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许渐晚，你喜欢吃什么？” ...
-
清晨的阳光带着初夏特有的锐利，穿透教室的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却驱不散空气里弥漫的、名为“42”的沉重。
许渐晚走进教室时，温叙白已经坐在座位上了。
眼前的场景几乎与昨天傍晚无缝衔接。温叙白侧着身子，手臂搭在后座男生的课桌上，脸上是那种熟悉的、带着点少年意气的笑容，声音不高却充满活力，正眉飞色舞地讲着昨晚游戏副本里的惊险操作：
“……就剩一丝血皮！老K那家伙吓得嗷嗷叫，”他边说边用手比划着，神采飞扬，仿佛昨晚那个在群里被家庭风暴撕扯得支离破碎、说出“在房间听他们摔东西”的“暖阳”，只是一个被晨光蒸发掉的噩梦，从未存在过。
许渐晚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这份“活力”太满，太刻意了。那上扬的语调，那略显夸张的手势，都像一层刷得过于鲜亮的油漆，试图掩盖底下可能存在的裂缝。
他不想让任何人，尤其是这些朝夕相处的同学，嗅到昨夜那场风暴残留的硝烟味。这份努力，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倔强。
她默默坐下，拿出书本，心头那点复杂的情绪——混杂着昨夜得知真相后的沉郁与此刻对他强撑的理解——像水底的暗流，缓缓涌动。旁边过道那张课桌，与她近在咫尺，上面摊开的物理卷子依旧字迹工整清晰。
温叙白，这个名字，在她心里的定义，似乎从昨晚开始，就悄然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阴影。
上午的课程在公式的推导和题海的沉浮中流逝。课间，温叙白依旧是男生堆里较活跃的那个，话题无缝切换在各种游戏副本、装备和操作技巧之间，笑声爽朗。
苏晓过来和许渐晚分享了一个昨晚刷到的搞笑视频，两人笑作一团，眼神交换间有对昨夜群聊的默契，但教室里无人提及那个沉重的话题。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点，只有黑板上那个刺眼的“42”，在无声地倒数。
午后的自习课，气氛比上午更显凝滞。阳光斜斜地晒进来，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和压抑的呼吸声。
许渐晚强迫自己做了几道题，思路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旁边。温叙白也低着头，面前摊着练习册，但眼神是放空的，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笔尖在纸面上划出毫无意义的、细微的螺旋线。
那个在人群里谈笑风生、扮演“一切如常”的少年，此刻在自习课这片相对安静的孤岛上，显露出一丝强撑之下的疲惫和缝隙。
那份刻意维持的喧嚣面具，似乎需要耗费巨大的能量。
一个念头在许渐晚心里盘桓许久，此刻变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点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冲动。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起勇气穿过一层无形的屏障，轻轻用笔帽碰了碰温叙白放在桌沿的手肘——动作很轻，带着点试探的意味。
温叙白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迅速转过头看她。他的眼神里先是掠过一丝被打扰的、甚至带着点戒备的茫然，随即被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覆盖：
“嗯？怎么了？”声音压得很低，努力维持着平稳，但许渐晚捕捉到了那零点几秒的僵硬。
许渐晚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会显得多么刻意和突兀——她本就不是善于开启话题的人，尤其是在这种安静的自习课上，对着一个其实并不算熟络的男同学。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闲聊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尽管听起来干巴巴的：
“那个，”她顿了一下，脑子里飞快搜索着安全词，“之前好像听谁提过一句，你有个妹妹？”
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信息，一个看似最无害、最不会触及雷区的切入点。她说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课桌的边缘——典型的社恐暴露。
温叙白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眉头极快地蹙了一下，那层平静的面具出现一丝裂痕，露出底下真实的厌烦。
他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带着点毫不掩饰的不耐：
“是的，但我不喜欢她。” 语气干脆利落，甚至有些生硬，“在家吵得要命，整天惹事，很烦。”
他完全没有掩饰对妹妹的不喜欢，甚至带着点发泄的意味。
这直白的厌烦让许渐晚愣了一下，但反而让她心头那点紧张消散了一些。
这真实的抱怨，比昨晚强撑的“没事”和今早刻意的“活力”更让人感觉真实。
她鼓起勇气，顺着他的话头，声音依旧不大，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探寻，目光却真诚地看向他：
“那你在家是不是挺头大的？平时怎么跟她相处啊？”
她问得笨拙，像个蹩脚的采访者，但眼神里的关心是纯粹的，只是想理解他日常里这份真实的烦恼，希望这个话题能让他稍微放松一点，哪怕只是抱怨一下。
温叙白看着她。阳光透过窗户，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密的阴影，那双眼睛清澈地映着他此刻略显不耐的脸。
那层坚硬的铠甲，似乎被这目光里纯粹的、不带评判的关心轻轻叩击了一下。他移开视线，望向窗外刺眼的阳光，声音低沉了些，也少了几分刻意的疏离，多了点真实的无奈：
“能怎么相处？躲着呗。她闹她的，我关我房门，就是……”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具体的不快，语气又有点冲，“老爱乱翻我东西，一点边界感都没有。说了多少次都没用，烦死了。”
他像是在抱怨一个令人头疼的日常，仅此而已，但这份“烦”是真实的，是他此刻愿意流露的。
“这样啊……”
许渐晚轻声应道，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至少，他愿意说一些真实的话了，哪怕只是抱怨。她没有试图去安慰或开解这份“兄妹矛盾”，只是点点头，表示理解。
她的目的似乎部分达到了。她看到了他铠甲下真实的不耐烦，感受到了这份日常琐碎里的烦恼，这让她确认，他并非真的“忘记”了昨夜的风暴，他只是将那些更深、更痛的东西，用力压在了这副谈笑风生的皮囊之下。
而他此刻流露出的这份真实的“烦”，反而像是一种无言的信任，让她窥见了一点他此刻真实的状态。
“嗯。” 温叙白也低低应了一声，没再说话，重新低下头，手指也不再转笔，只是安静地搭在纸面上。
刚才那段关于妹妹的短暂交流，似乎消耗了他维持伪装所需的部分能量，让他显得有些沉默。
自习课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几分钟。笔尖的沙沙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突然，温叙白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的目光依旧落在自己的练习册上，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声音不高，带着点自习课特有的慵懒和随意：
“哎，许渐晚。”
许渐晚从题海中抬起头，看向他，眼神平静，带着一丝被打扰解题思路的询问：
“嗯？怎么了？”
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社恐的紧张被她很好地压在心底，像一块沉在湖底的石头，表面水波不惊。
长期的自我控制让她学会了在需要时维持外表的镇定。
温叙白依旧没看她，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一道题的解法：
“你喜欢吃什么？”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兀。许渐晚心里那根名为“社恐”的弦本能地绷紧了一下，但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她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最安全、最不会暴露个人情绪的回答。她微微侧过头，目光也落回自己的练习册，像是在边思考边回答，语气自然，带着点随意的敷衍：
“吃的？没什么特别偏好，都差不多吧。”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更万能的，“都行吧。”
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没暴露自己的喜好（其实她也有偏爱的食物，但从不与人分享），也避免了话题深入的可能。
说完，她便拿起笔，在草稿纸上随意地划了两下，做出要继续解题的样子。
温叙白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也没追问。他像是得到了一个预料之中的答案，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依旧用那种随意的、闲聊般的口吻，目光依然停留在自己的书页上，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地补充了一句：
“哦，我是不爱吃零食，也就感觉芒果还行。”
声音很轻，语速正常，没有任何强调，就像在说“这题有点难”一样自然。
说完，他便不再作声，仿佛刚才那段对话从未发生。
一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连最微小的涟漪都未曾激起。自习课的沙沙声依旧永恒。
许渐晚握着笔的手指在纸上划过一道流畅的辅助线，表情专注，仿佛完全沉浸在几何世界里。
那句模糊、随意、像呼吸一样自然带出的话，如同从未被说出，自然地被淹没在背景的笔耕声中，未被任何人真正在意，包括说话者自己。
它只是一个关于个人口味的、极其微小的碎片信息，在紧张的自习课里，没有留下任何刻意的痕迹。至于她是否真的听到了，从她毫无变化的神情和动作中，看不出一丝端倪。
时间在笔尖下缓慢爬行。当许渐晚被一道物理力学综合题卡住，眉头微蹙，笔尖在草稿纸上反复推演却不得其解时，旁边传来一声极低的询问：
“卡住了？”
她闻声抬头，对上温叙白的视线。他不知何时已经看完了自己的书，目光落在她草稿纸上混乱的受力分析图上。他的眼神平静，带着点纯粹的询问，没有了之前的疏离或刻意。
，
“嗯。” 许渐晚坦然承认，没有丝毫窘迫，指着题目一处，“这里，摩擦力的方向总觉得不对劲。”
温叙白很自然地侧身靠过来一些，没有靠得太近，但足以看清她的草稿。
他拿起笔，在自己的草稿纸上快速画了个清晰的示意图，声音依旧压得很低，但条理分明：“关键在这里，这个接触面，通常惯性思维会认为摩擦力是阻碍相对运动趋势的，但你看这个角度……”
他一边说，一边用笔尖点着几个关键位置，思路清晰，语气沉稳，与刚才抱怨妹妹时判若两人，也不同于和男生聊游戏时的外放，是一种解题时的专注和乐于分享的平和。
许渐晚顺着他的思路，眼睛一亮，堵塞的思路瞬间畅通。“明白了！是这个约束条件没考虑周全。谢谢。”
她点点头，语气带着解出难题的轻松和一丝真诚的感谢，随即低头认真订正。
温叙白“嗯”了一声，没再多说，坐正了身体。
但在许渐晚专注于订正过程时，她没有察觉到，旁边的目光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多停留了那么几秒。不是审视或探究，而是一种……更专注的观察？这感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暇深究。
自习课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带来一阵解放般的骚动。温叙白几乎是立刻恢复了那副随性的样子，收拾书本，转身又和后座的同学接上了游戏话题，仿佛刚才那段解题的交流只是自习课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片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