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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 9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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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胡尔木什后，伊莱莎再见到吉尔伽美什已经是下半年了。她不是没有找过这位王子，而是吉尔伽美什一直躲着不见她。不见倒也没事，伊莱莎主要是想还剑，于是她借工作去王宫的功夫，将剑交给了卢伽尔班达。
这位乌鲁克之王瞧上去与他的儿子很像。他们都有一头引人眼球的金发，但班达的眼睛是碧绿色，神情也不似吉尔伽美什那般沉重。他总在憨笑，看上去极好说话，但也只是看上去罢了。
对她代为传达的神谕，班达的态度是，糖衣收下，炮弹全部甩开，用微笑掩盖自己的油盐不进。
直到她将那把剑搁在桌上，请求他帮忙物归原主，老卢伽尔的态度才有了一些变化。他早知道了，但他依然表现地很惊讶。他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又瞧了瞧桌上的那把剑，最后问：“伊莱莎，你知道这把剑叫什么吗？”
“王子没说过，我也没问。有时候，一个东西究竟叫什么无关紧要，它有没有价值，价值几何，能发挥多大作用才是最重要的。”
班达似乎对她的话并不感冒，只笑了一下，继续顺着刚刚的话题讲道：“我叫它不毁的极圣......不觉得它很适合你吗？”
“它属于您的儿子。”伊莱莎礼貌地回答，“我许诺过，胡尔木什一死，我就会把这把剑还给他，但我们都很忙，所以一直没能再见。这才请您代为转交。”
“当然，我知道。”班达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就连眼睛也眯在了一起，倒让他看上去像是个慈祥的老爷爷，但他说的话从没有脱离他屁股底下的王座，“一扯到神，没有人的活会好干，伊南娜女神有关的尤其如此。在此之前，她派来的人传达的都是些没用的鬼话......我想你也......略知一二。”
伊莱莎回以沉默。事实上，她对之前的情况不是没有了解。就算是胡尔木什事件以前，伊南娜女神长居乌鲁克的时候，神庙祭司假传圣旨的情况也屡见不鲜，中心集中在要地要钱要人。
和凯美特类似，在两河之地，神庙和王室的关系并不好，同样是历史遗留问题，但并不完全相同。
最初，人类在两河之地的聚落是以神庙为绝对中心建立的。神庙拥有所有的土地，它的祭司及相关管理者负责收集粮食，存储粮食，然后分配。这种情况根源于两河之地的自然条件，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气候较为干燥（虽然比后世要湿润一些），为获得更多粮食、填饱肚子，两河之地的人们就不得不设计一些灌溉渠道，让水源可以分配至每个争夺灌溉用水的村落。
客观的自然灾害，人口增长，不断增加的农业收成，灌溉系统设计、建立、维护所需的密集劳动力，再配上一部分人的野心......这些都是神庙诞生的客观条件。诸神是否真实存在根本无关紧要，因为神庙所传播的神话本身就是一种政治科学的演练，而人间纷扰正是天上诸神最不愿干涉的话题。
对天生完美的神明来说，人之间因资源而起的争端完全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换而言之，祂们很难有公义这样的概念，因为祂们拥有超越人世的力量、寿命，神的存在就等同于“规则”。
祂们喜欢人们的赞美、侍奉，但不喜欢卷入麻烦。伊南娜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胡尔木什事件后，伊莱莎就成了她的近侍。女神对她奉上的美酒和熟食都很感兴趣，也很满意，但一旦涉及到更落地的话题，比如神庙的人员管理细则、土地耕种模式、税收项目数额，伊南娜就会摆出一副怎么样都好的态度，生硬地扯开话题。
所以，就算是神明真的存在的当下，神庙的实际运营权也全然落到了神职人员手里。作为神的代理人，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享受着一切统治者应得的待遇和权力，但这种地位并不长久。
收成增加，人口持续上涨，城市规模扩大，逐渐形成一个个城邦，直到扩张到彼此的边界线。接下来的事情在就算在自然界也屡见不鲜，言语上的摩擦很快就会升级成肢体上的纷争，军事愈来愈重要，于是出现了临时性的军事首领，很快，这些首领就变成了终身任职且血脉相传的世俗领袖，更贴近后世认知的王者应运而生。其中的霸主就被称为“卢伽尔”。
神庙与卢伽尔完全是两套体系，蛋糕就那么大，要想多拿，只能用一方压倒另一方。
为什么胡尔木什在女神的花园中盘踞一年，乌鲁克王室都没有任何动静？他们真的缺人吗？
伊莱莎不这么认为，她觉得她做得到的事总有人能做到，只是手段和过程不同。最起码吉尔伽美什应该能行。那个小子虽然不如她这般精通武艺，但不蠢，也有宝物库和神血的加持，查到胡尔木什受过伤的事实只是时间问题，开战的时候盯着脖子的伤疤打就行。
真正的原因在于，王室不想处理。只要胡尔木什还在花园一天，女神就一天看乌鲁克不顺眼，神庙的声名就会下降一天——这是哈迈拉害怕的事，却是卢伽尔班达求之不得的事。
事实上，班达也在过去的一年里积极运作，抓紧空档，降低了王室的征收额度。就算吉尔伽美什的做法不管不顾，民间对班达的评价也还算不错。只要他不走弯路，王室压制神庙的好时代就要来了。
但可惜，胡尔木什死了，女神立刻回归，伊莱莎代为传达的第一条神谕就是女神的恩典——神庙进行为期三年的降税，虽然比例也是在原有基础上降低三分之一，但比班达承诺的时间还要长久。市民会作何感想可想而知。
至于这条是谁想的，她又是怎么说服伊南娜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伊南娜女神拿到了她想要的好名声。
见她沉默，乌鲁克之王微微一笑。“其实你说的事，我很感兴趣。”
他指的是今日她来的主要议题，乌鲁克农业规划，包括制定休耕、用大麦代替小麦、建立维护排水系统，重点解决的问题是......
“土地盐碱化，”他评价道，“很有意思的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我也是，这些都是女神的智慧。”伊莱莎从善如流地胡扯，“如果王室不能采纳这些宝贵的意见，我相信女神一定会感到遗憾。”
班达“哦”地笑了出声。他甚至鼓起掌来，就像是看到一出精彩的戏剧。“是吗？如果是她说的，我宁愿她感到遗憾。”接着，他慢慢收拢了脸上的表情，让统治者的姿态攀上他的面孔，“但我知道这不是她说的。如果硬要她说什么的话，她只会说一句话——去你妈的，班达。”
那你确实挺了解伊南娜的。我可是用了个大饵才让她点头。伊莱莎如是想到，嘴上却说：“您当然可以保留您的看法，但为了乌鲁克，或许我们不应该把明面上的事情弄得更糟——城邦就像船，争端就像孔，拉着船向下沉。”
“你用这套对付我说得过去，伊南娜不会听你这套说辞，你怎么说服她的？”
其实道理很简单，但问题是人能不能想到——到现在这个年代，就是人敢不敢想。两河之地的神均属于本土神。祂们从自然中的概念中诞生，但这不代表祂们天生具有相当的神职，典型的是埃利都的守护神——恩基。
恩基被认为是带给了人类文明的神灵，但其基础是埃利都，两河之地公认的、首个诞生的城市。城市建成之后，恩基成为了那里的守护神。是埃利都让恩基成为了“智慧之神”，而不是恩基锻造了埃利都。在大洪水过后，恩基也没能复兴埃利都的繁荣，因为埃利都靠的是人类，而不是祂。
成就神明的规则就是如此，重点不是神明做了什么，而是人们相信神做了什么。
只要让人们相信，伊南娜女神拥有指导种植、耕作的力量，那么她就能自然而然地成为“农业的守护神”。
“有趣的猜测，但也足够冒犯......”在她阐明自己观点时，女神依然在微笑，但她盯着她，就如同一条毒蛇盯着白鼠，“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倒是可以饶恕你的无理......如果你说的是假的呢？”她轻笑着问，“你要以死谢罪吗？”
“请您原谅我的无理，如果我失败了，请允许我帮您拿到Me。”
Me，是恩基所持有的锻造人类文明“秘宝”的统称，其中包含文字、权柄、畜牧、航行种种知识。对两河之地来说，Me的存在就几乎算希腊神话的普罗米修斯之火，区别只有，Me只在恩基之手，并成为了恩基在众神与人间地位的重要基础与象征。
不过伊莱莎觉得Me中包含的很可能是一片空白‘’
“哈？”经她这么说，连女神都面露惊讶，但艳丽的笑容很快浮现在她的脸上，“我的伊莱莎从不会说没根据的话......好吧，谁让我就是喜欢你呢？按你说的做吧。”
简单来说，就是连续抛出两张牌，把伊南娜打的只能跟我的步调走。没办法，那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女神。
但以上信息仍然是伊莱莎的筹码。她不觉得自己会在神庙待太久，那里的空气和她合不来，而她能跳的下一艘船也只有乌鲁克的王室。这也是她坚持不让吉尔伽美什插手的原因之一。他们现在的关系看似平等，实际上岌岌可危，任何有可能让吉尔伽美什认为“伊莱莎只有在我的帮助下才能走的更远”的事都会打破现状。
伊莱莎不想让她和吉尔伽美什的关系向拉美西斯和泰雅2.0滑落。
所以……情报哪是别人问，我就得答的？
“商业机密。”
班达深深打量了她一会儿，然后摊了摊手，说：“好吧，我不勉强，但表达诚意。我会按照你的意见做，那个叫什么……试点？对我来说也没有损失。”
“还有抽样对比。比起收割一整片土地细细数，随机抽取单位面积的土地成果更有效率。”
“当然，当然，”班达笑了两声，“伊莱莎，你真不像是伊南娜的人。”
伊莱莎当然知道围在伊南娜身边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家伙——绝大部分都是精通奉承的猪狗，或许真正的猪狗都比他们识时务，但她仍然回答：“我代女神向您致以谢意。”
“那我可不敢当。”班达微笑着说，“对了，那把剑你带走吧。”
“那属于您的儿子。”
“我知道，我也说了这把剑更适合你，把它带走吧。”说到这，班达轻叹一声，如果不是知道他对吉尔伽美什的人生不怎么过问，伊莱莎甚至会觉得他真是个为儿子发愁的父亲，“以那小子的性格，如果不是你亲手交换的，他也会闹别扭地不想收吧。”
确实像是他会干出来的事。
“……我要去哪里见他呢？”
“他一天到晚就会瞎跑。”班达这样说，但还是给了她一个方向，表情有些意味深长，“要我说，你为什么不去你们一直见面的地方看看？”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