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 9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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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从南部来看我。
他迫切地想看看两个外孙，却始终不愿踏进萧家，不肯去滨江花园，也不肯去西郊别墅。那片繁华与他格格不入，也刻着他不愿触碰的往事。
为了让他安心，萧迪包下了安宁那间满是薰衣草的民宿。山野的空气清冽，暂时隔绝了城里的纷扰。父亲抱着外孙，那双常年劳作、布满粗茧的手，此刻却像捧着珍宝般轻柔。他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孩子幼嫩的指尖，眼眶时常毫无预兆地泛红。
“孟儿，”他嗓音沙哑，“养孩子是世上最艰难的事，但看着他们一点点长大，什么苦都值了。你和萧迪要好好的，陪着他们。”
他叫李大明，我的父亲，一个用尽全力护我长大的南部男人。林佩琦离开后，他既当爹又当妈，怕我冷怕我饿，可他看我的眼神里，总藏着一份超越父爱的、承诺般的沉重。仿佛在透过我，守护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天午后，阳光透过木窗格，在孩子熟睡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屋里只剩下我们父女和轻微的呼吸声。我终于鼓起勇气，打破了这份宁静。
“爸，”我轻声问，目光却落在孩子恬静的睡颜上，“那些新闻……您是不是也看到了？”
父亲脸上的皱纹似乎瞬间深刻了许多。他沉默了片刻，才重重地叹了口气：“看了。孟儿，你别信，你当然不是……那些胡说八道，爸心里比谁都难受。”
我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您和林佩琦，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仿佛抽走了房间里所有的空气。父亲长久地沉默着，目光投向窗外连绵的山峦，像是在岁月的长河里打捞那些沉底的记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遥远的疲惫：
“她大学时，来咱家作坊打工。你外公外婆做海产，环境差，又潮又腥。她一个那么漂亮的姑娘，不怕脏不怕累，下水、杀鱼、做鱼浆，样样都肯干。而且极其聪明，买货的人一开口，她心算比计算器还快。”
他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我看她不容易，总想帮帮她。她学费紧，我就偷偷塞点钱，让她安心念书。”
“后来有一天，她突然来找我，说愿意嫁给我。”父亲的声音低了下去，“她说，她之前有过一段……很辛苦的感情。如果我不介意她的过去，她想试着开始新的生活。唯一的条件，是让我答应，把她乡下的母亲接来一起住，她放心不下。”
“可是……南部老家规矩大，你爷爷奶奶死活不同意。我没办法，只能在镇上租了个小房子，先安置她母亲。为这个，她觉得亏欠了她妈，也对我……心里始终存了个疙瘩。”父亲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知道，结婚那些年，她表面上跟我过日子，心里……并不快活。”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原来母亲的离开，并非一场毫无征兆的背叛。
“你两岁那年，”父亲的声音带着一种释然后的苍凉，“她坐在我面前，求我结束我们的婚姻。她说，因为姓萧的那个男人，她放不下他。能名正言顺地接纳她，连同她母亲一起照顾。她求我成全……我知道她不属于平平凡凡的在南部过这一生，她有自己的理想。“
“她要带你一起走的，我没同意，我答应唯一的条件就是让你留在我身边。”
“后来，她嫁给了萧振邦。她做对了自己！”
他抬起眼，目光笃定地看着我，像是要穿透二十六年的时光：“孟儿，你妈妈从没真正扔下你不管。滨江花园七楼八楼，那是她早就给你备下的。你外婆一直住在七楼，名义上是陪护，实则是替她守着你，看着你平平安安长大成人。她一直都在。”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热流冲向眼眶。信息量太大，冲击着我多年来固有的认知。
父亲最后叹息道，语气近乎恳求：“她骨子里是个善良又重情义的人，做不出狠心绝情的事。孟儿，你不能恨她。”
我望着父亲，他脸上有解脱，有宽慰，却独独没有怨恨。可正是这份过分的宽容与“恰到好处”的停顿，让我在巨大的震动之后，心底反而涌起更深的迷惘。他告诉我的，或许只是冰山浮出水面的那一角。而那沉在深海之下、更庞大更复杂的真相，他选择用沉默来守护。
这份沉默，比滔滔不绝的讲述，更让我感到不安。
父亲说完，长久地沉默着，只是低头逗着孩子的小手，仿佛借此逃避我眼里的追问。
我看着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心口却像被一块巨石压住。
是的，他告诉了我许多——母亲当年的苦、她的选择、她的“不曾离开”。可与此同时，我分明感受到，他还刻意藏起了什么。
就像一场大火，他只让我看到余烬，却把最炽热、最灼人的部分，永远封存在灰烬之下。
而我，迟早会亲手将它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