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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佛骨埋了,心才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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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道钟声的涟漪骤然凝实,如一道森白的月轮悬于天际,将整座佛宗山门笼罩在一片死寂的光晕之下。
山门前数千佛修,无论是长老还是弟子,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跪于青石之上的身影。
叶怀瑾的脊背挺得笔直,仿佛要将这片天穹顶起。
他身前的青石上,那具晶莹剔??的水晶匣中,七块碎裂的佛骨散发着悲戚的微光,像是一双双无声质问的眼睛。
他身侧,一张刚刚写就的《舍戒书》平铺于地,每一个字都殷红如血,带着决绝的体温。
“弟子叶怀瑾,愿舍佛子之名,弃不动之誓,以情为道,以心为证。若此路不通,愿骨埋此地,永镇空门。”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那悬于天际的钟声月轮猛地一颤,光华大盛,却迟迟不肯落下,仿佛天道亦在为此犹豫。
就在这万众瞩目的死寂中,一道身影从蜿蜒的山道上缓缓走来。
她一袭素衣,步履轻盈,却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众人心跳的节点上。
来人正是苏晚。
她的出现,像是在这凝固的黑白画卷中,点上了一抹唯一的色彩。
苏晚手中,一株幽蓝色的莲花正静静燃烧,那不是凡火,而是由混沌灵根催动情钟共鸣所凝炼出的情焰。
此物名为“心契莲”,可承载世间至纯的情愿,亦可滋养濒临枯竭的灵基。
无视周围数千道或惊愕、或愤怒、或惋惜的目光,苏晚径直走到叶怀瑾身前,缓缓蹲下。
她没有去扶他,只是将那株燃烧的蓝莲轻轻放入水晶匣中,让它悬浮于七块碎骨之上。
幽蓝的情焰光芒流转,瞬间将匣内映照得如梦似幻。
“你不该跪。”
苏晚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该跪的,是那些试图用冰冷的戒律,去压死一颗颗滚烫真心的人。”
叶怀瑾缓缓抬头,望向她的眼眸。
那双曾如古井般空寂的眼睛里,此刻再无一丝淡漠,取而代之的是两簇灼灼燃烧的火焰,足以焚尽过往的一切。
“我跪的不是佛宗。”他的声音沙哑,却字字铿锵,“是我终于敢面对的,那个真正的自己。”
远处,一座不起眼的高台上,明法和尚悄然伫立。
他手中托着一只暗金色的铜钵,钵内并非斋饭,而是一层淡淡的光影,光影中,一行行古老的文字若隐若现,正是他从佛宗禁典《情劫录》中艰难拓印下的三百年前某位圣僧的疯癫之语。
他的嘴唇微动,声音低不可闻,仿佛在与三百年前的灵魂对话:“情愿可成佛,执律反堕魔……原来,圣僧三百年前就已写下了答案……而我们,却将它当作疯人疯语,封禁了三百年。”
他眼中的迷茫与挣扎尽数褪去,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收起金钵,毅然转身,脚步沉稳地向着山门深处的元老会走去。
今日,他将把这段被尘封的文字呈上,哪怕因此被废去修为,贬为扫地沙弥,他也要让这个被埋葬的声音,在佛宗之内,重新响起一次。
同一时刻,远在万里之外的合欢宗。
宗主温如卿立于幽暗的密殿中央,脚下是一座繁复至极的阵法。
随着他指诀变幻,阵法的纹路被逐一点亮。
这便是合欢宗的最高机密——“双宗共修阵”。
此阵的阵眼,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缕感应,一缕跨越万里,从佛宗山门前传来的、苏晚与叶怀瑾情钟共鸣的波动。
以这缕共鸣为引,温如卿将合欢宗与佛宗数千年来的功法残篇尽数投入阵中。
他神情冷峻,声音在空旷的密殿中回响:“合欢修情不假,但若无心,情亦成欲,终落歧途。佛宗修心亦不假,但若无情,心即枯石,不过顽物。”
阵法光芒闪烁,无数功法符文在其中碰撞、碎裂、重组、推演。
光芒的中央,一门崭新的功法雏形,正缓缓显现——《情心诀》。
此法,竟能让佛修在不动摇本心的前提下修炼情道而不破戒,亦能让合欢宗弟子在纵情的同时守住本心而不堕色欲。
一条全新的道路,正在他的手中诞生。
情渊之畔,苏晚与叶怀瑾并肩而立。
她伸出手,那根曾敲响九声天地震动的钟槌出现在她掌心。
她没有再敲,而是将钟槌的末端猛地插入脚下的地底,直没至柄。
“嗡——”
大地仿佛成了钟面,整个情渊的力量被前所未有地引动,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能量洪流,疯狂地灌入那具水晶匣中。
刹那间,匣内的“心契莲”情焰暴涨,幽蓝的光芒如潮水般将七块碎裂的佛骨彻底淹没。
光芒之中,那些碎骨竟停止了悲鸣,开始缓缓地彼此吸引、重组。
它们虽未能立刻恢复原状,但在每一道裂痕的边缘,都生出了一道道细密繁复的血色情纹,那情纹源自叶怀瑾的《舍戒书》,与佛骨上原本的金色佛纹交织缠绕,如藤蔓攀附古树,生出一种诡异而和谐的美感。
苏晚的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清晰响起:“检测到佛修灵基因情愿重塑,开启‘情基转化’程序。转化中……”
叶怀瑾感受到体内那股熟悉的、冰冷孤高的佛力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质变,一种全新的、蕴含着炽热情感的力量正在灵基深处萌芽。
他猛地握紧苏晚的手,指节因激动而微微泛白,声音中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从今日起,我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佛子。苏晚,我是你共修之人。”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悬于佛宗上空的那道钟声月轮,终于落下了。
夜空之中,第十声钟响终于彻底回荡开来。
然而,这一声,不似前九声那般震耳欲聋,霸道绝伦。
它轻柔得如同晚风拂过山林,温润得好似春雨浸润干土,无声无息,却又无孔不入,悄然渗入了这方天地的每一寸山河,每一个生灵的心底。
遥远的阴鬼宗残窟深处,正在闭死关的厉无咎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面前悬浮着的九枚噬魂钉,竟在同一时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随即寸寸断裂,化为齑粉!
他感受着天地间那股悄然改变的法则,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情道成环,万法之锁皆可开……他们……他们,真的走通了?”
佛宗山门前,苏晚仰头望着星空,感受着那润物无声的钟声余韵,唇角微微扬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这才第十声。”她侧过头,看着身旁的叶怀瑾,眼中的光芒比天上的星辰更加璀璨,“剩下的,我们一起敲。”
钟声的余韵尚未完全散尽,一道全新的、更为玄奥的涟漪,已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心之中,悄然荡开。
这第十一道涟漪,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它不再向天地间扩散,而是化作一道幽微的漩涡,向着两人交握的手心深处,向着那情渊的源头,悄然回溯,仿佛在汲取着什么,又像是在弥补着某种更为古老的空缺。
天地间的法则因他们的壮举而改变,却也似乎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一个无人察觉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