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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让我摸摸 ...

  •   “你问为什么我和陛下他们关系那么好?”米旭启抿了一口茶,坐在太医署的躺椅上摇着扇子,“陛下与忠王殿下幼时起便和我相识,感情甚笃是自然的。”
      他眨了眨眼,波光流转,鸦羽勾勒出一片阴影。
      “我自小被送入宫里,随老师学医。那时先王驾崩,二位皇子受了惊吓,病了也不愿外人靠近。许是看我们年纪相仿,先师皆是派我去给二位送药。”米旭启摩挲着茶杯。
      “就这么,一来二去。”

      米旭启米太医,男生女相,小时候更是雌雄莫辨。温屏山后来打趣说,他见这漂亮小姑娘送药进来,都没好意思对他甩脸色。
      说是二位皇子受了惊吓,其实就是两派大臣为着夺权将他们软禁了起来。“受惊”的时间不短,那段日子里,他们靠着米旭启交换了不少书信情报。所以,米旭启一直都知道这两兄弟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后来他们又为了权力斗到如此你死我活的地步。
      直到有天他不小心撞见他们两人在争吵。那时一切都才刚刚尘埃落定,温屏山登基,温萧予掌权,此后朝堂的势力格局初见雏形。

      御花园的梨树下有一张石桌,温屏山和温萧予在桌旁相对坐着。二人穿的衣服华贵倒是华贵,形制却寻常,一副世家贵公子的做派。
      看起来像一场家宴,虽然这个家也就只剩两个人。
      政变不久,后宫空虚,御花园本就没什么人可供其出入。米旭启因着和这二位皇子共患难的这层关系,才得了在宫里瞎逛的特许令。见到这一幕,他本想转身绕道,却听见温屏山慢慢悠悠开口:
      “是不是朕做的又如何,忠王不是已经大权在握了么?何必计较这些。”
      嚯,有瓜!
      想听,但怕死,怎么办。
      没等他想明白,米旭启又听见温萧予的声音:“陛下贵为天子,我怎好越俎代庖。”
      “忠王手腕朝野皆知,治国理政比朕强了不是一点半点。再者,朕在朝中的威信,到底还是不如忠王。”
      砰的一声,温萧予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温屏山,你差不多得了。”
      景泰帝展颜一笑:“又怎么了皇兄,朕有哪里说错吗?”
      “是不是非得逼我把你干的那些破事抖落出来。”
      “言重了吧,你使的手段比朕少吗?”
      温萧予气结,嚯地一下站起来,无声地骂骂咧咧,原地来回踱了两步。
      “以前在太学念书的时候,每天变着花样骂我笨,这时候反倒说自己不能望其项背了?”
      温屏山笑而不语。
      “还有那些狗屁大臣。要不是你变着花样地送破绽,他们会来投奔我?你还好意思说是因为我的人格魅力?我呸!”
      这边“被迫”听着的米旭启:等等。
      这夺权夺得,好像有点不对劲吧?听起来……
      一声呼唤,猝不及防地打断了他的思考。
      “米太医,”迷迷糊糊间,景泰帝不知何时发现了他,此刻正笑眼眯眯地,“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喝口茶。”
      坏了,这还喝什么茶啊。要死。
      但都已经听墙角听到这种程度,跑与不跑,好像没意义了。米旭启十分认命地走过去,站在两人中间,沉默了一会儿,发现二位都看着他。米旭启这才仿佛刚睡醒似的。
      呃,一般不小心听到皇家秘辛的人,是不是该痛哭流涕地跪下求饶命……来着?
      但米大人没有这么做,米大人只是梗着脖子,淡淡地站着,镇定自若地开口:“二位,不如把事情说清楚点。”
      “臣最擅长的就是说公道话。”
      这瓜,他还没吃够。
      谁知,二位谁也没说要杀了他。温萧予反而立刻拉住了他的衣袖:“小米,你是知道孤的。孤前阵子做了个梦,梦见孤变成了一条小鱼。孤只是一条小鱼啊!这弟弟却偏要逼孤摄政!多么令孤寒心!”
      ……什么小鱼,什么乱七八糟的,米旭启心想。
      等等。
      皇帝逼着亲王摄政……?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米旭启看向温屏山,年轻的帝王此刻也含着笑望向他:“米爱卿,别看我这皇兄胡言乱语,其实朕也不遑多让。”
      “什么?”米旭启脑海里飞速回忆了一遍自己从前学过的《成语大典》,又看了看温屏山,心说这皇帝看起来也不像文盲啊。
      “这天下是皇兄替朕打下的。”温屏山站起身来,负手缓缓走了两步,“朕不愿见到血亲相残。与其要皇兄逼宫夺权,不如朕将其拱手相让。”
      “都说天家手足,终会反目成仇。朕不怪皇兄,但朕不愿再见到有人为此而死了。”
      米旭启感动地点点头,但又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再回头,发现忠王捂着胸口,几乎要被气晕过去。
      “温屏山,你个神经病……天哪,我弟弟怎么能这么不要脸……”温萧予紧紧地闭着眼假装虚弱,见米旭启看向他,又硬是挤出了几分楚楚可怜来。
      “他说的,都是我的词啊!”
      米旭启:“……”
      先帝生了俩什么玩意儿出来。
      米旭启还在试图从二位贵人的话里找出有用的信息,并同时把他们的表现与癔症的典型症状进行比对,这时,他突然听见温萧予大叫。
      “温屏山,你卑鄙小人……别跑!给我回来!”
      米旭启回头,发现当今天子谈笑间已经快走出了御花园。他赶紧拦住了还能拦得住的温萧予:“殿下,你们刚刚说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温萧予:“你去问他!”
      米旭启:“别拿臣当皮球踢。”
      温萧予没招了,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他打算脚底抹油开溜。不曾想,温屏山从门那边又探了个头出来,对米旭启说:“想知道?今晚来朕寝宫,朕亲口告诉你。”说罢又消失不见。
      温屏山走了,忠王这会儿倒是装模作样起来。他整了整衣袖,上下打量米旭启两眼,却没有对他说话,仿佛在自言自语:“唉,当了皇帝就是不一样,玩得越来越花了。”
      因着这幅相貌,米旭启从小到大没少接受过这种视线的审视。他瞪着忠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温萧予却摆摆手,晃悠着离开了。

      他当然不会去赴约。虽说这太医实在当得想死:一想到将来什么妃嫔娘娘都恨不得跟自己搭上关系,他就更觉得烦——但他还有继续留在宫里的理由。什么皇子夺权,米旭启不想趟这趟浑水。
      他看着手边的狸奴,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不住地往他手心拱。
      “……但其实也有一定懒的因素在。外边又冷又黑,在自己房间里舒舒服服地躺着多好。”米旭启笑着抱起狸奴,轻轻地抚摸着。小猫乖顺地发出呼噜声。
      突然,他听见有人敲了敲他的门。
      米旭启:“谁?”
      门外是女人的声音:“米大人,陛下派我来请你。”
      “……”米旭启很诧异,“淑妃娘娘?”
      怎么回事,后宫就她一个妃子也要斗吗?和谁争宠,忠王吗?
      “天色太晚,娘娘还是后宫妃嫔,不该这时出门见我。”惊讶过后,米旭启的神色立刻冷下来,“这太不合规矩了,请回吧。”
      淑妃似乎早料到自己会吃闭门羹:“米大人若是不开门,我就破门进去了。”
      对方的语气太强硬,嘴里说的话一看就是温屏山教她的。米旭启只好起身去开门。别的没什么,她要是把门砸烂,给猫吓应激了怎么办。
      淑妃仍是她那副利落的打扮,只是换了一身夜行衣。她想起平日见到的那些文臣行的礼,有样学样地冲米旭启作了一个长揖:“米大人若是坚持不去,我也可以把你敲晕了扛过去,你喜欢哪样?”
      米旭启先是被她那诡异的长揖吓了一大跳,然后听到她那番毫不客气的话,更是心脏都在抽。半晌,他终于弱弱地说:“臣去就是了……娘娘你先起身,额,这个礼不是这样作的……”
      淑妃毫不在意,转身带路。
      米旭启却边走边开始纠结:这淑妃啊,皇帝到底怎么看她的,教礼师傅什么的不给配几个吗?……不对,我是太医啊,操心这个干什么……淑妃人挺好的,待在这里会不会不适应……唉但是万一她在母国的待遇也不如何呢?我还是不要随意揣测他人了……
      温屏山寝宫门口没有人,米旭启正犹豫要不要找侍女通报一声,但见肖朔抬手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来了?”
      肖朔点点头。温屏山扔给她一个鲁班锁:“没见过吧?自己拿去玩儿。”肖朔捧着那木头疙瘩两眼放光,坐到一边捣鼓去了。
      “今日御花园相遇,让你见笑了。”
      米旭启在心里默默擦汗,心说我可没看出你哪里长了羞耻心,但他立刻作势要跪:“臣万死。陛下能放臣一马,已是臣万世修来的福分了。”
      米旭启的动作慢吞吞的,动得十分不情不愿。这狗皇帝,说这种话不是故意逼自己下跪吗?
      温屏山去扶,米旭启面上看不出端倪,腿却动得比谁都快,立刻一屁股坐下了。
      “朕想同你讲,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不如米太医来问,朕一定知无不言。”
      米旭启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当真什么都能问?不要我的命吗?”
      温屏山笑着:“不要。我自己又不是没有。”
      米旭启:“今日臣只听到些只言片语。但就臣听到的而言,陛下和忠王殿下二位是在……让权?”
      温屏山:“是。”
      “为什么?”
      温屏山叹了口气:“朕既把你叫来,就是为了与你交心——你可知一种毒,它会让人无端生出想死的欲念,但却又求死不能,只能待年岁渐老,自然而灭。”
      “不知。”米旭启摇头。
      “那朕却偏要叫你知道。”温屏山一双墨色的眼沉静地看着他,“旭启,朕且问你,你年纪尚轻,却能坐得这太医院这等位置,靠的是什么?”
      米旭启垂眼答:“陛下抬爱。”
      “非也。”温屏山摇头,“朕知道你有自己的目的,否则你的先师也不会这么快就辞官退隐,朕说得没错吧?”
      温屏山话里有话。
      米旭启抿着唇,不发一言。一阵惊惶后,他立刻镇定了下来。先师离开太医署一事,他确实从中推波助澜了一把,不过也就止步于此了。温屏山就算再有手段,也绝不可能查出他当年做了什么事。
      他终于抬头看向桌案前的帝王,对方正笑着,眼睛里的意味深长只有他们两人才看得懂。
      温屏山把话题扯了回来:“朕要你查这病——或许这不是病,可能是毒,也可能是任何东西。朕要你找到解决它的方法。”
      “同样,你想做些什么,朕可以适当对你睁只眼闭只眼。这话说得够明白了吗?”
      米旭启想推脱:“这症状,怕是任何人都没听说过,臣愚钝……”
      温屏山:“不查就砍死。”
      “……”米旭启无奈,“陛下刚刚又何苦跟臣费这么多口舌,叫臣以为还有回旋的余地。”
      温屏山往后一仰,懒洋洋地靠在榻上:“毕竟米太医与朕交情匪浅嘛。朕也不想每每行事都全靠淫威啊,那岂不是显得朕特别废物。”
      米旭启:“……”
      “米太医现下是如何打算的?说来听听?”
      米旭启略一沉吟:“这症状看似凶险,实则却能保陛下一生平安顺遂——只要你活着就行,怎么活的别管。”说完,他又皱眉思索了片刻,斟酌着开口,“臣要取陛下的血,检验是不是药毒所致。”
      “若不是呢?”
      米旭启一愣:“陛下若是知道这症状的来历,大可不必处处试探。”
      温屏山轻笑一声。
      “曾有人对朕说,这是诅咒。”他摇摇头,“米太医先沿药毒这条路查下去吧,若是无果,那便再论。”
      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和胡思乱想,米旭启正要告退,温屏山忽然又叫住他:“对了,也去忠王那里取一份血。”
      米旭启还没反应过来:“陛下怀疑忠王殿下?”
      温屏山摇摇头:“这病症他也有。”
      “忠王殿下也有?”米旭启愣了愣,随即严肃地看着温屏山,“那公主殿下呢?”
      温屏山知道他在想什么:“朕试探过,格儿大抵是没有的。”
      “先王呢?”
      温屏山叹息一声:“朕也不知。”
      米旭启思索片刻,冲他一拜:“臣定当竭尽全力。”
      “米爱卿会不会不信朕?”温屏山突然问。米旭启回过头,看见年轻帝王的眼睛里没有猜疑,全是满满的好奇:“这病症听起来很奇怪,朕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不是吗?换成太医署的别人来,早就把朕诊断成癔症了。”
      米旭启深吸一口气:“不敢。”
      “臣也常常想死却死不成,因此还是很能共情陛下的。”
      温屏山看见米旭启很明显地翻了个白眼。他想起政变那会儿,自己和温萧予常常抓着米旭启连轴转到第二天凌晨,两边的皇子和大臣各怀鬼胎,米旭启得同时对付四个甲方,每天的怨气比惨死的厉鬼都重。
      于是景泰帝轻咳一声:“米大人辛苦。这会儿天色太晚,不如就在宫中歇下吧。”
      米旭启身形一僵,慢慢转过头看了看旁边的肖朔,艰难地开口:“我们……三个吗?”
      温屏山的眼神立刻迷离起来,很疑惑地看着他。
      这人脑子到底正不正常的?
      此时,门突然被啪地一声推开:“不不不,我们四个!”
      米旭启:“……”
      温屏山:“……”
      肖朔:“……”
      温萧予笑得很开心:“这么热闹的事情怎么能少得了我?”
      温屏山很头疼:“你们都给朕滚回自己床上睡去。”
      与此同时,肖朔忽然动作起来,她把拆开了的鲁班锁放在桌上,声音很轻,但是充满了装逼意味:“解开了。”
      温萧予走过去,拿起一块,在手里把玩了两下:“朔朔啊,他拿你当狗逗呢。给你扔个球喊一声去玩吧就走了。”他扫了一眼这堆奇形怪状的木头块,“这种东西你不是一剑就劈开了吗,费这劲干嘛。”
      温屏山拉着肖朔的袖子,把人往自己这边拉近了点:“看到没,别跟这种没脑子的人玩。”
      米旭启认同地点点头。谁知温萧予突然看向他:“你什么都知道了?”
      米旭启突然被点名:“啊?”
      等等,温屏山找我密谋这事温萧予不会不同意吧?他俩共同的秘密被我知道了?但现在看起来肖朔也是知情者。他俩意见不合就算了,擅自把我卷进来我会不会被灭口啊……不过今天下午温屏山叫我来的时候温萧予也听到了,他应该是知道的吧。嘶,不过他那时候好像以为温屏山对我有意思,他到底是真的还是演的!?……
      “你也觉得先帝很不是人对吧?”
      米旭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蒙了:“先帝?”
      温屏山立刻提高声音:“温萧予,你给朕滚出去。”
      温萧予:“啊?哦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他把这个告诉你了呢。”
      米旭启:“什么?”
      温萧予:“先帝把诅咒传给我俩,然后假死逃跑的事儿啊,我弟弟没告诉你吗?”
      这句话的信息密度比任何已知物质的密度都大,米旭启被砸得晕晕乎乎的。反观这边,温屏山紧紧地抿着嘴唇,看起来很想把忠王削作片状。
      肖朔不咸不淡地评价道:“大漏壶。”
      温萧予:“你俩也没告诉我啊——再说了,这有什么。”
      米旭启被打了当头一棒。看着他们三人打闹,忽然没了聊下去的兴致:“无论内情如何,天色已晚,臣先告退了。陛下若还有事告知,臣明日再来。”
      温屏山见他说话又恢复了那种规规矩矩的口吻,也没再拦着。米旭启在众目睽睽下走出去,关上了门。温屏山叹口气,揉了揉太阳穴:“阿朔,你去跟着他。天黑,他眼神又不好,摔一跤别给摔出毛病了。”
      肖朔冷哼一声,还是起身出了门。屋内只剩温屏山和温萧予两人。
      温屏山一言不发,半晌才抬起头,眼中些许愠怒:“你又跑来干嘛?当我这皇宫是游乐园吗?”
      温萧予两步跨到桌边坐下,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也不喝,就把茶杯拿在手里玩,不答反问:“干嘛不对他讲实话?”
      “有必要吗。”
      “你不相信他?”
      温屏山眯起眼睛:“我要是不相信他,也不会让他帮这个忙。太医署又不缺人。”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要是有这个能力查到这怪病的来龙去脉,那迟早会查到,何必在一开始就由我们告诉他。”温屏山叹了口气,“这所谓诅咒,说出去谁会信?你难道没想过,这话要是传出去,天下人会怎么想?”
      温萧予拿杯子的手停住了,他转过头来看着温屏山:“先把你的天下人搁一搁——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弗洛丝?”
      温屏山:“当然是为了留住她。一个除了打仗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听到天下竟有这等奇事,怎能不好奇。朕给她钱,给她自由,给她以前不曾拥有过的东西,让她留下来给朕卖命,不好吗?”
      “好好好,自然好。”温萧予叹息一声,难得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但你有没有想过,弗洛丝,她一个刚来不久的异乡人都知道全部真相,现在你来请米旭启帮忙,竟然还支支吾吾不肯说出全部实情,他会怎么想?”
      温屏山安静了片刻:“但,没有必要……”
      “闭嘴。”温萧予难得不耐烦,“把你那套给我收起来。你让他帮忙,是出于什么身份,朋友,还是皇帝?”
      温屏山默然。
      “当然不会是皇帝,”温萧予冷笑一声,替他回答了,“我可没见你对别的大臣这么温柔。”
      “你知道米旭启不怕死。”温屏山的声音没什么情绪,“他要是怕死,当初我俩还没有把前朝势力收拾干净的时候,也不会有机会见到他。”

      温萧予初次见到米旭启的时候,还不是忠王,他那时整日被关在屋子里,像狗一样地被养着。
      正是大白天,屋子里却漆黑一片,窗户和门都被封上,屋内的人也没开灯。米旭启被带进院子里,侍卫转头就离开并关上了院门。他走到门前,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他从缝往里看,什么也看不清,只能依稀见到地上或散乱或破碎的各种物什。米旭启轻轻地推开了门。屋内落针可闻,光从门外投进来,他看见桌上有一餐早已冷掉的饭。
      门后突然传来异响,变故只在一瞬间。
      米旭启只听见门砸出两声巨响,下一秒,一把短匕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温萧予发丝凌乱,眼神凶狠,全然没有皇子的模样:“谁派你来的?”
      米旭启根本不理会那把刀,自顾自地往前走,脖子被拉出血线也仿佛浑然不觉:“我是太医署的药童,不知道是谁让我煎的药,反正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喝也行。”
      这话说得不像样,说话人的声音更是让温萧予没料到,他愣了一下才问:“你是男人?”
      米旭启这才回过头来看着他:“不像?”
      “不像。”
      米旭启无声地恼着,转身要走,温萧予拦住了他:“你待会是不是要去见……屏山。”
      米旭启点点头。
      “帮孤传信,孤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米旭启犹豫了一下。温萧予立刻察觉到了,问他:“不要这个?那你要什么?”
      米旭启:“我要做大官。”
      温萧予:“包的!”
      不知这小太医是傻还是怎么样,凭这落魄太子的许诺,竟然就这么答应了帮他俩传信。
      后来温萧予才知道,米旭启那时候甚至还不是太医,只是一个小药童,在权力争斗里被推出来顶死。谁也没想到,两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和一个洒扫药童,居然能搭上同一条船。
      这船一搭便是十三年。

      “如何呢,陛下。”
      温屏山半晌没说话,垂着眼:“朕明天亲自去找他。”
      温萧予笑了一声,起身要出门。温屏山:“茶不喝?”
      “不喝,喝了我睡不着。”
      温屏山叫他滚,忠王终于听了一回陛下的金口玉言,乖乖地滚了。

      “娘娘还要跟着?”米旭启停下脚步,声音很冷。
      肖朔的金发在月光下闪着柔软的光泽。她的鞋踩在屋瓦上,并没有刻意消去脚步声:“温屏山要我送你回去。”
      米旭启心情越发烦躁:“不必。”
      肖朔:“你怎么了。”
      “和你没关系。”他耐着性子,心里盘算着,明天要去和温屏山沟通不能把妃子当暗卫用的问题。
      ……自己好像又在多管闲事了。
      肖朔安静地看着他。
      “阿朔——温屏山是这么叫你的吧?我可以这么叫吗?”
      “可以。”肖朔很干脆地答应了,“你想说什么?”
      “你觉得陛下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肖朔想了想:“温屏山啊,他做事目的性很强,经常犯病,不过还算一个挺有趣的人。”
      “但你与他相识这么久,他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竟要来要问我。”
      ”米旭启苦笑一声:“是吗……?我总觉得你更了解他。”
      “你知道我这淑妃只是有名无实。”肖朔走近了些,思考了一会儿,“你们应该算朋友吧?”
      米旭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这么不确定?”肖朔这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踌躇片刻便决定不再管温屏山的烂摊子,“呃,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
      两人一路走到米旭启的府上,没有再说过话。待他想要回身道谢时,却发现高处的身影早已不见了。米旭启看着满院昏黄的灯光,疲惫地骂了一句,才缓缓走进了府邸深处。
      正要推开寝屋的门时,一支极细的箭矢破着风,带着极细的尖啸擦过米旭启眼前,狠狠钉进了柱子里。他猛地回头,院墙上没有任何人在。
      是肖朔?还是别的什么人。
      他回过神来,皱着眉,小心翼翼地隔着一张手帕拔下了那支箭。细细辨认一番,发现那箭上的暗纹他从未见过。尾羽前段的箭身处似乎刻了字,米旭启将其拿入房中,在灯火照耀下才看清,是“小米”两个字。
      多么熟悉的称呼,多么莫名其妙的事,除了温屏山,还有谁能干出来。米旭启思考了片刻,觉得这应该不是来自皇帝的威胁。
      大概吧?
      他只是把这支箭收了起来,没再对任何人提起过,包括温屏山。然后,他全心投入了对所谓“诅咒”的研究。

      “然后呢然后呢?”
      听说米太医在讲他与陛下相识的闲话,不知不觉,躺椅边就围来了一群人。
      米旭启当然没有告诉他们诅咒的事,他挑出御花园偷听墙角的那段经过,半真半假地编了一个故事。
      “然后?然后我去陛下书房跪了半个月,他终于同意不治我的罪了。”周围的人突然安静下来,米旭启不明所以,打了个哈欠,自顾自地感叹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大家都去忙自己的吧,这个点我该进宫给几位贵人例行问诊了。”他晃着脑袋离开。
      周围的人用很诡异的眼神看着他离去,终于没忍住窃窃私语起来。
      “米太医和陛下真的没点什么吗?不像啊。”
      “……偷听陛下和忠王议事,真是跪半个月就能解决的吗?”
      “他是真傻还是装的。”
      “诶你说,会不会是忠王在保他?”
      “米太医不像这种人吧,他每天少花半个时辰寻死都算好的了。”
      “不过他长得是真好看。”
      这话说出来,不论是男是女都认同地点了点头。

      这会儿,米旭启已经被宫女引着进了一处庭院。走进大门,宫女便退下了,只说陛下在里面,要米旭启自己进去。
      这庭院大概是新建成的,飞鸟叠翠,风雅流芳。米旭启走过几条缀着花枝的回廊,隐隐听见有人声。他随即向出声的那处走去,站在洞门处,撩拨开几条横飞过来的枝丫——
      温屏山正含笑望着他。
      “这景果然衬你。”
      米旭启愣住了。
      这时,忠王带着淑妃从另一侧的花墙外转了进来,看见米旭启也是一挑眉。
      “人到了?”
      院内没有设桌椅,温萧予很自然地挑了个荫凉地方,挨着花廊边的柱子坐下了。
      肖朔朝还没反应过来的米旭启点点头,在院子里转了半圈,找了快顶部平整的大石头,也坐下了。
      “这是干什么?”米旭启目瞪口呆,“还有陛下刚刚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
      这院子不会是为他建的吧?米旭启惊慌失措地想,脑子里闪过无数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故事。
      “美人,不是来给朕问诊的吗,怎么还不过来?”温屏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倚靠在树下,左手撑着脑袋,半个身子都倚在深色的树干上。他右手捻着一朵花,此刻把花放在了嘴唇上,似在啜蜜,笑得要多风流有多风流,“刚刚还在说这景色衬你——过来给朕看看。”
      米旭启脚底一僵。
      救命啊。这里有人骚扰直男。他绝望地在心里呐喊。
      “小米别听他的。”温萧予开口救了他,“来本王这里,先给本王看看病。”忠王抄着手,坐着的姿势很帅很潇洒,语气温和,笑得却跟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鸟样。
      米旭启左手攥着小挎包的肩带,右手已经摸进包里握住了一把柳叶刀。他很平静地把刀掏了出来,在众人平静的目光中平静地把刀抵在了自己脖子上:“再说紫砂。”
      “你们一天不骚扰我会死吗。”
      肖朔摇摇头,把她带着的包袱打开:“别理那俩傻子,咱们来吃饭。”
      “叫我来野餐?”米旭启走过去,挨着她坐下了,“这个闻起来好香。”
      眼见两人都吃起来了,两兄弟对视一眼,也蹭过去坐下。四个人吃着就开始聊天。
      “陛下,能不能不要把人弄个半死然后扔给我治,再来几回我就罢工你信不信。”
      “哈,要真弄死了,就该把人扔给我了。”肖朔嚼着什么,声音含含糊糊。
      “什么叫朕弄死的,那不都是温萧予的人干的吗。”
      “哇塞,你还能有点下限吗弟弟。那也能叫我的人?”温萧予夹了一块豆腐。这豆腐用鱼肉、木薯粉和蛋清液做成,是他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新菜式,不费吹灰之力地登上了忠王殿下的零食喜食榜第一名。“你要是一声令下,他们都能倒戈来杀我了。我派去看着你的人,要么被你杀了,要么被你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收归成自己人,我哪管得住你啊。”
      米旭启耳朵听着他们拌嘴,手上挑了块外形漂亮的糕点。咬一口,嚼了嚼。
      好难吃。
      等他勉强把这块糕点一点点咽下去,另外三个人都喝得有些醉了。
      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花香,温屏山趁机要往肖朔身上倒,倒了几回没成功,肖朔不耐烦地一推,把他推进温萧予怀里,自己拍拍手又灌下去一口酒。温萧予大叫温屏山滚开,温屏山骂骂咧咧地坐直了身子,念叨着我要把你们的肉全吃光,开始风卷残云地搜刮着所剩不多的冷肉。
      金乌略微有些西斜了,米旭启起身,想找几个宫女进来把这一地的人和菜收拾掉,谁知他刚一动,温屏山就看过来。
      他语气十分平淡:“小米,我喜欢你。”
      “哦。”米旭启波澜不惊,“我也喜欢你。”
      “俩大傻子。”肖朔翻了个白眼,转头对米旭启说道,“坐着吧,别管他们。温屏山审美不错,这院子很漂亮,再待一会儿,晚上点了灯会更好看。”
      米旭启就坐着,轻轻哼着歌,等待着夜幕的降临。研究医术,收拾烂摊子,晒晒太阳喝喝酒。
      很普通的一天,就快要这么过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让我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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