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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薄雾 ...

  •   宋云舒在酒店浴室蹲了整整三个小时。

      瓷砖缝里的霉斑像团皱巴巴的旧报纸,他盯着看久了,眼前渐渐浮起重影。手机在掌心震了又震,是林辞发来的消息:"我在楼下咖啡厅,等你吃早餐。"

      他捏着手机的手在抖。昨晚林辞母亲的电话像把重锤,砸碎了他对这段关系的最后一点侥幸。叶清欢女士的呜咽还在耳边:"辞儿从小就苦...他恨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他明明那么喜欢你,却要用最伤人的方式对你..."

      "喜欢"——这个词像根细针,扎进宋云舒发木的神经。他想起昨夜林辞的眼泪,想起对方捏着他下巴时颤抖的指尖,想起林辞说"你身上的胎记和她纹的叶子一模一样"时,眼底翻涌的暗潮。

      咖啡厅的玻璃门在视线里晃了晃。宋云舒站起身,西装裤擦过浴缸边缘,发出刺啦的声响。他对着镜子扯了扯领带,镜中人的眼尾还泛着红,像被人揉皱的信纸。

      林辞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两份牛角包。晨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脸上,把他高挺的鼻梁切成明暗两半。看见宋云舒进来,他抬了抬下巴:"坐。"

      宋云舒坐下时,闻到了熟悉的雪松味。林辞今天没穿西装,只穿了件浅灰高领毛衣,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那上面缠着带血渍的绷带——是昨晚他攥得太狠,被宋云舒咬的。

      "吃。"林辞把刀叉推过来,"我让厨房热的,凉了我再让他们重做。"

      宋云舒没碰食物。他盯着林辞手腕上的绷带,声音发涩:"疼吗?"

      林辞的动作顿了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突然笑了:"不疼。"他的指节抵着桌沿,轻轻敲了两下,"倒是你,昨晚哭的时候,眼泪掉进我领口,烫得我差点醒过来。"

      宋云舒的耳尖发烫。他想解释,却被林辞打断:"叶阿姨的电话,我看到了。"他扯了扯嘴角,"她都告诉你了?我和我妈的事?"

      宋云舒喉结动了动。"她是我姨妈。"

      "所以我们是表兄弟?"林辞的语气很轻,像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叶清欢是我妈,你妈...是她妹妹?"

      宋云舒点头。咖啡厅的留声机在放爵士乐,旋律甜腻得发黏,像团化不开的糖。"所以你早知道?"他问,"知道我是你表弟?"

      林辞没说话。他伸手越过桌面,指尖轻轻碰了碰宋云舒的手背。宋云舒想缩回,却被他扣住手腕。"你以为我接近你,是为了玩表弟妹游戏?"他的掌心滚烫,透过皮肤渗进宋云舒的血管,"宋云舒,我第一次见你,在酒吧后巷,你蹲在地上吐,酒味混着血味。那时候我就想,这孩子怎么脏成这样?"

      宋云舒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那个雨夜,自己缩在垃圾桶旁吐得腿软,林辞撑着黑伞站在他面前,伞面倾斜着,把所有雨水都挡在他头顶。

      "后来你妈死了,"林辞的声音低下去,"我让人查了,高利贷的人要剁你手指。我想...要是你能欠我的,是不是就不用怕他们了?"

      宋云舒的眼眶酸得厉害。他想起林辞扔给他的银行卡,想起对方说"五十万够你还债"时的漫不经心,原来背后藏着这么多辗转反侧的算计。

      "所以你买酒吧,"他说,"故意让那些人找我麻烦?"

      林辞没否认。他松开手,端起咖啡杯,指节在杯壁上叩出清脆的响:"我要你主动来找我。要你跪在我面前,说'林少,救救我'。"

      宋云舒的呼吸一滞。他想起自己在酒吧后巷发抖的样子,想起林辞撑着伞站在雨里的模样,想起对方说"跟我走"时的语气——原来所有的温柔,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你真恶心。"他说,声音哑得厉害。

      林辞的笑意在眼底凝结。他放下咖啡杯,杯底与木桌碰撞出闷响:"我知道。"他说,"可你看,你现在不还是坐在这里?你不还是...在等我?"

      宋云舒站起身。他想走,可双腿像灌了铅。林辞的目光跟着他移动,像团烧红的炭,烫得他坐立难安。

      "那五十万,"他说,"我会还你。"

      "不用。"林辞说,"算我借你的。"

      "我不要欠你。"宋云舒的声音在发抖,"我欠不起。"

      林辞突然笑了。他伸手揉乱自己的头发,露出少年气的迷茫:"我也不想。"他说,"可我控制不住。从见你第一面起,我就想把你拽进泥里,让你只看我,只依赖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成了呢喃:"你知道吗?我爸走的时候,我蹲在停尸房门口,手里攥着他最后给我的支票。那时候我就想,要是能有个理由活下来就好了。后来我有了林氏集团,有了钱,有了权,可我还是...还是空得慌。"

      宋云舒望着他颤抖的肩膀,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辞儿,好好活着。"

      "阿辞。"他轻声唤道。

      林辞猛地抬头。他的眼睛红得像兔子,睫毛上沾着水光。"谁准你这么叫的?"他哑着嗓子问,却没阻止宋云舒重复那个称呼。

      "阿辞,"宋云舒又说了一遍,"你不需要活成这样。"

      林辞的笑意在脸上绽开,带着点破碎的脆弱:"那你呢?"他问,"你不是也在活成这样?为了钱,为了躲我爸,把自己变成块冰。"

      宋云舒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林辞说得对,他早就在泥里了,比林辞陷得更深。

      "吃完早餐,"林辞突然说,"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宋云舒没说话,默默拿起刀叉。牛角包烤得很焦,咬下去时掉了很多碎屑。林辞托着腮看他,目光像团化不开的雾。

      车停在城郊的老房子前时,宋云舒才知道林辞要带他去哪儿。青石板路爬满青苔,院门口的银杏树有三层楼高,叶子黄得透亮,像谁把阳光揉碎了撒在上面。

      "这是我妈的老房子,"林辞说,"她去世后,我让人翻修过,一直空着。"

      宋云舒跟着他走进院子。银杏叶落在肩头,带着干燥的香气。林辞推开虚掩的门,扑面而来的是旧木头和樟木香的味道。

      客厅里摆着幅油画。画的是个穿蓝布裙的女人,抱着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站在银杏树下。女人的眉眼和叶清欢女士很像,小男孩的眼睛却和林辞一模一样。

      "那是我五岁生日,"林辞说,"我妈说,要让我永远记得这一天有多开心。"

      宋云舒走上前。画框边缘有几道裂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砸的。林辞的手指抚过裂痕,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爸摔的。那天他说我妈'只会花钱养废物',我妈笑着把画护在怀里,说'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他转身看向宋云舒,眼眶发红:"后来我爸走了,我以为能解脱。可我发现,没有他的日子更糟。我妈整天哭,我每天晚上都梦见她被债主拖走的样子..."

      他突然抓住宋云舒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明白吗?我害怕。我害怕有一天,连回忆都保不住。"

      宋云舒望着他颤抖的指尖,突然想起自己藏在枕头下的相册。那是母亲的遗物,里面有张照片:年轻的叶清欢穿着蓝布裙,抱着穿背带裤的小男孩站在银杏树下——正是画里的场景。

      "你是..."他轻声说,"我妈是你姨妈,那这画里的男孩..."

      "是我。"林辞笑了,眼泪却掉下来,"我是你姨妈的儿子,是你表哥。"

      风卷着银杏叶扑进窗户,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宋云舒望着林辞脸上的泪痕,突然想起昨夜对方的眼泪,想起他说"你身上的胎记和她纹的叶子一模一样"时的眼神。

      原来他们早就是一家人。原来林辞的恨,林辞的孤独,林辞所有的疯狂,都源于同一个伤口——失去母亲的痛。

      "阿辞,"宋云舒说,伸手替他擦掉眼泪,"你不是一个人。"

      林辞的呼吸一滞。他望着宋云舒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对方眼底的温柔,突然低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咸涩的泪味,像片落在伤口上的银杏叶。宋云舒没有推开,反而轻轻环住了林辞的腰。他能感觉到对方的颤抖,能听见对方急促的心跳,能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雪松味。

      "云舒,"林辞贴着他的唇说,"别离开我。"

      宋云舒点头。银杏叶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枚金色的戒指。他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辞儿,好好活着。"现在他终于懂了,所谓好好活着,不是苟延残喘,而是找到那个愿意和你一起站在阳光下的人。

      可他不知道,命运的阴影早已笼罩过来。不知道此刻的温暖,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更不知道,那个说要和他一起好好活着的人,会在不久的将来,用生命为他筑起最后一道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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