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你不是人。” ...
-
距那小孩儿走进的巷口还有小段距离。
忽而几阵突至的猛风续续断断狂狂拂来,白会秋的月光长衫似惊飞的幻蝶,掀起他的衣角,广袖被风一阵一阵灌满,乌黑发丝也随着风中一缕一缕斜打在他的脸侧。
风连带刮着街道巷口无去无从的落叶和桂瓣,它们被连连拂起,在无形的风中寻着自由。
两旁的铺子店主忙收着货品放至檐下,挑卖糖水的小贩急背着担子随着各路行人奔找避雨的店檐下,他们脸上大多行色匆忙,抑或是早已对岭南的雨季习以为常。
风带着许凉丝丝的潮气,连带日光烘烤的暑热,淡淡桂香缠绵在风中。
晴日正当照,又有一阵风袭来。
一位穿水绿衫子的姑娘从他们身边匆匆行过,一手死死按着头,另一手慌乱撩着被风吹得贴腿的裙摆,步子踉跄的像踩在软绵绵的豆腐上。
“——等等我!”
白念秋脚边的青石板上,“叮--”的一声脆响,让他们停下了脚步,林清玄见状立马捡起。
是只玉簪,簪头雕着的是朵盛放的荷,特别的是这并不似市集上售卖的款式,倒像是自制,虽说算不上是特别昂贵的样子,不过对主人来说应该也是算是珍贵的物件。
“姑娘,您的玉簪!”林清玄喊住她,那姑娘猛的停下,转过身,急急奔到他们面前,跟她随同的是一位与她穿同样款式的紫衣女子。
那位绿衫姑娘双手接过簪子,看着眼前两位高大英俊的少年,连说着几句感谢的话。
身旁的紫衣女子,暗悄悄扯了扯她的裙后摆,她们又抬眼虚虚看了眼,两人脸红的像天边淡淡的云霞。
“不用不用,举手之劳!”林清玄摆了摆手,一脸笑得灿烂。
“那…两位公子姓……诶……?”开口问询的话还没说完,眼前刚还站着的两个人便跑的没影了。
……
“喂喂喂!拉着我跑这么快干嘛?你看!那两个姑娘的话都没说完,我们就跑了,这不好吧?”林清玄气鼓鼓地看着白念秋。
“不行,双皮奶更重要,再晚点就找不到了……”
灵狐的嗅觉灵敏,当然白念秋找到那碗双皮奶也只是速度的问题。
林清玄瞟了一眼他,此刻的白念秋非常之认真。
哼,也就是对好吃的这么认真了!
当然他肯定是不敢说出来,林清玄在心里暗戳戳骂了一百句。
他们移动速度飞快,不一会儿便在一条小巷里瞧见那小孩的身影。
“喂,给我站住。”
一声倦怠又好听的声音打破巷中的沉静。
“谁…谁啊?是在叫我?”
那小孩愣愣转过身子,仰眼怔怔地望着两个高大的男人,叫住他的应该是比较高的那个,正以一种嚣张的姿势单手叉着腰。
风刮起空中的浮动的尘埃,被阳光照射出形状。
“你…你们要干嘛!劫钱么?我我我……我没钱啊!”说完他转身就要跑。
可是下一秒他发现怎么也跑不动,身后的人正抓住他的衣领。
白念秋眼神示意林清玄,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堵着他,白念秋俯视着他。
“……哈哈,有什么话好好说嘛,两位少侠……”
“做个交易如何?”,白念秋笑眯眯的。
“我要买你手上的双皮奶。”
“……啊?双…双皮奶??”
“多少?”
这都什么鬼?!小孩正以一种诡异的目光打量面前的人,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
对啊,这刚好可以讹一笔钱。
“那……五十个铜板!”
“五十个铜板,坑呢?”白念秋直接翻了个白眼。
亏本的买卖白念秋可不做。
“打劫,把你手上的双皮奶给我。”
小孩和林清玄两脸惊疑地看着他,白念秋神情都不带变化的,只是用手虚掩着嘴打哈欠。
林清玄在心中骂了句,这斯变脸都不带商量的。
“我……我不给!那二十五个铜板……”
雨是突至的。
前一刻还亮晃晃的天,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乌云悄然覆住,雨珠一滴接一滴砸在地上,愈来愈急。
顷刻,云层似被撕开,雨丝密匝匝地斜斜扫下,巷子四下之间霎时间便起了一层薄雾,似白纱把将远处的桂树,屋檐覆住,迷迷濛濛,看不真切。
“啊,雨……下雨了!白念秋别打劫了快走啊!”小孩身后的林清玄双手掩着头顶,向着白念秋身后的骑楼跑去。
白念秋面对这突至的骤雨愣了愣神。
小孩跑了。
他在原地骂了句。
都怪林清玄这家伙,要不然可能打劫成功了。
白念秋转过身,急忙掩着头,眼前一片迷濛看不清,他只得低着头看着脚踏的青石板辨着路。
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扫过青石板,带起几粒沾着潮气的尘埃,没跑几步,便突然撞到了什么。
是个人。
一把油纸伞被白念秋撞得在半空中飞旋,像只折翅的鸟,“啪”的一声落在青石板上。
白念秋想要抬眼时,谁知他跑得急,一个趔趄,重心不稳的他准备要摔个狐啃泥时——
完,今天走了什么狐屎运啊!这人走路不看路啊!挡什么道……>∧<
始料未及的,白念秋的肩被一双温热的手扶住。
什么鬼?
那人见白念秋站稳了才缓缓把双手放下。
白念秋愣了一秒。
抬眼,面前的人,一袭玄色衣衫,身型高大挺拔,在雨中扎眼极了。
他戴着墨色面纱,衬得他的肤色冷冷的,在雨中看不清神情。
他微微垂眼,那从眼深不见底,像岭南雨季积了水的古井。
“抱歉。”
白念秋先开了口,声音被雨泡得发闷,正想弯腰去捡那把被他撞翻的伞时——
“你不是人。”
那人的声音冷涩又清透,似冰封于雪原中的冷玉,在白念秋耳旁,在雨幕中,犹为好听。
话音刚落,这位身着玄衣的神秘男人立刻退后几步,雨不断洗刷脚下的青石板,“嗒嗒”几声……紧接着的是剑出鞘的声响。
白念秋只觉得下巴那处冰冰的。
剑尖正抵着他的下巴,锋刃透着青白色的光,寒气正顺着皮肤往上爬,力道很轻,皮肤开始泛白,再稍一用力,怕是就要渗出血珠了。
空气中都是雨水夹杂着剑的冷冽气,白念秋眨了眨眼。
对上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直逼得白念秋不得不微微仰着头,喉结动了动,恰好擦过剑脊——那触感比冰更凉,是带着金属特有的硬,似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呼吸。
真是走了狐屎运了……我*
白念秋皱了皱眉,然后笑眯眯地开口。
“哦?为什么呀这位少侠?”
林清玄,老子现在这狼狈样都怪你。
两人的衣衫都被雨打湿了差不多大半个身子,白念秋的月白长衫不经淋,湿了的地方透出底下的肤色,像宣纸上洇开的淡墨。
风吹在身上,湿布料贴在他肩侧,发梢的水珠顺着他的下颚线,落在领口上,最后顺着锁骨滑至衣襟褶皱里,像条冰凉的小蛇,钻进湿衣中,没入更深处。
“气息。”
啧,看起来修为蛮高的样子,又是一位“正人君子”的捉妖师。
白念秋冷哼一声。
“那…来捉我啊。”
他笑得狡黠,下一秒便陡然向后折去,只留下几瞬的如柳絮般的白影。
玄衣人立马转过身。
“还挺聪明。”
白念秋离那捉妖师有段距离,手上正拿着一个牌子。
“啧,又是沂墨的啊,烦死人了…。”
白念秋撇了撇嘴,本想跑路,想到什么好玩的,挑嘴笑了笑。
“我偷了……”
他漫不经心地举着那块牌子,眼中全是得意和挑衅,声音在雨中晕开一圈湿冷的涟漪,带着故意拖长的尾音。
敢这么对本少狐,必须要给他吃点苦头。
对面那人微微皱眉,冷冷地开口。
“还给我。”
白念秋捏着那枚刻着“沂墨”二字的令牌转了半圈,雨水打在牌面溅起细碎的水花,倒衬得他眼底的狡黠更亮了几分。
“你们沂墨的人,是不是都这副追魂索命的模样?”
话音未落,手腕轻扬,令牌在指间翻出个漂亮的花。
“想要?”
他忽然屈指一弹,令牌没入雨幕直冲向巷顶的飞檐,借着这抬手的力道旋身掠起,再接起令牌,月白长衫在雨里划出道利落的弧,足尖点过悬在半空的灯笼钩子。
留下句轻飘飘的话:“追上我,就还你啊——”
两人一前一后飞上房檐,雨丝斜斜打在青瓦上,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
白念秋足尖刚落上檐角,便听得身后衣袂破风的声响,他头也不回,拎着湿漉漉的衣摆往屋脊另一侧滑去,瓦片被踩得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那枚“沂墨”令牌正卡在前方两三尺外的瓦缝里,雨水顺着牌面往下淌,在灰瓦上洇出深色的痕。
白念秋故意放慢半拍,指尖擦过令牌边缘又猛地缩回,转身时正对上那人冷凝的双眼。
“急什么?”
他笑得更欢,忽然借力在倾斜的屋顶上翻了个旋,身影如雨滴入风。
“这屋顶滑得很,小心摔下去——毕竟你们‘正人君子’,总不能像我这样不讲规矩吧?”
话音随着风散在雨里,他已跃向隔壁的屋脊,脚下的瓦片被带得滚落几片,坠进巷弄发出沉闷的碎响。
两人打的不知天地为何物。
檐下的吃瓜众人,一个个踮着脚仰着脖子,手里的油纸伞斜斜地支着,眼睛却瞪得溜圆。
“哎哟这翻得!跟猫戏老鼠似的!”
卖糖画的老汉咂着嘴,手里的铜勺差点滴错了糖, “那穿白衣服的后生,脚底下跟抹了油似的!”
穿蓝布衫的小媳妇拽着自家汉子的袖子,声音压得低却难掩兴奋:“你看你看!刚才那一下!差点点着房梁!这是哪路神仙打架?好帅……”
几个半大的小子早挤到最前头,其中一个举着刚买的风车,被屋顶飞掠的身影带起的风卷得呼呼转。
“是捉妖师!我见过他腰上的牌子!那白衣服的……是妖?我看倒像个戏台上的俏公子!”
忽听“哐当”一声,半片瓦从房檐滚落,擦着卖馄饨的摊子边缘砸在地上,众人吓得齐齐吸气,却没一个肯挪脚。
穿长衫的先生推了推眼镜,捻着胡须故作镇定。
“此乃高人过招,凡俗莫近……哎等等,那白衣服的是不是把人家令牌扔房顶上了?”
屋顶上光影交错,檐下议论声、惊呼声混着渐歇的雨声,倒比天上的打斗更热闹几分。
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忽然捂住孩子的眼,自己却从指缝里使劲往外瞧,嘴里还念叨着:“可别把房子拆了哟……”
此刻的雨渐渐小了起来,像被清风吹拂的银线,天边的的乌云悄然散开,漏下一缕淡金色的天光。
那抹玄黑被染上细碎的光晕,倒像是泼墨画里不慎溅上的金粉,添了几分柔和。
白念秋踩着渐干的瓦片,脚步声清晰了许多,却依旧轻快得像阵风。
回头时,正望见那抹玄包额前的碎发被风掀起,露出那双在天光下更显锐利的眼。
白念秋忽然笑出声,将那枚“沂墨”令牌抛到空中又稳稳接住,“瞧见没?天公都嫌你们追得腻了。”
话音刚落,他足尖一点,竟快步飞奔到那人眼前。
面纱被白念秋扯开。
雨停后的天光恰好落在那人脸上,分明是张清俊得近乎凌厉的面容——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时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意,唯有眼下那颗极淡的朱砂痣,添了丝出乎意料的艳色。
他显然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手,微微愣了愣。
白念秋捏着面纱的手顿在半空,语气里的戏谑淡了些。
“啧,沂墨的人,都长这么好看?”
白念秋的眼睛变成琥珀色,盯着那人的双眼。
怎么不管用?不对啊……
他皱了皱眉,忽然凑近半步,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衣襟,声音压得极低。
“还是说,特意戴个面纱,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风卷着残留的雨气掠过屋顶,将两人鬓角的碎发吹得纠缠在一起。
捉妖师的手已按在腰间的法器上,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偏偏白念秋还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里的面纱,笑得愈发狡黠。
“这面纱我也收着了,想要?还是那句话——”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忽然旋身后退丈许,白色衣摆扫过瓦片带起一阵轻响:“追上我再说。”
白念秋的身影消失在夕阳熔金的天际边。
最后一抹霞光漫过他的衣袍,像给那抹疾驰的影子镶了圈暖红的边,转瞬便被远处连绵的屋脊吞没。
捉妖师立在最高的那处檐角,望着那道渐远的身影没入暮色,“沂墨”令牌在他手中——不知何时,那枚被抛在瓦缝里的令牌,竟被对方悄无声息地塞回了自己袖中。
檐下的吃瓜众人还在议论刚才那幕。
晚风卷着炊烟掠过屋顶,只余下天边最后一点橙红,像白念秋临走时,留在眼底那抹未散的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