,阻止她说气话:
“是,你没吃过族里孩子们争着往上爬的苦,她感到不平;你继承母亲打拼多年的成果,威胁到她的地位,她对你有对抗心理。但她也知道你越不过她去,最多贫嘴揶揄你几句。”
宁恋不出声,目光如炬。
姜乐那股似有若无的敌意,她感知得到,她倒要听听偏心眼的姑姑怎么解释。
“同为姜家的孩子,她绝不至于要你死。平时看不惯你过清闲日子,给你找点事;关键时刻还是想你脱离苦海的。”
“你的意思是,她设局是在帮我?”
“下药那事,她和我通过气的。我们的目的一致,就是要拆散你和那个女人。”
姜风眠直言不讳,姜乐的行为有她背书,浑然不顾宁恋的脸色有多难看。
“当然,她有私心。一半也是她不相信真爱,要用事实来证明你们的感情不堪一击。能验证她对世界的认知,她就很高兴。”
摸了摸侄女的头,姜姑姑补充道。
另一半是姜乐怕跟她同立场的枫蓝烟对堂妹泄密,要想办法防着点,对两人挑拨离间。
这条姜风眠没说。
姜乐把身体视为资源,用来拉拢枫蓝烟的未婚妻常娇,她是知晓的。
受害者枫蓝烟不但不生气,还归顺了姜乐,帮她做事,她也是知晓的。
姜乐是买资源的人,也是卖资源的人,亲口说过“总归很舒服,无所谓有没有感情,能成事就行”。
自家人不吃亏,姑姑就不管,对她的私生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看不见。
宁恋是不一样的。
也不知道是看光侄女的冲击感还残留着,还是宁侄女的爱情纯真深厚得让姜风眠动容。
她放养姜乐,却要认真地管教宁恋,在管教的同时宠爱着,类似对待有能力的亲信、和家中幺女的区别。
姜家人不该尔虞我诈。
裂隙是真实存在的,但可以尽量缩小。
在宁恋面前,对姜乐的小动作闭口不谈,算是长辈的处世智慧吧。
有她照看着,不会让容易受伤的宁侄女磕了碰了,基于此,姜侄女的排挤和挑衅变得不值一提。
“您总有说不完的道理。”
宁恋回过神才意识到被抱着,姑姑紧紧地抱住她,让她不自在,有点怪怪的。
轻咳一声,她想委婉地提醒:
她的性取向是同性。同性之间也要讲究授受不亲。
但她又觉得多余。
一个比她大十多岁的长辈,平素都有和她保持距离,不如说是避之如蛇蝎,碰一下就像被烫到。
难得敞开交谈,拉近了一点关系,在这种关头说些有的没的,也太不识时务。
姜风眠注意到她躲闪的眼神,恍然醒悟哪里不合适,自己也怔了怔,手松开又重新搂住她的腰。
她说服自己,也是在说服宁恋:
“你喜欢的人也会这么被别人抱着,你倒要为了给她守贞,连姑姑也避嫌么?”
她不说还罢,说了摆到明面上,就令宁恋微微脸红。
宁恋纠结了一下,认为她说的这句话倒算不得歪理,就猫一样化作液体融入她的怀抱了。
还是很奇怪,但应该是她想多了。
*
出了汗,宁恋症状缓解,病情稳定了。
姑姑问她,“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她不回答,用头顶了顶姑姑,猫蹭人袖子似的。
老古板姜风眠不晓得女人和女人要怎么恋爱、怎么组建家庭。
按照姜家女强男弱的模式,是不是一方要扮演妻主的角色扛起大梁呢?
让宁恋支棱起来保护比她还弱的小媳妇,好像不太靠谱?
姜风眠犹豫一番,就说:“我给你找个能照顾你的,性格能担住事儿的,给你遮风挡雨。”
她没有过相亲的经历,以自己为模板,构想了一堆相亲对象的条件:
“和女孩见了面,你先别说话,我问问她有没有在大公司担当骨干的工作经验,能不能在婚后辅佐你给集团做贡献。”
[您找来的人,您还要再盘问,不多此一举么?]
心里想着姑姑不知是临时从哪儿拉来的人,宁恋嘴上没有说。
谈到婚姻,她就又想到前妻。
母亲离世,前妻就是她心尖唯一一块软肉了。
她承认了,她难以割舍,只是想想会彻底失去,心就流血不止。
说来,前些日子被抓奸那次,光线昏暗没看清楚。白天看,常娇光彩非凡,让她久违地升起了自卑。
那是一种无死角的美。五官毫无瑕疵,不像老总,像以色侍人的尤物。
就连枫蓝烟这个当红偶像和她坐在一起,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也是她,不是枫蓝烟。
起初宁恋没认出来,以为是哪个大人物把情人带来当专属秘书。
定睛一看,在和她谈笑风生的是自己的前妻,才发现坐在那里的就是常娇。
不是她眼拙。
在患病之前,她是过目不忘的。
但常娇每张照片每个角度脸都不一样,都是最美的状态,美到不似真人了。
让最顶级的美女来,也总能被抓拍到丑照,和常娇的无懈可击相比,黯然失色。
某种意义上,常娇可以以美色为武器,是相当恐怖的。
宁恋定定地看着她,因相形见绌而无比心酸,过了十来秒眼光才移到前妻身上。
前妻换了一条项链,是红宝石的,她看出来就是常娇送的胸针改的。
她对枫蓝烟提及过:
“项链不要戴了,扔了吧,款式过时了。让送你胸针的人再送一条新的,和你更般配的。”
枫蓝烟听进去劝了。
她不知道该不该欣慰。
常娇有些吝啬了,不买新的,只用旧的礼物改一条,可能不如她想的那么爱蓝。
剧情中新女主常娇对舞台上光辉灿烂的枫蓝烟一见钟情,辛苦追求,追到手了千娇百宠,致力于抹除她在宁恋那里受过的情伤。
如今一看,剧情和现实也不完全相符。
身为新主角的官配,枫蓝烟表面光鲜受尽恩宠,收到的情意却是有水分的,并非剧情描述的百分百的真爱。
也对,她也好,常娇也好,宁恋自己也好,都是受制于世界意识的傀儡。美好之下藏污纳垢。
宁恋可以拿出正宫的姿态要求复合,可以曝光她们结过婚,给枫蓝烟和常娇解除婚约的底气。
但这不是救赎,是在害蓝。
她说过要放蓝一条生路,于是就要帮剧情粉饰,帮常娇伪造出足以蒙骗蓝一辈子的幸福家庭。
她清醒了,她不该暗暗跟常娇较劲。只不过是该来的环节来了。比想象的难忍受,却是必经之路。
“谢谢您。”
她郑重其事地回抱姑姑,感谢对方拨乱反正。
她想,她可能确实是初入棋局的一枚棋子,要面临很多明谋暗算。
姜风眠也确实是其中一位出题人,给她施加考验,但却是点醒了她的、对她有利的考验。
就算不谈无形之中制约她的剧情,只是姜家豪门的大戏也够她喝一壶。
长期以来她都是独居,只有不算家庭成员的保姆驻家帮忙;她要尽快适应,适应家庭成员多、矛盾层出阴谋涌动的生活。
适应才能生存,就以姑姑为老师,学会听从她的安排,做好事先的演练吧。
姜风眠口中的话戛然而止。
她感受到侄女的亲近,心尖一颤。
一开始姜风眠不敢触碰细皮嫩肉的宁侄女,唯恐不小心伤到她,总是离得远远的。
然后过渡到当闺女宠着,巴不得贴着挨着,每时每刻带在身边给所有人看。
再然后呢?她不敢细想。
经此交心,她们加深了感情,有什么东西回不到过去了。
人性总是贪婪的,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