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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教导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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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导处办公室的空气，比教室走廊更滞重。海风似乎被厚实的窗帘和堆叠的文件阻隔在外，只剩下老式吊扇在头顶“嘎吱嘎吱”缓慢旋转的声响，搅动着灰尘、旧纸张的霉味，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烟草残留的苦涩。林语惊安静地坐在靠墙的长条木凳上，脊背挺得笔直，与硬邦邦的椅背保持着几厘米的距离。她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窗外。窗外是一棵巨大的老榕树，盘根错节，浓密的树冠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光斑艰难地穿透叶隙，落在潮湿的泥地上。几只灰麻雀在枝叶间跳跃，发出短促的啾鸣。
办公室中央，教导主任老王正对着陶枝唾沫横飞，手指几乎要点到她的鼻尖上。那几本被缴获的漫画书可怜兮兮地躺在宽大的办公桌一角，封面色彩鲜艳得与这间古板压抑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开学第一天！陶枝！你的‘英雄事迹’是不是非得刷新一下我的记录簿？迟到！仪容不整！还带着这种——这种精神污染进教室！你有没有一点高三学生的自觉？！说！书藏哪儿了？别告诉我你就塞书包里！”老王的声音像一把钝锯子，来回切割着沉闷的空气。
陶枝垂着脑袋站在办公桌前，肩膀微微垮着，那头乱糟糟的栗色卷发此刻显得格外没精神。她脚尖无意识地在地上蹭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听到“藏哪儿了”，她飞快地抬起眼皮，偷偷瞟了一眼坐在墙边的林语惊，那眼神里混杂着一点“完蛋了”的懊恼和破罐子破摔的茫然。
林语惊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极其自然地落在老王办公桌侧面的那个铁皮文件柜上。第三格抽屉的金属把手下方，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锁扣微微凸起着，并没有像其他抽屉那样完全压下去扣进锁孔。一丝极其细微的缝隙暴露在空气中，像一道隐秘的伤口。她的目光在那上面停留了不到半秒，随即又平静地移开，重新投向窗外那只正在梳理羽毛的麻雀，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从未发生。
“我……我就随手塞桌肚里了。”陶枝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不情愿的敷衍。
“放屁！”老王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当我瞎？桌肚我让人翻过了！说！到底藏哪儿了？今天不说清楚，你就在这儿给我站到放学！”
陶枝被吼得缩了缩脖子，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眼神又开始飘忽地往林语惊那边瞟，带着点求救的意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墙边那个一直安静得像幅背景画的清冷身影，忽然动了动。林语惊微微抬起眼，目光没有看老王，也没有看陶枝，只是平静地、清晰地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滴冰水落进滚油，瞬间打破了办公室的焦灼。
“老师，第三格抽屉的锁扣没压下去。”
她的声音很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客观事实。
空气瞬间凝固了。
老王脸上的怒容僵住，像一副滑稽的面具。他猛地转头，顺着林语惊话语里那极其微小的提示，目光如鹰隼般精准地钉在了文件柜第三格抽屉的锁扣上——那个微微凸起、没有完全扣死的锁扣！他几步冲过去，粗糙的手指用力往下一按！
“咔哒！”
锁扣应声扣紧。
但这声轻响，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却如同惊雷。老王猛地拉开抽屉——几本花花绿绿的漫画书，正大剌剌地躺在几份文件上面，封面上的美少女战士正冲他眨着无辜的大眼睛。
“……”老王的脸瞬间由铁青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瞪着陶枝，又猛地扭头看向依旧平静坐在墙边的林语惊，那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惊愕、被戳穿的狼狈、还有一丝被学生看透的恼羞成怒。
陶枝也彻底懵了。她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看看抽屉里暴露的“罪证”，又看看旁边那个一脸平静仿佛只是提醒老师“你鞋带开了”的新同桌，大脑彻底宕机。她……她怎么知道的？！
老王喘着粗气，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胸膛剧烈起伏。他一把抓起那几本漫画，狠狠地摔在桌子上，指着陶枝，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反而有些变调：“好！好！陶枝！你真是长本事了！藏得够深啊！还学会找帮手了是吧？！”他凶狠的目光扫过林语惊，带着迁怒的意味，“林语惊！谁让你多嘴的？！”
林语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声质问只是拂过耳畔的微风。她依旧安静地看着窗外，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清冷又疏离。
“给我写检查！一千字！深刻反省！放学之前交到我这里！”老王最终把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陶枝身上，“现在！立刻！拿着你的‘精神食粮’！给我滚出去！别在这儿碍眼！”
陶枝如蒙大赦，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桌上那几本失而复得的宝贝漫画，紧紧抱在怀里，连滚带爬地冲出了教导处办公室，连看都不敢再看老王一眼。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依旧压抑的怒火。
走廊里带着海腥味的湿润空气涌进鼻腔，陶枝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好险！差点就“英勇就义”在开学第一天了！
她劫后余生般地转头，这才发现林语惊不知何时也安静地走了出来，正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的人不是她。
陶枝的眼睛瞬间亮了，像两颗被重新点燃的小太阳。她抱着漫画，几步蹦到林语惊面前，脸上刚才的惊恐懊恼一扫而空，只剩下纯粹的、滚烫的好奇和兴奋，连珠炮似的问：“喂！林语惊！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老头把书锁在第三格抽屉？还知道锁扣没压下去？太神了吧！你刚才在里面都不怕的吗？老王那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我的天！”
林语惊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那双弯月似的眼睛里跳跃着毫不掩饰的崇拜和惊奇，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那股熟悉的、带着阳光热度的海盐柠檬汽水的气息又笼罩过来，驱散了教导处残留的霉味。
林语惊没有回答她连珠炮似的问题。她只是微微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上——那里躺着刚才陶枝硬塞给她、又被她一直攥在手里的那颗花里胡哨的水果糖。糖纸被手心的微汗浸得有些发软。
在陶枝闪闪发亮的注视下，林语惊伸出另一只手，白皙的指尖捏住糖纸的一角，动作很轻，很慢地，沿着锯齿状的边缘，一点一点地，将那张亮闪闪的、俗气的塑料糖纸撕开了。
细微的“窸窣”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粉红色的硬糖露了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甜腻的光泽。
她还是没有看陶枝，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掌心里那颗剥开的糖。
陶枝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噗哈哈哈哈——！”那笑声毫无预兆，清亮又放肆，像一串被用力摇响的玻璃风铃，瞬间打破了走廊的寂静，惊得窗外榕树上几只打盹的麻雀“扑棱棱”地拍着翅膀，惊慌失措地飞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哈哈哈哈哈……林语惊！你太有意思了！”陶枝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指着林语惊掌心的糖，“我还以为你多高冷呢！原来你也吃糖啊！哈哈……不过你这剥糖的样子，怎么跟拆炸弹似的？太好玩了！”
林语惊终于抬起眼，看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陶枝。那张过于生动明媚的笑脸，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过于强烈的光，有些刺眼。她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将那颗粉红色的水果糖放进了嘴里。
一股浓烈得近乎工业化的草莓香精味道，混合着过分的甜腻，瞬间在舌尖炸开。很劣质的味道。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腮帮子被那颗硬糖顶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喂！”陶枝好不容易止住笑，凑得更近，眼睛亮晶晶地追问，“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怎么发现的？快说快说！”
林语惊含着那颗甜得发齁的糖，目光越过陶枝兴奋的脸，看向走廊尽头那扇通往宿舍区的玻璃门。门外的天色被厚厚的云层和海雾笼罩，灰蒙蒙一片，潮湿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她没理会陶枝的追问，只是迈开脚步，朝着那扇门走去，白色板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
“哎！等等我啊！”陶枝抱着她的宝贝漫画，像个小尾巴一样立刻追了上去，栗色的卷发随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林语惊！你慢点！观海楼B栋对吧？我也住那边！307？我是309！咱们是邻居啊！太巧了吧！喂！你听见没有？你吃糖的样子真的超可爱！下次我请你喝校门口那家超好喝的柠檬汽水！我跟你说……”
少女清亮又喋喋不休的声音，混合着海风的咸湿气息，像一张无形而温暖的网，试图缠绕住前方那个沉默而略显清冷的背影。林语惊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含着那颗过分甜腻的糖，舌尖无意识地抵着坚硬的糖块，感受着那劣质的香精味在口腔里缓慢地弥漫。宿舍楼高大的轮廓在潮湿的暮色中若隐若现，灰白色的墙壁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在咸涩的海风里轻轻摇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