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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残卷墨痕 ...


  •   晨光刚爬上案头时,谢砚秋的意识已经在砚台里转了三圈,撞得砚台“咚咚”轻响,像有只不安分的小兽在里面扑腾。

      “书尘书尘,快把残卷拿出来!”他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黏糊,像块没揉开的糖,“我昨晚梦见那上面的小砚台活了,追着笔洗上的小虫子跑,跑着跑着就变成你的样子了!还跟我说‘再闹就不给蜜渍吃’,跟你一模一样!”

      沈书尘刚洗漱完,发梢还带着点湿意,几缕黑发垂在额前,衬得冷白的皮肤在晨光里透着层柔光。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针织衫,领口松松垮垮地堆着,露出清晰的锁骨线,脖颈修长如天鹅,转头时能看见利落的下颌线,像被精心雕琢过的玉。听见这话,他捏着残卷的手指顿了顿,耳尖悄悄漫上点红,快得像雪地里落了粒朱砂。

      “别晃。”他按住砚台,指尖触到微凉的石面,那里正被谢砚秋的意识撞得发颤,“纸脆,经不起震。”

      残卷摊在案头,正是昨天从胡三胖铺子里取来的那半本,装在沈书尘连夜做的樟木托里,衬着米白色的软布,倒像件郑重的宝贝。纸页脆得像深秋的枯叶,边缘卷着焦痕,封皮果然是谢砚秋说的“黄色的,边角卷起来的”,上面还沾着点暗黄的渍,凑近了闻,隐约有股甜丝丝的味,像陈年的蜜渍。

      沈书尘戴上细棉手套,用竹制镊子轻轻掀开最上面一层,突然“咦”了一声——泛黄的纸页上,除了那句“枇杷黄透时,砚边人未离”,墨迹下竟藏着几行极淡的批注,像是用快干的墨写的,笔画歪歪扭扭,带着点孩子气的张扬:“秋补,墨太淡,像没吃饱饭。下次要抢书尘的墨,浓得能拉出丝才好。”

      谢砚秋的意识“嗖”地贴过来,砚水都跟着晃出涟漪,光在里面跳得老高:“是我写的!我就说我补过!你看这字,跟我画的小枇杷一样丑!”他顿了顿,突然用气鼓鼓的声音说,“不对!当时肯定是墨不好!我现在用你的墨写,肯定比这好看!不信你给我支笔!就用你那支狼毫小楷笔,我见过的,毛软软的像麻雀肚子!”

      沈书尘没接话,取来修复用的细毛笔,笔杆是湘妃竹的,带着浅淡的棕斑。他蘸了点清水,像对待易碎的蝶翼,轻轻点在批注上。淡墨遇水慢慢晕开,像宣纸上漫开的云,显露出后面更模糊的字:“尘磨墨,浓如蜜,偷着用了半勺,被发现要罚抄词。”

      “偷着用?”谢砚秋的意识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像只炸毛的小兽,光都竖了起来,“哦!是抢!以前总有人抢我的墨条,说我磨的墨太淡,写出来的词没力气——肯定是他偷了我的墨,还敢写‘偷着用’!太坏了!不过……”他突然放软声音,像被糖噎住了似的,“他磨的墨确实香,比枇杷蜜渍还让人想舔一口……上次你磨墨时我就想了,就一小口,应该没事吧?”

      沈书尘的耳尖红得更厉害了,像被夕阳烫过,连带着脖颈都泛出点粉。他转身去翻师父留下的笔记,牛皮封面的本子边角都磨圆了,里面夹着几片干枯的枇杷叶。泛黄的纸页上记着:“宋本《秋声词》有佚卷,传闻为‘砚秋’补全,补笔处墨含枇杷叶汁,香逾三月。尝见补笔真迹,笔锋轻俏,似有雀跃态。”

      “雀跃态!”谢砚秋的意识在砚台里蹦得更高,“是不是像我现在这样?他肯定是写的时候偷吃蜜渍了,所以笔锋才跳!”

      沈书尘抬眼看向砚台,谢砚秋的意识正用砚水在案头画小人,一个举着墨条追另一个,被追的那个怀里还抱着颗圆滚滚的枇杷,枇杷上画了三道歪歪扭扭的线,说是“枝桠上的小虫子,在偷偷看”。“你看,就是这样抢的!”他得意洋洋,笔尖蘸着的墨汁滴在纸上,晕出个小小的墨点,“不过他抢完会给我糖吃,说‘墨要抢着用才香’,骗人!你的墨不用抢就香!”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胡三胖的大嗓门,人还没进门,声音先像颗小石子砸进安静的修复室:“书尘小哥!我又翻着好东西了!”

      沈书尘抬头时,胡三胖已经扛着个旧木盒闯进来,盒子上还缠着半根麻绳,他脸上笑开了花,眼角的褶子里都沾着喜气:“你看我找着啥?残卷的另一角!昨天收摊时在纸堆底下摸着的,硬邦邦的像块砖头,打开一看,嘿,上面好像也有字!”

      他把木盒往案上一放,带起的风差点吹乱残卷,沈书尘伸手按住,胡三胖这才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对不住对不住,太激动了。你瞅瞅,这是不是能对上?”

      谢砚秋的意识在砚台里急得打转,光都快贴到石面上了:“快给我看看!是不是有小虫子!上次画的那只胖的,它有没有带崽?”

      沈书尘接过新找到的残角,木盒里垫着张旧报纸,残角就躺在中间,边缘沾着点泥土,像刚从时光里挖出来的。他用软毛刷轻轻扫去灰尘,残角上的字迹慢慢显露——是半行瘦长的字,带着轻轻勾起的弧度,和砚底的“砚秋”二字如出一辙。

      他屏住呼吸,将残角轻轻拼在原来的纸上。断裂处严丝合缝,像天生就该长在一起,露出完整的半句:“尘磨月下水,秋补梦中词。”旁边还有个用墨点画的小枇杷,被虫蛀了个洞,像颗漏了糖的蜜渍,洞口画着个更小的墨点,大概是谢砚秋说的“小虫子”。

      “是我画的!”谢砚秋突然欢呼,声音里都带着甜,“我记得!当时糖渣掉在纸上,我就顺着印子画了个枇杷,还说‘虫儿也爱吃甜的’,结果被人敲了下脑袋,说‘词稿不是糖纸’!”他顿了顿,突然委屈起来,“可是真的甜嘛,你闻闻这纸,是不是还有点味?”

      这时胡三胖也在旁边啧啧称奇,凑得近了些,鼻尖都快碰到纸页:“哇!有股甜味!跟你那蜜渍一个味!书尘小哥,你说这老谢家是不是有个专门做蜜渍的方子?我上次收的账簿里也记着‘蜜渍枇杷,砚秋喜’,跟这残卷对上了!”

      沈书尘没应声,只是低头看着拼好的词句。“尘磨月下水,秋补梦中词”——墨香混着淡淡的枇杷味漫上来,像有个模糊的影子在眼前晃,有人举着灯笼站在砚台边,白衬衫的袖口挽着,露出冷白的手腕,笑着说“磨墨要等月亮出来,墨里才会有光”,灯笼的光落在砚台里,晃出细碎的星子,像此刻谢砚秋的意识。

      谢砚秋的意识突然安静了,过了会儿,小声说:“我好像……也等过月亮。有人说,月亮照在砚台里,就能看见想等的人。”他顿了顿,用气鼓鼓的语气掩饰害羞,光在砚台里转了个圈,“不过我没看见,肯定是他骗我!就像骗我抢墨才香一样!你的墨不用抢,也不用等月亮,就很香!”

      沈书尘拿起笔,蘸了点新磨的墨——是按账簿上的法子,加了枇杷叶汁和半勺蜜渍调的,墨色黑亮,透着点琥珀光。他在残卷空白处轻轻点了点,墨滴晕开时,谢砚秋的意识突然哼起跑调的词,咿咿呀呀的,不成调,却像带着旋律,刚好能对上残卷的韵律,像很多年前,有人在月光下哼过的调子。

      “好听不?”谢砚秋得意地问,“我以前总在磨墨时唱,有人说像麻雀叫,可是他每次都听得很认真,还说‘比戏班子唱的好听’,他是不是骗我?”

      胡三胖在旁边拍着手,“哇!你这砚台什么时候装音响了呀!比戏班子唱的还带劲!有股子甜丝丝的味儿!书尘小哥,你这砚台可真神,改天借我铺子里摆摆,保准能招客人!我给你提成!”

      “不行!”谢砚秋的意识立刻炸了,砚台都跟着颤了颤,“它是我的!就像蜜渍是我的一样!谁也不能借!”

      沈书尘的唇角弯了弯,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漾开浅浅的纹。他把新磨的墨倒进砚台,黑亮的墨汁里,谢砚秋的意识在里面打着转,像颗裹着光的糖。他突然想起师父笔记里的最后一句——“墨遇知音则润,砚逢良主则鸣”。

      或许,这砚台和残卷,都不是为了拼凑过去,而是为了让某团咋咋唬唬的光,刚好落在愿意接住他的人眼前。

      胡三胖走时,手里塞着沈书尘给的一小罐蜜渍,是按账簿方子做的。“拿回去尝尝。”沈书尘说,声音比平时软了点。

      胡三胖愣了愣,开心的说:“哎好!我跟你说,下次我再去老谢家那边收东西,给你留着!说不定能找着那支抢墨用的笔!再给你带点水果糖,我那小侄女可爱吃了,她好像比你还大一岁呢,整天叨叨……”

      “水果糖?我又有玩具了!”谢砚秋喜悦的声音在沈书尘耳边响起。沈书尘低头看着砚台里那团喜洋洋的光,耳尖的红还没褪。墨条在砚台里转得慢了些,墨香混着甜味漫开来,像个未完待续的梦,正慢慢变得清晰。他拿起那半本残卷,对着光看,纸页的纤维里,仿佛藏着无数个清晨与黄昏,有人磨墨,有人补词,墨香里裹着蜜渍的甜,缠缠绕绕,过了好多年,还没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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