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五章 ...
-
“海边的石头，送恋人。”
我回忆着隋昭的话。
那天葬礼结束，小念在我的墓碑前也放了一块这样的石头。
综合杨念的取向以及他对我过分的依赖，再加上杨念对隋昭的莫名敌意，我得出了一个结论：他可能喜欢我，但我是他哥。
这样么……
并无反感，我竟然生出了一丝虚妄而危险的期待。
曾经，“相依为命”这四个字太重，重到让人忽略掉所有其他的感情，而真正探寻起来，又让人无所适从。难以否认的是，家里那个眼巴巴等人回来的小屁孩，是我留存于世的最大牵挂。
这份牵挂，似乎又不止于亲情。
我同样需要看清并承认自己的心思，却又胆怯地希望对方来回答这道无法开口的难题。
而就在当晚，我得到了答案。
杨念端着手机，放着一段视频，反反复复，毫无厌烦。
视频里，天未破晓，背后的老楼没有亮灯，昏暗的路灯是唯一光源。
镜头转到了我的脸，俨然是喝多了。
我没骨头似的靠在杨念肩膀上，第一次发现，他肩很宽，依着很舒服。
不知不觉间，比我高了那么多。
我嘴里念念有词，但一点也听不清楚，一只手牢牢抓住杨念胳膊。
稍微转身，醉鬼几乎整个人被对方圈进了怀里。
有点……暧昧。
在杨念第三次问我回不回家的时候，我的呢喃声忽然扬起来。
“小念啊，你是不是还记恨我，好久不回家，把你自己扔下的事儿啊？成天对我绷着脸，凶凶的。”
我一只手腾出来，戳在杨念嘴角，挑起一个上扬的弧度来。
镜头晃动得厉害，但一直对准着胡作非为的当事人，兢兢业业记录罪行。
没想到他还真回答了，答案跟梦里的一样。我这么多年的疑惑，原来他早就给出了答案。
心眼不少，专挑我记不住东西的时候说。
就怕我听到。
“没恨。只是，怕。小时候你到处干活，爸走了之后，你说你讨厌多事又啰嗦的小孩，还专门挑大半夜说的。万一不小心再被你扫地出门了，多惨啊。”
视频里，我眯着眼睛停顿了半天，迟钝着反应他这句话里是什么意思。事实证明杨念达成了他的目的。喝醉的人听东西完全抓不住重点。
“……不恨啊……那你喜欢我吗？”
他并无犹豫，嗯了一声。
“哦哦，我懂了，长兄如父，父爱如山。小崽子感受到哥哥的厚爱了啊。”
“不是。”
晚风轻轻拂过树梢，蝉鸣未绝，视频的某个角落里，杨念的手轻轻覆上我的手，小心翼翼，一触即分。
“我知道，这话放在我们身上，俗气又不合理，我也只敢在这时候说给你听。”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自嘲般笑笑，“哥，我爱你。但你，不要知道。”
蜻蜓点水，心湖里震开了无数涟漪，听他亲口承认后，再也无法平静。
大概就在这时，天边露出了第一缕霞光。
黎明到来，把一切不可说与不敢想，统统留在了遥远的黑夜。
心里的爱意疯长，可只能蜷曲在冻土之下，不敢见光。
“哥，醒来之后，你全忘记吧。”
杨念把他全部的隐忍，留在了我的记忆长河之外。告白，长眠在了他一人的生命中。
视频外，我虚无的双手捧起了杨念的脸颊。
什么东西重见天日，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跨越六年时光，跨越两个没有交集的世界，所有脉络都清晰起来，火种生根发芽。
冻土之下，阳光疯长。
“我能看出来隋昭喜欢你，可能正在追求你。看你跟他站在一起，我心里不舒服，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第二天我旁敲侧击去问了一个朋友，她说我这是动心了，喜欢那个人。网上各种名词一大堆，看完了我觉得我完了。”
“但后来想想，亲情、爱情，分那么开干什么。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有天听到隋昭和你聊行程，可能一年也回不来几次。我不想重复那种日子，也……做不到再次退让。你说，我要是坚持不放你走，你会不会真就留下了。
我又后悔了，被暗恋的人应当有知情权。至少要让你知道我等了你好久。
那天晚上，我也开始写待办，第一条是跟你表明心意。我们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更疏远，但我总要试试，不想有遗憾。万一你答应了呢。”
“结果，第二天，我没等到开口的机会。”
“小时候你教我写待办，说这样不容易忘，办事效率也高。可这是我第一次写，结果无论如何都完不成了。”
杨念一个人靠坐在墙角，目光没有焦点。
我紧紧挨着他，想笑，想哭。
进入这段感情，我像条横渡泥沼的船，破破烂烂，不知何时会翻，而后缓缓深陷。
良久，我看他起身，走到柜子前，找了一摞信纸，平铺到桌子上。
他坐下，神情认真，提笔写字。
没有标题，没有结语，没有收信人和落款。
他写了一些从前发生的事情，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
写到后面，既像情书，又像遗书。
我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他写好了信，拿到阳台上去，点火，烧掉了。
“寄给你了，记得看。”
他又坐回桌子前，翻开一个崭新的本子。
首页第一行，只有两个字，表白。
日期是出事的前一天。
他接着往下写，写一句，念一句。像是时下流行的什么“恋爱中的一百件事”。
恋爱待办。
他写一句，我回应一下。
“二，煮一次重辣火锅。你说要保护嗓子，还没尝过太辣的。”
好啊，我试试。
“三，回不老街，再看一次日出。”
好，一起。
“四，给我们写一首歌。这个，我能力有限，写出来什么样就不一定了。”
行啊，期待。
“五，去看海。我给你的石头，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很开心。谢谢。
“……”
“六十六，等我攒够了钱，去一趟拉萨吧。看雪山和宫殿。”
好。
“六十七，买戒指，情侣款。”
……
“还剩一些，要再想想。”
我不知道，深藏心思的那些日子里，他曾独自幻想，做着看起来不切实际的谋划。
我看他翻页，在最后一篇、最后一行，继续落笔：
“一百，去见你。”
“要当面表白。”
我希望完成这些待办需要花费很久很久的时间。
久到可以支持小念地走完属于他的后半生。
“哥，你不说话，我当你全都答应了啊。”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