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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心墙的裂缝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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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像是某种冰冷的烙印，深深刻进了江临的嗅觉记忆里，挥之不去。即使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坐在国安分局技术支援中心那熟悉的控制台前，那混合着血腥、药味和沈屹初身上硝烟气息的味道，依旧会毫无预兆地钻进鼻腔，瞬间将他拉回那条昏暗的、充满窒息感的走廊。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聚焦在屏幕上跳跃的数据流上，指尖敲击键盘，试图用冰冷严谨的代码逻辑来驱散脑海中那个挥之不去的画面：沈屹初吊着染血的右臂，平静深邃的眼眸，以及那句低沉沙哑、如同魔咒般萦绕不散的——“当心脚下”。
然而，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每一次指尖的敲击，都仿佛敲在那句低语上，激起心湖深处更汹涌的涟漪。那声音里蕴含的，到底是什么？是职业习惯下对任何“不便”者的例行提醒？是对一个狼狈实习生不合时宜出现在医院的、隐晦的告诫？还是…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切？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江临用巨大的恐慌和更深的自我厌弃狠狠掐灭！荒谬！简直是痴心妄想！他算什么东西？一个走路都成问题的跛子，一个只能躲在数据背后的实习生，一个连表达关心都显得如此笨拙可笑的多余者！沈屹初那样的人，如同翱翔天际的鹰隼，目光所及是更广阔的天空和更重要的使命，怎会为他这片卑微的尘埃停留片刻？
巨大的自卑如同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那晚在医院的狼狈——湿透的衣衫、因剧痛而佝偻的身体、无法掩饰的跛行姿态——每一个细节都成了反复凌迟他的刑具，提醒着他与那个光芒万丈的世界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他像一只受惊的蜗牛，本能地将自己更深地缩回坚硬的壳里。
他开始刻意地、近乎神经质地避开一切可能与沈屹初产生交集的空间和时间。
指挥中心的联合简报？他会提前确认特警队是否参加，若有，便找借口向导师申请远程接入，或者干脆“恰好”被分配到远离核心区域的外围终端。
食堂用餐？他永远选择最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并且只挑人最少的时间段匆匆扒几口饭，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入口，一旦捕捉到那抹深蓝色的身影，无论是否吃完，都会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起身离开。
甚至连走廊和电梯，他都变得异常敏感。他会刻意放慢脚步，让其他人先行，或者干脆选择走人迹罕至的消防楼梯，即使那陡峭的台阶会让他的左腿承受更大的痛苦，也在所不惜。每一步踩在冰冷的楼梯上，尖锐的刺痛都像是在惩罚他那不该有的悸动和痴念。
他的沉默变得更加厚重。在技术小组的讨论中，他不再主动发言，除非导师点名，才会用最简短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专业术语回答。他把自己埋进更深的代码和数据海洋里，仿佛只有那些冰冷的符号和逻辑链条，才能构筑起一道安全的屏障，隔绝外面那个让他心慌意乱的世界。
然而，心湖一旦被投入巨石，再平静的伪装也掩盖不住底下的暗流汹涌。每一次刻意的躲避成功，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空虚和失落。每一次在人群中惊鸿一瞥捕捉到那个挺拔的深蓝色背影，心脏都会不受控制地狂跳，随即又被更猛烈的自我谴责淹没。他像一只在玻璃瓶里乱撞的飞蛾，明知前方是灼热的光源，靠近只会粉身碎骨，却依旧被那光芒吸引得失去方向。
这天下午，技术支援中心接到一项紧急任务：整理并归档“暗礁”案所有已结案卷宗和电子证据，准备移交上级部门封存。这是一个庞大而繁琐的工程，涉及海量的纸质文件和电子数据备份。
“小江，” 陈工拿着一份长长的目录清单走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你负责电子证据库的最终校验和物理备份，重点核对行动组最后提交的那批现场缴获的加密存储设备的数据镜像，确保完整性。档案室那边有对应的实体证物箱，需要你过去做最后的交叉核对签收。动作要快，下班前必须完成，那边等着锁库。”
“档案室？” 江临的心猛地一沉！那个地方…位于分局大楼相对僻静的西翼，平时人迹罕至，而且…离特警队日常活动的区域并不算远！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是，陈工。”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接过清单，指尖冰凉。他试图挣扎一下，“电子校验这边…能不能让王哥…”
“小王手上还有舆情监控的活儿没完。” 陈工摆摆手，不容置疑，“就你了，快去！仔细点！” 说完便转身去忙其他事情。
江临捏着那张仿佛有千斤重的清单，站在原地，脸色有些发白。左腿的旧伤似乎在无声地抗议，传来一阵熟悉的钝痛。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做某种悲壮的心理建设。去吧，速战速决！挑个沈屹初最不可能出现的时间！
他刻意磨蹭了将近半小时，反复核对着屏幕上的数据流，直到估摸着临近特警队下午体能训练结束的时间（他们通常会直接去更衣室或食堂），才咬着牙，拿起清单和电子签收器，拖着那条沉重的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西翼档案室的方向挪去。
档案室所在的走廊果然比主楼安静许多。日光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特有的陈腐气味。一排排厚重的铁灰色档案柜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
江临找到标注着“暗礁案-物证”的区域，对照着清单上的编号，很快锁定了角落里的几个大型金属证物箱。他松了口气，还好，目标明确。
问题在于，其中一个关键的、存放着加密存储设备原始证物的箱子，被放在了档案柜的最顶层。那高度，对于身高不算矮的他来说，本来踮踮脚也能够到，但此刻，他拖着一条剧痛难忍、几乎无法完全承重的左腿…
他尝试着伸直身体，努力踮起右脚尖，受伤的左腿只能虚虚地点着地，勉强支撑一点点平衡。他伸长手臂去够箱子的边缘，指尖距离冰冷的金属边缘还有几寸的距离！
就差一点！
他咬紧牙关，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左腿的剧痛在强行拉伸和用力的状态下骤然加剧，像无数烧红的铁丝在骨头缝里狠狠勒紧！一阵剧烈的、带着恶心感的锐痛猛地从髋骨窜到脚踝！
“呃啊！” 他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手中的电子签收器和清单脱手飞出，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完了！
江临绝望地闭上眼，准备迎接后脑勺撞击冰冷地面的剧痛和更加狼狈不堪的局面。
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到来！
就在他身体后仰、即将摔倒的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臂如同铁钳般，从斜后方猛地伸来！那只手臂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精准而迅速地环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稳稳地托住、捞了回来！
一股强大而温热的力道瞬间包裹了他！
江临的身体猛地僵住！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
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汗味、干净的皂角气息，以及一种独属于硝烟与力量的、冷冽而强悍的男性荷尔蒙味道，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将他淹没！
这气息…是沈屹初！
他甚至不需要回头，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浑身瞬间绷紧如弓弦，血液如同逆流般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恐慌，以及一种被当场抓包的、深入骨髓的羞耻感，如同三股交织的电流，瞬间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僵硬地被那只手臂圈着，后背几乎贴在了身后那个坚实温热的胸膛上！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震动，以及那蕴藏着的、如同火山熔岩般炽热而磅礴的生命力！这股力量与他自身的脆弱和疼痛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灼伤！
时间仿佛凝固了。档案室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日光灯管低沉的嗡鸣。
沈屹初的手臂依旧稳稳地环在江临腰间，没有立刻松开。那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稳稳地支撑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又不会显得过于压迫。他的另一只手似乎还保持着刚才欲接住掉落物品的姿势，悬在半空。
江临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他后颈裸露的皮肤，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战栗。那是一种陌生的、带着强烈侵略性的亲密感，让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逃！立刻逃离！
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挣脱了那只环在腰间的手臂！动作因为过于仓促和左腿的剧痛而显得极其狼狈，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趔趄了一下，重重地撞在旁边冰冷的档案柜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后背和肩膀传来一阵钝痛。
他顾不上疼痛，猛地转过身，背紧紧贴着冰凉的金属柜面，如同受惊的猎物般，惊恐地抬起头，望向那个将他从摔倒边缘拉回来的男人。
沈屹初就站在一步之外。
他穿着深蓝色的特警作训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紧实流畅的小臂。右臂的绷带已经拆了，但手臂活动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他的额发微湿，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贴在饱满的额角，显然是刚结束训练不久。那张线条冷硬的脸庞上，此刻带着一丝极淡的、似乎还未完全敛去的错愕，但眼神依旧深邃平静，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正一瞬不瞬地、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落在江临苍白惊恐的脸上，以及他那条因为剧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蜷缩着的左腿上。
他的目光很沉，很静，仿佛带着重量，压在江临几乎要崩溃的神经上。那眼神里没有质问，没有不耐，甚至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心悸的平静。仿佛江临所有的躲避、所有的狼狈、所有极力隐藏的疼痛和慌乱，在他面前都如同透明。
空气里，旧纸张的尘埃在灯光下无声浮动。两人之间，隔着一步之遥，却仿佛横亘着千山万水。江临紧紧贴着冰冷的档案柜，后背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物渗入骨髓，却压不住心口那如同岩浆般翻腾的、混杂着剧痛、恐慌、羞耻和被看穿的巨大无力感。那道被他拼命加固的心墙，在对方平静的注视和腰间残留的、带着强大力量的触感中，悄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