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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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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幅落地窗引入刚醒透的日光,以调酒大师为招牌的清吧处于优越地段,坐拥得天独厚的旧港海湾全景。
穹顶非常高挑,酒吧设计得有如玻璃花房,充盈着大地生灵的气息,与窗外景致交相辉映。
热带植株被煦阳雕出雾濛濛的金影,微微摇曳。瓷器纹理的壁纸,配以花卉图案的桌面,蝴蝶标本装饰,主吧台像个古雅的珍奇盒,数不清的珍稀烈酒储藏在中央的旋转酒柜里,琳琅满目。
客人的身影稀疏点缀,松弛地浸在其间,惬意小酌,轻盈的爵士乐低低流淌,蜿蜒于空气中,穿过玻璃生态缸悬浮的绿意,像呼吸一样舒缓自然。
气氛安静悠闲,无一丝燥意。
老派而专业的酒保像在实验室工作,雪克杯,量酒器,冰钳……井井有条,一切整洁而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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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脚吧台为常客保留的座位,罗净月没去学校,给自己放了一个悠长的假期,雪白的手腕边搁着一大杯脱醇啤酒,蓝色的小熊软糖正在焦糖麦芽的清甜香气里咕噜噜泡澡,杯壁滑过一抹沁凉的水珠。
罗净月今天定给自己的目标是理解酒吧里常见的口语表达,记住一些和酒精饮料相关的名词。
为了能获得更好的学习效果,罗净月眼下正放松地沉浸在相配套的场景里,每个细胞都似在喝水般汲取知识。
罗净月披散着一头天然的冷调棕发,透明琥珀般的眼睛透过无框眼镜,显出一种安静的专注,默默读着电子纸上“略有难度”的例句,对待小儿科的认真态度与其高智貌美的相貌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反差:
“你好,可以给我一杯啤酒吗?”
“你喜欢喝什么,我请你。”
“谢谢,不用了。”
“我还在等朋友。”
……
“你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不是每个人,都能真正理解我。”
罗净月剪影带着一种分外认真的端庄静美,仿佛不是在“牙牙学语”,而是在用心斟酌着家族亿万资产的去向,一边读一边握着电磁笔记下笔记。
嗓音很清,咬字干净清楚,读句子像念诗一样美。声音轻缓,说得很流利,泠泠语调莫名带着点冰雪消融似的温情,对语言有着很自然的敬畏态度。
完成了朗读这一项任务,罗净月在to-do list上划掉一行,接着开始进行下一项,点开了一个对初学者相当友好的语言学习软件。
水与茶
茶与咖啡
咖啡与水
单词被排列组合,一遍遍强化小朋友的记忆。
放在一起好像玩文字版消消乐。
过关后难度加强,啤酒这一新的名词加入其中,和水、茶、咖啡一一握手交朋友。
啤酒与水与茶
啤酒与茶与咖啡
啤酒与咖啡与水
……
不断重复,加深印象。
罗净月顺利通关,语言学习软件童趣的鼓励音效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哈哈,你真厉害呢!”
罗净月没有因此盲目骄傲,态度依然谦逊,保持严谨治学,拧开蓝色墨水笔,似平常签支票一般,优雅而利落地将“啤酒”两个字牢牢记在了胳膊上,今日将带着新学习的单词一起沐浴睡觉。
罗净月写得一笔一划,虽然每个笔画各飘各的,但胜在总体上非常工整清秀:
口卑三酉
然而书写在白生生的手臂肌肤上,这种行为就无异于暴殄天物,字体在一片细腻无瑕的雪肤上像异常残酷的儿童涂鸦,应该受到强烈抵制:Baby please don't do that——
词汇梳理完毕,待办清单上又划去一笔。一声消息提示音继而响起来,Message来自妈咪。
妈妈:佣工姐姐说你去酒吧了,宝宝别喝酒哦?
他母亲是罗兆麟之女罗令萱,罗家在贸易复苏的黄金期凭航运业发迹,极快根植实业站稳脚跟,雄踞大家族之列,版图早已脱离一门生意的局限,遍布地产金融传媒各大领域,牢牢掌控主流媒体的话语权,是公众眼中低调,正统,保守的豪门代表。
罗令萱醉心事业,去父留子,得子偏晚,将罗净月当千金明珠一样宠着,只要他开开心心就好,一点苦都不要他受。罗令萱像女皇般强势了半辈子,在他面前却表现得一如活泼少女,对宝贝心肝溺爱得很,母爱有泛滥成灾之势。
罗净月从小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却优美挺拔地没长歪一点,仍是善良可人,冰清玉洁,可谓意志十分超群。
为了最大限度地表达尊重,对方如果讲国语,罗净月也要求自己需要用同样的语言进行回复,尽量显得得体而正式。
罗净月打字有些慢,显得坚持而艰辛:
——妈妈别烦恼,我乖的
——我点啤酒不是酒的,是水的,baby drink
——我没有醉,没有喝一个酒精,我清醒非常
不管多少次,看了罗净月宛若醉话般颠倒的语法,罗令萱的反应都一如既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宝宝婴语
——简直要笑喷了[大拇指]
“……”
罗净月略感无奈地,头脑0酒精含量、状态完全清醒地摇了摇头,表示微微遗憾。
酒保笑了,从旁明知故问:“国语很难吧?”
罗净月嗯了一声,轻声斟酌道:“我在学这个语言,它有点困,但是,我有努力,现在我可以说少少的,一点点。”
但困难也没什么,罗净月简要地解释他要认真学习的起因:
“我妈妈她是讲这个的,我要懂她每次笑笑的原因。”
罗净月东方轮廓,身上有一半南陆血缘,五官线条非常清晰秀丽,介于清纯与清冷之间,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异域感。
白皙细净的皮肤似在灯下莹莹生光,身形清瘦,骨架偏小,美得纯然,似林中小鹿,散发着极其洁净的气质。
穿着十分低调,带着名门出身的高知气息,身上没什么贵到骇人的浮夸饰物,又天生能压住一切奢侈品。气质自成一隅,掩不住的干净贵气。
美人凛然而又柔软的发香渡进了空气里。
搭讪的男人闻香而来,走近罗净月纤丽的背影:
“Hey,pretty。”
“能请你喝一杯吗?”
未等罗净月同意,男人似已迫不及待,连分寸也一时顾不上,一杯马提尼不请自来,轻轻推至罗净月眼底。
罗净月抬睫看了他一眼,没急于打发他,就当面前是个自找上门的现成外教,遂考虑友好地同他交流几句。
罗净月淡静美丽的眼睛盯着杯中冰镇过后的酒液,微一思索后据此造句,轻声细语表达拒绝:
“你好。但不,冰的我不可以,会冻坏我的牙。”
男人从与美人对视的心荡神摇中恍惚了一瞬,确定自己耳朵没出问题:……
说的什么东西?
罗净月施施然,好脾气地补充了一句,“酒精也不能做朋友,我从来坚定说不。”
……
什么东西又从他耳边过去了?
面前这位混血美人掷地有声,话音落下,余威尚存,留男人长久沉默。
语音语调上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可以说是非常优美准确的,不存在一点奇怪的口音,但从语法角度又让人感到无比之迷惑。
“这样啊,我非常理解……”男人假装听懂。
而后又贼心不死地试探道:“我看你像是在等人——不如我陪你一起?”
罗净月听完微微笑了下,垂着小扇子般的眼睫,举止柔美文雅,显得平易近人,开口不紧不慢,却相当干脆地予以否决:
“不,我只是等烦人离开。”
——主语-谓语动词-宾语-补语,与“我-要-洋人-死”的句式一比一对应,好学生罗净月认真做过笔记。
先前的积累在这个情境下正好学以致用——虽说将烦人误当成了某一种人来使用,但瑕不掩瑜,总体上并不影响理解。
再下一句,罗净月口吻带上了隐隐显出冷淡的拒绝意味:“你不妨去别的地方,这里我要一个人凉快。”
男人悻悻地,很快被侍者清理一般请走了。
罗净月轻抿了一口小熊软糖沐浴的无酒精啤酒,来自唐卢西亚的信息适时地划入视线。
“早上好,小月,我快要到达你所在的地方了。”
“我今天骑着从市集淘来的小电驴来接你。”
罗净月放下啤酒杯,取下阅读时佩戴的无框眼镜,整理好随身的包,欣然去看什么是唐卢西亚口中的“小电驴”。
起身时罗净月顺手将账单合上,将慷慨的小费整洁地压在了杯垫下。
纵使罗净月背景煊赫,富可敌国,日常出行方式仍然极其受限,以至于即便是小电驴也承蒙公主不弃,被罗净月欣然笑纳。
这是基于罗净月晕车、晕机、晕船的无奈事实——更专业地来讲,这是一种晕动病,在移动环境下内耳前庭感受到的运动状态和眼睛所看到的静止画面之间产生了感官冲突,从而导致他身体不适。
也就是说,罗净月眼睛看见自己正坐在车里静止不动,与此同时内耳却又感受到身体在晃动,大脑无法解释这种信息冲突,就触发了头晕恶心呕吐等一系列反应。
侍者将他送至门口,唐卢西亚骑着车风风火火赶来,撞入罗净月视线,座下小电驴漆着甜美可爱的糖果色,经典设计款式,娇贵的南海岸小牌子。
比单车省时省力,比摩托安静轻便,一份贴心的礼物,虽说不怎么帅气炫酷。
罗净月毫不介意,结合实物认识了新朋友小电驴,积累了新词,罗净月悟了一瞬,对唐卢西亚睫毛弯弯笑意柔柔,提供了充沛的情绪价值:“我喜欢它。”
“我喜欢电电的小驴,它很可爱一直跑路,跑快又不吵,像甜蜜宠物。”
罗净月思考:“骑它很重要,我希望能学,不然我只能一直走路,很累。”
唐卢西亚附和道:“当然可以了,小月。我会坐在后座看着,帮你留意路况,你慢慢来,就当练习马术了!”
罗净月戴好了防晕手环,坐上车座,握住车把,试骑了一截。唐卢西亚像忠实的母狮子,保护着蓝膜没退的幼猫,很威武的一尊坐在电动车后座。
罗净月很聪颖,一学就会,很快上手,抽空在心里记下一则语音备忘录:小电驴不是真的驴,是电的驴,像车,但是小。是车的弟弟妹妹。
“它颜色很瓜。”罗净月垂眸用眼睛观察后讲出结论,若有所思,声音飘在风里:“我能够叫它小蜜瓜车吗?”
“好呀,”习惯了罗净月特别的语言,唐卢西亚点点头肯定道:“小月你放心地开着小蜜瓜奔驰吧!”
小蜜瓜跑上悬崖海岸公路,一侧是陡崖峭壁,一侧是瓦蓝的海,风速勾勒着罗净月纤细的腰线,宽松的上衣灌满轻盈而透明的凉风。
交际圈里的玩伴大概没有不爱车的,而罗净月那一车库靓车有如玩具蒙尘,像无人问津的游乐园,庞大而沉寂,眼下开小蜜瓜倒也显得十分愉快。
假日气息很重的童话海岸城镇,温暖明媚的阳光国度,罗净月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可能载着唐卢西亚去好位置看球赛,或是去海边吹吹风,散散步,又或者去柠檬园餐厅享受干净简单的食物。
阳光,海风,自由的空气,夏日柠檬的清香,在悬崖公路的正中央,不去上学的吹风时间,一切都舒适得恰到好处。
唐卢西亚透过后视镜替罗净月注意后方来车,不准别人打扰罗净月骑着小电驴婴儿学步。
小电驴车尾还有唐卢西亚特地为罗净月贴上去的“生气”贴纸,用以警示后方车辆:
“不要跟着我,我也迷路了!”
但或许某些人就是很叛逆,不让他跟着,他偏偏就要跟着,宁愿被罗净月的贴纸一路哈气。
唐卢西亚回头怒目而视——敞篷车顶,车漆低调,流线优美凌厉——一辆来度假的破车。
就跟在他们后面,跑不偏不倚的三十迈,优哉游哉的,没有打算超车的意思,没有不耐烦,没有鸣笛催促,任前面那位洋娃娃驾驶着小蜜瓜慢慢吞吞,颤颤巍巍,歪歪倒倒地向前推进,车品好到诡异,比罗净月更像拿了驾照实习期还没过的菜鸟。
唐卢西亚确定这家伙真的没有在驾驶座上睡着,即便开着这样一种等级的怠速,那双骨节清晰的手也没有片刻离开过方向盘。
对方锋利的俊脸贴着创可贴,手臂上还缠着纱布。即便光荣负伤,那股冷淡的气息仍然扑面而来,极其富有压迫感。
唐卢西亚本想看清把硬朗的越野开成黑壳钢铁乌龟的这家伙到底长什么尊容——
却越看越感到不对劲,越看越觉得眼熟。
……谁将Zephyr从新闻报道上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