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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雪球与猫毛 ...

  •   十一月的雨,又冷又黏,像化不开的愁绪,将整座城市浸泡得湿漉漉。

      雨丝斜织在昏黄的路灯下,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仿佛整条巷子都在低语。

      旧巷口的风打着旋,卷起几片烂菜叶,贴在积水的地面上,溅起微弱的水花,带着一股腐烂菜根的酸味。

      沈岸疏刚收了栗子摊,铁锅的余温还隔着布料暖着她的手心,那一点温热在冷雨中显得格外珍贵,像冬夜里偷来的一小簇火苗。

      也正是这片刻的温暖,让她注意到了垃圾桶旁那个瑟瑟发抖的白色小团。

      那是一只猫,浑身的白毛被泥水打湿,结成一缕缕的灰绺,紧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上,像被雨水泡烂的纸团。

      它蜷缩着,一条后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撇着,每一次发抖都牵动着伤口,喉咙里发出微弱又痛苦的呜咽,那声音像是从破旧风箱里挤出来的,断断续续,却直钻人心。

      沈岸疏的心像是被那呜咽声攥紧了,她没有丝毫犹豫,解下腰间那条印着卡通栗子图案的围裙,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小东西裹住。

      猫的身体冰得像一块冬天的石头,毛发湿冷黏腻,贴在她掌心,可就在她怀里,那剧烈的颤抖似乎减轻了些许,像一颗冻僵的心终于触到了暖意。

      “造孽哦……”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岸疏回头,是住在对门的老张,他提着一袋刚买的馒头,塑料袋被雨水打湿,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昏暗的路灯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雨水顺着他的伞沿滴落,在脚边溅起细小的水圈。

      “这几天总有人往这儿扔猫,前天那只黑的,就没熬过去。”

      沈岸疏抱着猫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老张叹了口气,眼神躲闪着,仿佛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他挪动了一下脚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被雨声吞没:“小沈啊……那天晚上……叶警官那事……我也瞧见了。不是我不想……可我一个老头子,家里还有孙子,我怕……怕惹祸上身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愧疚和恐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潮湿的寒意。

      沈岸疏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心里那点因叶渡薇失踪而迁怒于所有旁观者的怨气,忽然就散了。

      她怎么能去怪一个同样在底层挣扎的老人呢?

      在这座城市的风雨里,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

      她沉默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还没开封的暖宝宝,塞进老张提着馒头的塑料袋里。

      “天冷,给孩子用吧。”她顿了顿,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张叔,我不怪你。但下次,如果再有这样的事,你至少……打个电话。”

      一个匿名的报警电话,或许就能改变一切。

      老张的嘴唇哆嗦着,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的浑浊泪水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混进雨水里,无声无息。

      回到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沈岸疏将猫放在旧毛巾铺成的简易小窝里。

      屋子很小,却被她收拾得干净整洁,一盏暖黄色的台灯驱散了满室的寒意,灯光落在地板上,泛着柔和的光晕。

      她打开小小的电磁炉,用最后一点鱼肉给小家伙煮了一锅不加盐的鱼汤。

      锅盖边缘冒出细小的白汽,带着淡淡的鲜香,在狭小的空间里缓缓弥漫。

      小猫似乎是饿极了,闻到香味,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因为腿上的伤痛而跌倒。

      沈岸疏用小勺子一点点喂它,汤汁温热,顺着它的嘴角滑落,滴在毛巾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看着它贪婪地舔舐着汤汁,心里某个空洞的地方,仿佛被这微弱的生命力填上了一角。

      她给它取名“雪球”,因为等伤好了,毛吹干了,它一定会像第一场落下的初雪那样,干净又漂亮。

      夜深了,窗外的雨还没有停。

      沈岸疏跪在地板上,用碘伏小心翼翼地给雪球的伤腿消毒,药水触到伤口时,小猫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

      她嘴里无意识地哼着一首童谣,那是很久以前,奶奶在夏夜的院子里教给她的,歌词早已模糊,只剩下那温柔又安宁的调子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像风铃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她不知道,窗外,一双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

      叶渡薇就站在那片没有被灯光照亮的阴影里,像一个孤魂野鬼。

      她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她凌厉的下颌线滑落,滴进警服的衣领里,发出细微的“嗒”声。

      她只是想回来,悄悄地看一眼,确认沈岸疏是否安好。

      看到屋里那温暖的一幕,看到沈岸疏脸上那专注而温柔的神情,她本已准备转身离开。

      她不能把危险带给这个女孩,绝不。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被雨水浸得有些发皱的便条,上面是她这几天反复写下又划掉的字迹——“不能见她,不能连累她,忘了我。”

      就在她准备将便条揉碎的瞬间,一道白色的影子闪电般从半开的窗户缝里窜了出来。

      是雪球!

      它大概是闻到了陌生人的气息,竟拖着伤腿,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冲到叶渡薇脚边,一口叼走了她指间那张写满决绝的便条。

      “雪球!”沈岸疏的惊呼声从屋里传来。

      叶渡薇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追了进去。

      门被推开,风裹挟着雨丝涌入,带着一股清冷的湿气。

      沈岸疏刚站起身,就看到了门口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空气里只剩下雨声,电磁炉上鱼汤“咕嘟”的声响,还有两人压抑不住的心跳,像鼓点般在寂静中敲击。

      沈岸疏的嘴唇颤抖着,眼眶瞬间就红了。她等了太久,也怕了太久。

      最终,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化作一句带着哭腔的质问:“你走的时候,连一句再见都不肯说。”

      叶渡薇垂下眼眸,避开她灼人的视线,声音沙哑而克制:“我不能连累你。”

      沈岸疏的目光落在她脚边,雪球正得意地晃着脑袋,嘴里还叼着那张湿透的便条。

      她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指着那只刚被自己救回来的小猫,一字一句地说:“它也是被人丢下的,腿断了,浑身是伤,蜷在垃圾桶旁边等死。可我还是捡了。”

      她向前走了一步,直视着叶渡薇紧绷的侧脸,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重地砸在叶渡薇心上。

      “你也是。”

      那一晚,叶渡薇最终还是留下了。

      但她固执地拒绝了沈岸疏让出的那张小床,坚持睡在冰冷掉皮的旧沙发上,仿佛那是她与这个温暖小屋之间最后的界限。

      清晨,沈岸疏醒来得很早。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小小的厨房区域,准备煮一锅暖胃的粥。

      她一眼就看到,客厅里那几把原本随意摆放的椅子,此刻竟像士兵列队一样,沿着墙边排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而昨晚她随手丢在笔筒里的几个栗子壳,也不见了踪影,笔筒里的笔按照长短顺序,整齐划一。

      是叶渡薇做的。

      沈岸疏心里明白,这是她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一种近乎强迫症的秩序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对抗生命里那些失控的混乱。

      沈岸疏没有去问,也没有试图改变,只是在即将熬好的白粥里,比平时多加了一大勺香喷喷的肉松。

      两人沉默地坐在小桌前吃饭。

      雪球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跳上桌子,对着叶渡薇那碗粥好奇地伸出了爪子。

      “啪”的一声,粥碗被拍翻,滚烫的米粥混着肉松,大半都泼在了叶渡薇整洁的警服上。

      几根雪白的猫毛,明晃晃地沾在了深蓝色的布料上。

      “对不起对不起!”沈岸疏慌忙起身,抽了纸巾就要去擦。

      这是叶渡薇最看重的警服,她总是把它熨烫得一丝不苟。

      然而,叶渡薇却突然伸出手,按住了她的手腕。

      “别擦了。”

      她的声音很低,目光死死地盯着胸口那根刺眼的白色猫毛。

      就在昨夜,她又梦见了父母,梦见那场大火和刺耳的警笛。

      她从梦中惊醒,摸到枕边一片冰冷的湿意。

      她以为自己哭了,可她明明已经很多年不会哭了。

      现在她明白了,那种空落落的混乱,和眼前这根不该出现在警服上的猫毛,何其相似。

      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耳语:“……让它待一会儿。”

      这是她第一次,允许“混乱”在自己的世界里,存在片刻。

      吃过早饭,沈岸疏用一个透气的布袋装着雪球,带它去附近的宠物诊所打疫苗。

      路过菜市场时,恰好遇见了卖猪肉的周叔。

      周叔是个热心肠,见她过来,把刀往案板上一剁,咧嘴笑道:“哟,小疏,几天不见,气色好多了嘛!总算不像前阵子那样,跟个饿死鬼似的。”

      沈岸疏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笑了笑,摸了摸布袋里安分的雪球。

      也许是叶渡薇回来了,也许是有了这个小家伙的陪伴,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确实轻了许多。

      她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屏幕却在这时亮起,一条匿名短信弹了出来。

      没有号码,只有一行冰冷的字:“别再炒栗子了,下一个就是你。”

      沈岸疏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手抑制不住地一抖,手机“啪”地滑落在地,溅起几点泥水。

      “哎,怎么了?”周叔眼疾手快地帮她捡起来,看到了屏幕上那行字,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是谁发的?小疏,你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他压低声音,关切地看着她,“最近这片儿不太平,你一个女孩子家,晚上收摊早点回,少走夜路。”

      沈岸疏脸色煞白,她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周叔,估计是谁的恶作剧。”

      她没有说破那个与叶渡薇有关的案子,只是把怀里的布袋抱得更紧了。

      雪球隔着布料蹭了蹭她的手臂,温热的体温传来。

      这一刻,这个脆弱的小生命,是她唯一的软肋,也成了她唯一的勇气。

      回到家,夜色已经降临。

      叶渡薇没有开电视,而是坐在那张小桌前,借着台灯昏黄的光,整理一沓厚厚的案件笔记。

      她的神情专注而冷峻,仿佛要用笔尖刺穿那些盘根错节的谜团。

      沈岸疏坐在她对面,手里也忙活着。

      她正在织一条围巾,用的是最普通的灰色毛线。

      这颜色,和她记忆深处,母亲戴过的那条一模一样。

      一针一线,织进去的是思念,也是祈盼。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毛线针轻轻碰撞的细微声响。

      雪球大概是觉得无聊,从沙发上跳下来,又轻巧地跃上桌子,在两人之间踱步。

      它好奇地伸出爪子,碰了碰叶渡薇手边那个打开的墨水瓶。

      悲剧再次发生。

      墨水瓶应声而倒,幽蓝的墨水泼洒出来,迅速在叶渡薇刚写满字的案卷上晕开一团刺目的污渍。

      “啊!”沈岸疏惊慌失措,丢下毛线就想去拿纸巾抢救。

      那些都是重要的线索,是叶渡薇冒着危险换来的。

      可这一次,叶渡薇的动作比她更快。

      她伸出手,却不是去扶墨水瓶,而是再一次,轻轻按住了沈岸疏慌乱的手。

      “没事。”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她的视线落在案卷那团迅速扩散的蓝色墨迹上,那形状,像一朵在黑夜里肆意绽放的、无法预测的花。

      混乱,又是混乱。

      但这一次,她心里没有丝毫的烦躁,反而有一种奇异的松弛感。

      她忽然抬起头,看向沈岸疏。

      灯光下,女孩的眼里满是担忧和自责。

      叶渡薇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比灯光更温暖的光。

      “明天……”她开口,打破了长久的沉默,“我陪你去摊位。”

      沈岸疏猛地抬头,眼睛里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亮,那光亮,足以驱散这漫长冬夜所有的寒冷。

      窗外,持续了一整天的风雪,不知何时,竟有了停歇的迹象。

      云层散开一道缝隙,一缕清冷的月光洒落下来,正好照在灶台那个小小的砂锅上。

      砂锅的把手上,静静地系着一条粉色的发带,那是沈岸疏昨晚洗澡时顺手系上去的。

      在月光下,那抹粉色显得格外温柔,像一个未曾说出口,却早已生根发芽的承诺。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也格外短暂。

      黎明,总会到来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雪球与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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