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砚底有微光 ...
-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修复室,把案头的砚台照得透亮。谢砚秋的意识正用砚水在纸上画枇杷,画得圆滚滚的,突然停住:“书尘,今天要不要去胡三胖铺子里转转?他上次说有旧书,说不定有画小虫子的!”
沈书尘刚用金箔补完笔洗上的一道裂痕,冷白的指尖捏着镊子,动作稳得像悬在半空的墨线。他抬眼时,阳光刚好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的影在眼下轻轻晃:“不急。”
“怎么不急?”谢砚秋的意识在砚台里转了个圈,光都带着点急,“万一被别人买走了呢?就像上次那半块带小虫子的瓷片,差点被收废品的收走!”
沈书尘没接话,却把补好的笔洗放进锦盒,又从柜里翻出个布包——里面是前几日修复好的旧账本,胡三胖托他补的,说是老主顾要的。“去送账本。”他淡淡道,拿起布包往门外走,顺手把砚台也揣进了怀里。
谢砚秋的意识立刻在他胸口蹦跶起来:“顺便看看旧书!要那种纸页发黄、带着点霉味的,说不定夹着干花!”
胡三胖的铺子在巷尾,老远就听见他跟人讨价还价的嗓门。看见沈书尘进来,他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头也没抬地扬了扬下巴:“来啦?账本补好了?”
“嗯。”沈书尘把布包放在柜台上,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墙角的纸堆——果然堆着几本线装书,封皮泛着旧黄,跟谢砚秋说的“带霉味”对上了。
“你先坐,这单结了就好。”胡三胖麻利地收了钱,转头从灶上拎起个搪瓷缸,往沈书尘面前一推,“刚泡的枇杷茶,前儿见你院里落了不少叶,拾了点晒干的,尝尝?”
茶水里飘着两片枇杷叶,清苦里带着点回甘。沈书尘端起来抿了口,谢砚秋的意识在他怀里哼唧:“是不是没放糖?我就说茶得配蜜渍才好喝,回头让他给你加两勺。”
沈书尘没作声,只指尖在缸沿轻轻敲了敲,像是在应和。
胡三胖收拾完柜台,凑过来看他手里的搪瓷缸:“怎么样?比你那墨汁好喝吧?”
“还行。”沈书尘放下缸子,起身往墙角的纸堆走。谢砚秋的意识突然在他怀里撞了下:“第三本!蓝布封皮那本!我看见书脊上有枇杷印!”
他弯腰抽出那本蓝布封皮的书,刚翻开第一页,就听见胡三胖在跟隔壁铺子的人搭话:“……书尘小哥是真能耐,我那本缺页的账册,他愣是用旧纸补得跟原的一样,连墨色都差不离……”
谢砚秋的意识在他怀里气鼓鼓的:“他怎么不夸夸我?那账本上的枇杷画是我提醒你补的!”
沈书尘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合上书转身往外走,手里却捏着那本蓝布封皮的书。胡三胖在后面喊:“哎,那书你要是要,拿去看!反正我也看不懂这些酸词儿!”
“谢了。”沈书尘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脚步没停。
回去的路上,谢砚秋的意识在他怀里打滚:“你看,我说有好东西吧!那书里肯定有我写的词,说不定还有‘尘磨墨’的批注!”
沈书尘低头看了眼怀里微微发亮的砚台,阳光透过布料照在上面,映出片细碎的光斑,落在他手背上,像撒了把碎金。他想起从前,修复室的门总是关得严实,一天到头也难得跟人说上三句话。那时的日子像磨秃的墨条,黑沉沉的,连风都带着旧纸的霉味。
可现在,怀里揣着团会闹会笑的光,巷尾有个人会记得他院里的枇杷叶,连空气里都混着墨香和若有似无的甜。
“书尘,”谢砚秋的意识突然安静下来,声音软得像浸了水,“胡三胖是不是把你当朋友了?他给你泡茶呢。”
沈书尘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风吹过巷口的枇杷树,叶子沙沙地响,像在替他应。他低头蹭了蹭怀里的砚台,里面的光温温的,像把落在黑暗里的小扇子,轻轻一扇,就有光顺着布料的缝隙漫出来,落在他手背上,暖得很。
回到修复室时,夕阳正把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沈书尘把旧书放在案头,刚要把砚台搁回原位,谢砚秋的意识突然喊:“等等!我要在书上画个小砚台!”
他把砚台往书边推了推,谢砚秋立刻用墨在扉页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砚台,旁边点了个小小的墨点,说是“看砚台的人”。
沈书尘看着那墨点,突然拿起笔,在旁边添了片枇杷叶,叶尖刚好挨着墨点。
谢砚秋的意识在砚台里笑出声:“是我画的人在看枇杷叶吗?”
“嗯。”沈书尘应了声,低头磨墨。墨香混着夕阳的暖漫开来,砚台里的光晃了晃,映得他冷白的侧脸都染上点浅淡的金。
日子还是老样子,修修补补,磨墨看书。只是那点从砚台里漫出来的光,渐渐把从前的黑,都染成了浅淡的、带着甜味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