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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安澜客(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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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处起了火,浓烟冲上鸦黑的天,迅速散漫开,不一会儿便呛得人呼吸困难。
烟尘沙石搅做一团,迷了眼的人,在这走投无路的城中彻底失了方向。
郁江盛看不清周遭景象,也难辨认、应对四伏的危机,只能一手握刀,一手紧紧攥着安澜的衣袖,心中着了慌。
烟雾悄然侵入肺腑,呼吸都带着刺痛,加上先前打斗的体力消耗,他气息越来越乱,直到一只手垫着袖子稳稳护住了他的口鼻,淡淡的冷香很快充斥心神,将不安感尽数压抑下去。
郁江盛一瞬怔愣,在那冷淡的、似花非花、似雪非雪的气息中缓缓抬头。
天色昏暗,衣袖遮挡了大半视线,他只看见一双眼角微垂的眸子,噙着淡漠寒光。
“凝神,我带着你走。”
郁江盛乖乖听话,一步一步,顺着安澜的力道往前走,重心有大半都压到对方身上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人们的嘶喊与打斗声远去了,只有风吹过时沙沙作响。
衣袖撤去,郁江盛的世界复明。
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看见夜晚有星光,洋洋洒洒将阴暗的城池照亮。高耸的城墙,已被他们甩在身后。
他回过头,对上安澜那双眼睛,眸光比星光还亮。
“逃出来了!”
可星夜的清辉,让眼前人无端染上了种疏离的意味,天生微扬的唇角,此时却看不出一丝笑意。
“你……”郁江盛由兴奋与难以置信转为了疑惑。
安澜无言侧耳,而后悄然移动身形,将郁江盛挡在了身后。
周遭野草多年疯长,如今已有半人高,草丛中,传来悉簌的摩擦声,一双猩红的眼睛于暗处窥伺已久。
一切法术此刻都显得迟缓不已,破风声倏然而至,泛着寒光的利爪犹带排山倒海的力道,撕开了夜色平静的表象!
狂风扑面,安澜半步不退,双手横刀,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
两道巨力相撞,余波将周围野草震荡出圈圈浪涛!
枯草臣服,露出了焦黑色的土地,也显露出了偷袭者的身形——
入眼便是深蓝发黑的毛发,几乎完全融于夜色。外形似狼非狼,似犬非犬,走路时无声无息。
奇怪的是,它并没有猎食的兴致,也没有领地被人入侵的愤怒,只是高傲地仰起头,让人在它眼中觉出了一丝玩味的神情。
不过,在它看清是谁接下了自己的攻击后,那份玩味荡然无存,转而兴致缺缺,喉咙中发出了几声低沉的咕噜声,往边上撤了几步,无聊地盯着二人。
或者说是,盯着郁江盛。
郁江盛被它的凝视盯得浑身发毛,手中攥紧了那支放在对方那里根本不够看的匕首。
“澜……澜哥,它……”
郁江盛是手轻轻搭在了安澜背上,忽觉身前人绷得很紧,持刀的手微微发颤。
“你怎么样!”
安澜避开郁江盛的手,若无其事地擦掉唇角血痕,声音如常:“无碍。”
可那似狼的野兽听见了这句“无碍”,神色一半轻蔑一半恼怒。
它用最蛮横粗暴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冲撞上来。
修炼者们常说,与人对战费神,与兽对战费力。野兽的攻击不讲章法,不知疲惫,不计代价。
安澜没有回击的精力,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也只能这么不管不顾地接了一下又一下。
那兽在最后一次冲撞后,忽而弓起了身子,狡黠的目光游走在二人之间,随后脚下方向一转,放弃了安澜,以一个极为刁钻的方位猛扑向郁江盛。
这是一个两人都难以顾及的视角盲区,安澜根本来不及再帮他挡下,只能任由狼爪闪电般劈过来,血腥味近在咫尺——
“行了,回来吧。”
危急关头,自虚空中传来一道男人沉稳的声音,竟将那身形已在半空的凶兽直直定在了原处!
郁江盛身负魔血,此刻,被一阵深入骨血的威压震得浑身生疼,眼前明暗交叠,和那凶兽一样,被定在原地,不自觉地战栗起来。
那是一种来自血脉的恐惧与臣服,让人敬畏又厌恶,他从未感受过。
星光消弭,一轮橘红色的月亮攀上天,像只无悲无喜的眼睛,用戏谑又恶意的眼神,审视他主宰的世界。
凶兽咕哝几声,乖顺地垂下了头,缓步后退,面对着两人趴了下去。
安澜并不受威压的影响,脊背挺直,清瘦的身形此时更显得形单影只。
“阁下未经邀请,擅闯我血城禁地,意欲何为?”
安澜冷冷抬眸,直视天际那轮不怀好意的月亮,再没有之前那种文弱谦和的样子:“这难道是什么好地方吗?值得我来闯。”
虚空中的人声似乎笑了笑,“你还是这么的……直接。渡船人不越界,这规矩你是忘了吗?”
“我只来讨个说法。你是知道的,魔君阁下。”
郁江盛在方才那阵不同寻常的威压中已经有所猜测,可听安澜道出对方身份时,心里还是免不了一番震颤。
魔君,不一定代表着最纯正的血统,但一定象征着魔界的至高战力以及无上权柄。
“船桨而已,值得你以身犯险吗?”他自问自答,“也是,渡船人都是死性子,一个虚无缥缈的契约便能耗了你们上百年。”
安澜不欲废话,刀尖在地上划出波纹状的痕迹,盈盈波光真就由此出现,转瞬间已汇成漩涡。狂风配合漩涡,直上天际,不断逼近红月,大有鱼死网破的吞天之势!
“放我出去。”
几片乌云飘来,想要遮住月亮,可马上便被吹开。
“龙王契?在这里就用掉了?”那人的语气冷了几分,认真起来:“不值得。”
安澜不语,脸色发白,周身力道不减。
郁江盛闻言心中一凛,大约知道了所谓“龙王契”是个不可轻易使用、甚至只能使用一次的招术。使用后,自己或许无虞,安澜就不一定了。
他站在安澜身后,不为风雨所扰,焦急和犹豫组成的钝刀子一下一下割他的心,憋闷又生疼。
“你或许可以收起龙王契来,完好地走出我这城池,只要,你把他给我。”
一阵阴寒瞬间没入郁江盛识海,搅得他天旋地转。
安澜一直分神于身后的少年,立刻察觉他的异状,反手一挥,温润浩瀚的力量便稳稳包裹住了他。
“不可能。”
龙王契的力量已然积蓄至巅峰,尽管魔君实力强悍,面对这近神的威力,也是心有忌惮。
他显然不想在这里和安澜得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萍水相逢,三年而已。”
“三年吗?时间过得倒是慢。”他面上竟浮现出无奈来,淡然一笑。
郁江盛看不清,也看不懂这笑容的意味。
“三年,不短了。”
漩涡拔地而起,浓黑的夜色也要畏惧地退让几分。
风暴真正降临前,其实是万籁俱寂的。在这诡谲又孤寂的世界里,渐渐,安澜成为了漩涡的中心,短暂成为了荒原最平静、最安稳的存在。
就在风暴即将彻底吞噬一切的时候,魔君叹息一声。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