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墨香依旧 ...

  •   这日,周澹然召见了三朝元老林阁老,商议南方漕运改革的具体事宜。秦彬照例在旁侍墨,如同一个无声的背景。

      林阁老年事已高,须发皆白如雪,但精神依旧矍铄,目光清明睿智,仿佛能洞穿世情。他身着象征一品大员的绯色仙鹤补子官袍,步履虽缓,却带着历经风雨的沉稳与庄重,走进殿内,向端坐于御座之上的周澹然行了标准的跪拜大礼。

      “老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阁老请起,看座。”周澹然的态度颇为客气,甚至难得地命人给林阁老也上了一盏与他御用同款的上好雨前龙井。

      秦彬在听到林阁老那熟悉而苍劲的声音的那一刻,执着墨锭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沙沙的韵律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林阁老……是他父亲秦岳当年的座师之一,虽然后来因政见略有不同,加之父亲性格刚直,往来渐疏,但父亲在世时,对这位老臣的学识、气节以及为国为民的操守,始终是心怀敬佩的,偶尔在家中提到,亦是尊称“林师”。

      他不敢抬头,只能用极低垂的眼睑缝隙间,用眼角的余光,隐约瞥见那抹沉稳如山岳的绯色身影,以及那雪白的须发,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酸楚与难言的悲凉悄然漫上,又被他强行压下。

      周澹然与林阁老的谈话,主要集中在如何清理漕运积弊,革除沉疴,确保每年数百万石的漕粮能够按时、足额、损耗最小地运抵京城,以维系帝国心脏的跳动。

      林阁老显然对此事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深思熟虑已久,提出了几条切中要害、务实可行的建议,包括整顿漕运沿线官吏、设立独立于地方行政体系之外的稽查机制、优化漕船调度与维护等等。言辞恳切,引据扎实,分析透彻,全然一派忠君体国、老成谋国的栋梁风范。

      周澹然听得颇为专注,不时微微颔首,偶尔也会提出一两个关键性的问题,君臣之间的对答显得颇为顺畅融洽,殿内一时充满了探讨政务的、相对平和的气氛。

      然而,当话题深入到是否需要增设新的、权力更大的漕运总督衙门,以及由何人來主持此项改革大计时,周澹然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起来,那层平和的面纱下,锐利的锋芒隐隐透出。

      “阁老所荐之李侍郎,朕亦知其是干练之才,于户部钱粮事务上颇有建树。只是……”

      周澹然端起手边的茶盏,并未饮用,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语气平淡,却让殿内原本相对轻松的空气瞬间凝滞、紧绷了几分,“朕听闻,此人与江苏巡抚乃是同科进士,私交甚笃,过往书信往来颇为频繁。”

      林阁老花白的眉毛微微一动,沉吟了片刻,布满皱纹的脸上神色不变,声音依旧沉稳:“陛下明察秋毫。官员之间,同年、同乡之谊,乃至些许私交,确是在所难免。”

      “然老臣以为,用人当观其大节,察其政绩,考其能力。李侍郎在户部多年,经手钱粮巨万,从未有贪墨徇私之闻,能力出众。若仅因其与地方大员有私交便疑而不用,恐非朝廷之福,亦非漕运改革之利,难免有因噎废食之嫌。”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既坦然承认了皇帝所指的事实,又坚持了自己为国举贤的用人原则与立场。

      周澹然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却并未深入眼底,反而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阁老所言,老成持重,朕自然省得。”

      “只是这漕运,牵扯利益甚广,每年流经的银钱粮秫何止千万?油水之足,足以让清官眼红,贪官疯狂。朕不得不防,有人借改革之机,上下其手,朋比结党,损公肥私,最终坏了朝廷大事,肥了私人腰包。”

      他说话时,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御案上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其中就包括河南道监察御史与布政使互相参劾的奏本,以及陆承恩那阴魂不散的、关于各方官员动向的密报。

      他的话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下投下了一块巨大的冰石,寒意瞬间扩散。

      秦彬垂首静立,心中却如同明镜一般。他清晰地听出了周澹然话语中那几乎刻入骨髓的、对于臣下结党营私的深深猜忌与警惕之心。

      皇帝并非不认同林阁老所提方案的实际效用,也并非完全不信任林阁老所荐之人的能力,他只是不信任任何可能脱离他绝对掌控的、官员之间过于紧密的联系与潜在的利益共同体。

      这种近乎本能的猜忌,源于他年少登基、根基未稳时经历的种种明枪暗箭,源于宫廷斗争中培养出的对于人性阴暗面的深刻认知,也源于他作为帝王,对于权力可能被分割、被架空的天然恐惧。

      林阁老自然也听懂了皇帝那平静话语下的弦外之音与雷霆之威,他沉默了一会儿,苍老而清癯的面容上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深沉的疲惫与无奈,那是一种深知世事艰难、皇权难违的无力感,随即又迅速恢复了作为臣子的平静与恭顺:“陛下所虑极是,是老臣思虑不周,未能体察圣意深远。”

      “漕运改革,关系重大,主持之人确需避嫌,更需陛下绝对信重。此人选……容老臣回去之后,再与同僚细细斟酌,必选一廉洁奉公、能力卓著、且……且陛下信得过之稳重臣工,再行禀报。”

      这就是妥协了。在皇权绝对意志的面前,即使是德高望重、历经三朝的风骨老臣,也不得不选择退让,将最终的决定权,连同那“信得过”的标准,完全交还给高高在上的帝王。

      周澹然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那层冰霜般的审视悄然融化,重新换上温和的面具:“有劳阁老为国事费心操持。此事,便依阁老之意,容后再议。”

      接下来的谈话,便又回到了具体的技术性细节层面,气氛重新变得看似“和谐”起来。但殿内那无形的、属于权力权衡的冰冷气息,却久久不散。

      秦彬始终沉默地、如同最精密的器械般研着墨,仿佛一尊没有生命、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玉雕。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那翻涌不息、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思绪。

      他看到了即便是林阁老这样的清流领袖,在皇权绝对的意志面前,也不得不做出的无奈让步;他也看到了周澹然是如何娴熟地、不动声色地运用着“猜忌”与“平衡”这两把无形的利刃,驾驭着这庞大而复杂的帝国机器,确保没有任何人或任何势力,能够真正威胁到他那至高无上的权柄。

      每一个官员的任命,每一项政策的推行,背后都可能隐藏着无数看不见的较量、妥协与冷酷的权衡。

      他不由得想起父亲秦岳。当年,父亲身居枢密使高位,手握军国机要,是否也曾这样,站在丹墀之下,为了某个边关将领的任用、某项军费的开支,与龙椅上的先帝,与朝堂上的同僚,进行着类似不见硝烟的博弈?

      而最终,那场突如其来的、所谓的“叛国”滔天大罪,又是在怎样精密的权力权衡、怎样冷酷的政治算计与构陷下,被强行铸就,使得偌大的秦家顷刻间大厦倾覆,血流成河?

      一股冰冷刺骨、如同毒蛇般缠绕不休的恨意,夹杂着无尽的悲凉与冤屈,再次不受控制地悄然漫上心头,几乎要冲破他理智的堤坝。

      但他迅速将其死死压下,用尽全身力气,不敢有丝毫流露。在这里,在这双洞察一切的眼睛面前,任何一丝不该有的情绪,任何一点可能被解读为“怨望”的迹象,都可能将他和他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彻底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谈话结束,林阁老躬身告退,步履依旧沉稳。在经过秦彬身边时,老人那看似浑浊实则清明的目光,似乎极快地、几不可察地在他那身卑微的赭色奴仆衣衫上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对故人之子的惋惜,有对明珠蒙尘的慨叹,有对世事无常的沉重,或许,还有一丝爱莫能助的无奈与歉疚。

      但也仅仅是一瞬,如同蜻蜓点水,他便恢复了作为朝廷重臣的威仪与常态,稳步走出了养心殿那沉重而辉煌的殿门。

      周澹然看着林阁老离去的、略显佝偻却依旧不屈的背影,手指在御案光滑的表面上,无意识地、极轻地敲击着,深邃的眼眸中思绪翻涌,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落在了身旁依旧垂首敛目、仿佛与刚才那场关乎帝国命脉的谈话毫无关系的秦彬身上,忽然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近乎闲聊般的随意口吻,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你觉得,林阁老……其人如何?”

      秦彬的心,随着这突兀的问题,猛地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周澹然那看似随意,实则重若千钧的问话,如同在寂静的深潭投下了一块巨石——“你觉得,林阁老……其人如何?”

      秦彬的心,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雷鸣般的巨响。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急速窜上,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连流动的血液都似乎凝成了冰碴。

      这是一个比之前所有问题都更加凶险、更加致命的陷阱。

      林阁老,三朝元老,清流领袖,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其身份之敏感,地位之特殊,绝非一个普通的河南道官员或边境将领可比。

      更重要的是,林阁老与他秦家,有着那层无法完全割裂的、曾经的座师之情。

      无论他如何回答,赞美,则可能被解读为结党营私,怀念旧日关系,试图借清流之势;贬低,则显得忘恩负义,刻薄寡恩,更可能得罪整个清流集团,甚至触怒皇帝——毕竟,林阁老目前仍是皇帝需要倚重的老臣。

      而且,皇帝此问,用意极其深远。是在试探他对清流的态度?是在评估他是否还对旧日关系网心存幻想?

      还是……仅仅想看看他如何在这等两难境地中挣扎,欣赏他精神上的困兽之斗?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念头在秦彬脑中飞旋、碰撞、碎裂。他感到额角有细密的冷汗即将渗出,又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逼回。

      他死死攥紧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尖锐的刺痛感帮助他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他不能沉默太久,那意味着犹豫与权衡,本身就是一种答案。他必须开口,但每一个字,都必须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不能有丝毫差错。

      他极其缓慢地、仿佛承受着千钧重负般抬起头,目光却依旧恭敬地垂落在御案前那片冰冷的地面上,不敢与帝王那深邃莫测的眼眸对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后的、略显沙哑的平静,缓缓在殿内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研磨而出:

      “回陛下。”他先是以最恭顺的姿态起头,定了基调,“林阁老……乃三朝元老,国之柱石。奴婢……奴婢卑贱之身,如尘泥蝼蚁,安敢妄议阁老风范?”

      这是以退为进,先将自身姿态放到最低,低到尘埃里,表明自己毫无资格评价如此重臣。

      周澹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笃笃的声响,在寂静中放大,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秦彬的心上。

      秦彬知道,仅仅这样远远不够。皇帝要的不是谦卑,而是他谦卑之下的“真实”。

      他必须给出一点东西,一点足以让皇帝觉得“有趣”,但又绝不能触及核心危险的东西。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继续用那低沉而谨慎的语调说道:

      “奴婢……奴婢方才侍立一旁,聆听陛下与阁老商议漕运大事。愚见以为……阁老所提‘独立稽查’、‘优化调度’诸策,皆乃老成谋国之言,切中漕运积弊之要害。”

      “尤其……尤其阁老最后,能体察圣意,主动提出另择‘陛下信重’之臣主持改革……此乃……此乃……”他似乎在搜寻最恰当的词语,停顿了片刻,才缓缓吐出,“此乃‘明进退,知分寸’之举。”

      他没有直接评价林阁老的“人品”或“忠诚”,而是将话题巧妙地、严丝合缝地引回到了刚才那场具体的政务讨论中,并且只针对林阁老在政务讨论中表现出来的“能力”和“姿态”进行点评。

      他赞扬林阁老的政见是“老成谋国”,这是客观事实,谁也挑不出错。而最关键的是,他点出了林阁老最后“主动提出另择人选”这一行为,并称之为“明进退,知分寸”。

      这六个字,看似褒扬,实则蕴含了极其深刻的洞察力。

      “明进退”,意指林阁老懂得在皇帝表露出猜忌之意时,适时地退让,不与之正面冲突,保全自身和清流势力的整体利益。

      “知分寸”,则更进一层,意指林阁老深刻理解并严格遵守了作为臣子的本分,清晰地认识到最终决定权在皇帝手中,绝不僭越,绝不试图挑战皇权的绝对权威。

      这哪里是一个普通罪奴能有的见识?这分明是对朝堂权力运行规则、对帝王心术、对清流生存之道极其精辟的总结!它精准地勾勒出了林阁老这样一个资深老臣在强大皇权下的生存智慧和政治姿态。

      周澹然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了。

      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或冰冷审视的凤眸,在这一刻,骤然收缩,锐利的光芒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直直地钉在秦彬那低垂的、看不清神情的头顶。

      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连角落宫灯投射出的光晕都似乎凝固了。李德全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他能感觉到,陛下周身的气息变了,那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名为“震惊”的情绪,正在那尊永远不动声色的帝王躯壳下,汹涌澎湃。

      周澹然心中,确确实实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预想了秦彬的各种可能回答——或是惶恐地避而不谈,或是圆滑地歌功颂德,或是谨慎地保持沉默,甚至可能因提及旧情而流露出些许悲愤(那将是他乐于见到的脆弱)

      ……但他唯独没有料到,秦彬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一个如此精准、如此深刻、如此……直指核心的答案。

      这根本不是一個身陷囹圄、每日与浆洗、刑杖、屈辱为伍的罪奴该有的思维层次。这甚至超出了许多在朝为官多年的庸碌之辈。

      这需要何等敏锐的观察力,需要对朝局动态、对权力平衡、对人性心理何等透彻的理解?!

      “明进退,知分寸……”周澹然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六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他固有的认知上。

      他一直知道秦彬是聪明的,有才华的,否则也不会是当年名满京城的才子。

      他也知道秦彬是坚韧的,能在诏狱和掖庭的折磨中活下来就是证明。

      但他从未想过,秦彬对政治、对权术,竟有如此可怕的洞察力。

      这不仅仅是聪明,这是一种近乎天赋的、对权力场中无形规则的直觉和理解力。

      就像一把被尘土掩盖了太久的名剑,偶然拭去表面的污垢,露出的那一线寒光,并非仅仅是锋利,而是蕴含着某种近乎“道”的、属于杀戮与生存的终极法则。

      他之前对秦彬的兴趣,更多是源于一种对“残破之美”的玩弄心态,一种对“摧毁与重塑”的权力快感。他将秦彬视为一件特殊的、需要慢慢拆解、细细品味的藏品。

      但此刻,他清晰地意识到,他可能……远远低估了这件“藏品”的内在价值。

      这不再仅仅是一件可供赏玩的器物,这更像是一本被加密的、记录着某种珍贵知识的孤本。而他,刚刚无意间,窥见了这本书扉页上,那惊鸿一瞥的、足以撼动心神的标题。

      周澹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前倾,这是他极度专注时下意识的动作。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试图穿透秦彬那低垂的眼睑,看进他那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看进他那颗被重重枷锁束缚的、却依然跳动着的、充满了未知与可能性的心脏。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的是一个依旧恭敬、甚至带着卑微姿态的罪奴。但他“感觉”到的,却是一种潜藏在卑微表象之下,如同深海暗流般汹涌的、冷静而强大的智慧。这种巨大的反差,带给周澹然的冲击,远比秦彬直接展现出桀骜或不屈,要强烈得多。

      是因为家学渊源吗?是因为其父秦岳的教导?还是……这根本就是他秦彬与生俱来的天赋?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周澹然的心底翻滚。

      他突然发现,自己对秦彬的了解,或许仅仅停留在最表层。这个被他亲手打入地狱的叛臣之子,这个他以为可以随意掌控生死的奴仆,其内里,竟然隐藏着如此令人心惊的深度。

      这种“发现”,带来的不仅仅是震惊,还有一种极其复杂的、连周澹然自己都难以厘清的情绪。

      有被挑战认知的愠怒(尽管很轻微),有发现宝藏的狂喜(尽管被深深压抑),有更加强烈的掌控欲,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棋逢对手般的……兴奋?

      是的,兴奋。就像是一个孤独的、站在权力巅峰的弈者,突然在脚下的尘埃里,发现了一枚可能改变棋局走向的、被遗忘了的棋子。

      这枚棋子本身或许依旧弱小,但其材质,其潜在的可能性,却让他那颗习惯于掌控一切、算计一切的心,感到了久违的、名为“意外”的刺激。

      殿内陷入了更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它不再仅仅是帝王的威压和试探,更掺杂了一种无声的、激烈的思想碰撞与重新评估。

      周澹然没有再追问。他甚至没有再去看秦彬。他缓缓靠回椅背,重新拿起那支朱笔,目光落在了一份新的奏折上,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问和回答,都只是幻觉。

      然而,他握着朱笔的手指,指尖却微微有些发白。他那颗习惯了冰冷计算的心脏,此刻正以一种异于平常的、略显急促的节奏跳动着。

      秦彬……秦彬……

      这个名字,如同烙印,带着全新的、令人不安又无比诱人的含义,被深深地、再次刻入了年轻帝王那深不可测的心海之中。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他看待秦彬的目光,必须改变。他对待秦彬的方式,或许……也需要重新考量。

      而垂首立于阴影中的秦彬,虽然无法完全窥知周澹然内心那场巨大的海啸,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无形的压力,性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再是单纯的审视与折辱,而是多了一种更深沉的、更加危险的……探究。

      他不知道自己那番谨慎到极点的回答,究竟带来了怎样的后果。

      他只知道,他似乎……在无意中,掀开了命运棋盘上,更加凶险的一角。前路,是更加深沉的黑暗,还是……一线极其微弱的、扭曲的生机?

      他无从得知,只能将头垂得更低,将所有的惊涛骇浪,死死地封锁在那看似平静的躯壳之内。

      养心殿内,墨香依旧,滴漏声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