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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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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嬷缓缓收回按在鼎壁上的手,枯槁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显示着方才的消耗巨大。她浑浊的目光在温折玉和木照雪紧扣的十指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鼎中那变得漆黑如墨、散发着更加诡异气息的药液,声音沙哑:
“毒已引至鼎中,暂保性命。但火毒焚灼心脉,蛇毒蚀骨损经,非朝夕可愈。需以‘五毒炼心汤’浸泡七日,辅以金针渡穴,每日拔毒一次,重塑经脉。能否熬过…看她造化,也看你。”
温折玉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汗水浸透了衣衫。她看着木照雪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死气沉沉的脸,感受着她掌心微弱却真实的温度,巨大的狂喜和后怕让她浑身颤抖,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她挣扎着爬起来,对着那位神秘莫测的阿嬷,深深地、无比郑重地叩首下去。
“谢…阿嬷救命之恩!折玉…万死…难报!”她的声音哽咽,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无论多难…无论多久…我陪着她!一定陪她熬过去!”
何聘婷上前扶起温折玉,看着她苍白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眼中那不顾一切的执拗光芒,娇艳的脸上神情复杂。她默默地递过一个装着清水的竹筒。
温折玉接过竹筒,小心地喂木照雪喝下几口,又用清水沾湿布巾,轻柔地擦拭着她脸上沾染的黑血和冷汗。动作间,她胸口的衣襟微微敞开,那枚青玉环佩滑落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阿嬷浑浊的目光扫过那枚刻着拙劣莲花的环佩,又落在温折玉为木照雪擦拭时那专注而温柔的神情上,布满刺青的脸上,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千蝶谷的瘴气依旧浓重,五毒鼎的余温尚未散尽。但在这片充满死亡气息的古老祭坛上,两颗在生死边缘挣扎、终于冲破重重桎梏紧紧相扣的心,却如同穿透毒瘴的微光,照亮了前路最深的黑暗。七日炼心,才刚刚开始。
千蝶谷的夜,是活的。
浓得化不开的瘴气在月光下流淌,如同灰紫色的粘稠河流,无声地包裹着巨大的蕨类植物和色彩妖异的食人花。成千上万的毒蝶在瘴雾中无声翻飞,斑斓的翅膀偶尔折射出一点幽冷的光,如同黑暗中窥伺的眼睛。空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草木和奇异腥甜的混合气息。
石屋狭窄而低矮,弥漫着浓烈到刺鼻的药味。正中,一个巨大的木桶正蒸腾着滚烫的白气。桶内是粘稠如墨、不断翻滚冒泡的“五毒炼心汤”,浓烈的腥甜混合着千百种草药和毒物的古怪味道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木照雪全身浸泡在漆黑的药汤中,只露出肩膀和头颈。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惨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嘴唇依旧没有多少血色,但眉宇间那层浓重的死气已消散大半。滚烫的药力如同无数细小的毒针,疯狂地刺激着她受损的经脉,将蛰伏的余毒一点点逼出。她的身体在药汤中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痛苦呻吟。
温折玉跪坐在木桶旁,小心翼翼地用木勺舀起滚烫的药汤,避开木照雪后背那道依旧狰狞的伤口,轻轻淋在她的肩颈和手臂上。她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每一次触碰都带着无尽的心疼。
“木头…忍着点…就快好了…”温折玉的声音低柔,如同耳语,在石屋压抑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用布巾蘸着温水,轻轻擦拭木照雪脸颊和颈间的汗水,指尖拂过她冰冷的皮肤,感受着那份微弱的生命力。
木照雪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似乎被药力灼痛,又似乎被这轻柔的触碰唤醒。她艰难地掀开一条眼缝。那双点漆般的眸子,此刻失去了往日的冰冷锐利,显得异常茫然、脆弱,如同蒙着水雾的琉璃。她涣散的目光在温折玉沾着药渍、写满担忧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懵懂和依赖。
“疼…”她的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气音,带着一丝委屈的哭腔。
温折玉的心瞬间揪紧!这样的木照雪,脆弱得让她心碎。她连忙握住木照雪露在药汤外冰冷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声音更加轻柔:“我知道…我知道很疼…再忍忍,忍过去就好了…折玉陪着你…”她下意识地用上了哄孩子的语气。
木照雪似乎感受到了那份安抚,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在温折玉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依恋。她反手,用尽微弱的力气,紧紧抓住了温折玉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别…走…”她破碎地吐出两个字,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恐惧,仿佛害怕再次被丢入无边的黑暗。
“不走!我发誓!我永远不走!”温折玉的声音带着哽咽,斩钉截铁,用力回握着她冰冷的手指,“木头在哪,我就在哪!”
石屋门口,抱臂斜倚在门框上的何聘婷,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桃红的劲装在昏暗的油灯下依旧醒目,但她脸上的神情却异常复杂。她看着温折玉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不顾一切的温柔,看着木照雪那卸下所有冰冷伪装、只剩下脆弱和依赖的模样,看着两人紧扣的十指…
一股混杂着酸涩、羡慕、释然和某种更深沉感慨的情绪,悄然在她心头弥漫开。她想起了父亲何老栓传回的最后讯息,那句“木捕头是值得托付性命的人”,以及那句关于青玉环佩的嘱托。父亲一生潜伏,看人从未走眼。他看透了木照雪冷硬外壳下的内核,也看穿了温折玉油滑表象下的赤诚。
值得托付…性命…
何聘婷无声地咀嚼着这几个字,娇艳的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带着自嘲的弧度。她移开目光,望向石屋外浓重的瘴雾和翻飞的毒蝶。
千蝶谷的第七日。
瘴气依旧浓稠,带着令人窒息的甜腥。石屋低矮的窗户透进熹微的天光,落在屋中央那个巨大的木桶上。桶内粘稠如墨的“五毒炼心汤”已变得浑浊灰暗,不再翻滚,只余下袅袅稀薄的白气。浓烈刺鼻的药味沉淀下来,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血肉被反复淬炼后的腥气。
木照雪浸泡在温凉的药汤里,水面没过胸口。她闭着眼,背靠着桶壁,脸色不再是那种死寂的灰败,而是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苍白,如同久不见光的冷玉。眉宇间那层经年不化的寒霜似乎淡去了许多,只余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沉淀后的沉静。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呼吸悠长而平稳,再无之前的破音和血腥气。
温折玉跪坐在桶边,小心翼翼地用布巾蘸着温水,擦拭着木照雪露在水面外的肩颈。她的动作极其轻柔,指尖拂过那细腻却依旧冰凉的皮肤,掠过锁骨下方那道狰狞的旧疤,最后停留在她光洁的后颈。七日来,她无数次重复这个动作,看着这具身体从濒死的滚烫挣扎,到如今沉静的冰冷,如同看着一块被地狱烈焰反复灼烧、终于冷却定型的寒铁。
“水…凉了…”木照雪没有睁眼,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久未开口的沙哑,却不再破碎。
温折玉的手微微一顿,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满足。她连忙应道:“嗯,这就好。”她拿起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温度正好的清水,小心地淋在木照雪肩头,冲掉残留的药渍。
水珠顺着木照雪苍白的肌肤滑落。她缓缓睁开眼。
那双点漆般的眸子,重新凝聚起熟悉的锐利和冰冷,如同被寒泉洗过的黑曜石。只是那冰层之下,似乎多了些什么——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一丝劫后余生的沉淀,以及…当她的目光落在温折玉脸上时,那冰层深处,几不可察地漾开的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
温折玉正低着头,专注地为她擦拭手臂。七日不眠不休的守候,让温折玉原本娇艳的脸庞清减了许多,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嘴唇也有些干裂。她的动作小心翼翼,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木照雪的目光,就这样静静地、长久地落在温折玉脸上。从她紧蹙的眉头,到她干裂的嘴唇,再到她沾着水渍、显得有些狼狈的鬓角…仿佛要将这张脸,连同这七日里所有的尖叫、嘶吼、安抚、低泣和那不顾一切的拥抱,都深深地刻进灵魂深处。
石屋内一片寂静,只有水滴落下的声音。
温折玉似乎感觉到了那专注的目光,抬起头,正对上木照雪那双深不见底、却又似乎多了些什么的眼睛。她的心猛地一跳,脸颊莫名地有些发热,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感觉怎么样?后背还疼吗?阿嬷说经脉重塑,会有些酸麻…”
“无妨。”木照雪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拒人千里。她的目光并未移开,反而更加专注地落在温折玉左臂上——那里,几道被毒虫噬咬留下的暗红色疤痕尚未完全消退,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