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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现实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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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典礼的喧嚣像潮水般涌来。喻年言站在礼堂第三排，闻到了消毒水、新书本和某种甜腻的花香混合的气味。她习惯性观察四周：前排女生辫梢的蝴蝶结发绳，椅背上用涂改液画的小火箭，还有空气里漂浮的、让鼻子发痒的花粉。
“接下来有请新生代表江汐同学发言！”教导主任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回声。
喻年言抬头时，正看见那个身影走上讲台。
白衬衫熨得平整，袖口却随意卷到肘部，露出截纤细的手腕。话筒高度不合适，她踮脚调整支架时，后颈碎发滑进衣领。喻年言注意到她耳垂上有颗很小的红痣，像钢笔尖漏下的墨点。
“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声音透过音响传来，清澈里带着点沙哑，像浸了水的青石，“很荣幸站在这里，代表新高一年级发言。青春如潮汐，每一次进退都是成长的足迹...”
喻年言捏紧了口袋里的手机。这个声音——昨晚刚听过它的录音版本，在「汐月」上传的语音片段里，她念过自己小说里的雨天告白戏。
不可能。她下意识否定，目光却无法从演讲者身上移开。对方扶话筒的姿势，说话时偶尔挑眉的小动作，甚至偶尔冒出的英文腔调——“正如莎士比亚所说，To be or not to be...”
花粉浓度似乎在升高。喻年言看见演讲者鼻尖微微泛红，语速逐渐加快。当念到“让我们以梦为马，不负韶华”时，声音突然卡住。
江汐的手指揪住领口，呼吸变得急促。话筒捕捉到细微的抽气声，像被掐住喉咙的鸟。
“...抱歉。”她向后踉跄半步，睫毛剧烈颤抖。礼堂陷入寂静，只有空调嗡嗡作响。
喻年言的身体比大脑先行动。
她挤过人群时闻到了更浓的樱花香。前排女生递出纸巾的瞬间，她已经摸出随身药盒。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回放：“抗组胺药要随时带着，你虽然不过敏，但万一同学需要...”
江汐正弯腰咳嗽，碎发垂落遮住侧脸。喻年言递上药片和水杯时，看见她后颈沁出的细汗。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顿住了。
江汐抬头，因缺氧而湿润的眼睛微微睁大。喻年言注意到她的瞳色很浅，像稀释过的蜂蜜，右眼尾有颗极淡的褐痣。
——和「汐月」头像照片里的眼睛一模一样。
“含服，别吞。”喻年言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陌生。她拧开水杯，热气氤氲而上。这是母亲装的薄荷茶，说开学第一天要“提神醒脑”。
江汐接过药片时手指在抖。她咽下药，喉结滚动两下，突然抓住喻年言的手腕。冰凉的指尖贴在她脉搏上。
“你...”江汐的声音嘶哑，“你是不是...”
礼堂恢复喧闹。老师围上来，医务室阿姨提着药箱跑来。喻年言被挤到一旁，腕间还残留着冰冷的触感。她看见江汐被扶下台前回头望了一眼，目光穿过人群缝隙，准确钉在她校服第二颗纽扣上。
那道环形山状的刮痕。
典礼结束后，喻年言在宣传栏前停住。
玻璃橱窗里贴着文学社招新海报，正中是《听见潮汐》的封面放大图——樱花树下两个背影依偎，旁边手写体标语：“写下你的心动瞬间”。
“同学，有兴趣加入吗？”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喻年言转身。江汐站在三步之外，脸色还有些苍白，耳垂上的红痣却艳得醒目。她怀里抱着沓传单，最上面那张印着“辩论社招新：用语言征服星辰大海”。
“我看了你的学生证。”江汐抢先开口，指尖敲了敲喻年言别在胸口的卡片，“喻年言。好名字，岁岁年年言不尽的意思？”
喻年言没接话。她注意到对方换下了衬衫，穿着宽大的校服外套，袖口露出截蓝白条纹——像是医院腕带。
“刚才谢谢你。”江汐递来张传单，“来辩论社吗？你临场反应很快。”
传单背面是手写的时间表。喻年言的视线落在“每周三晚：文学批评与创作”那一行。她抬头时，正看见江汐耳后粘着片极小樱花花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我考虑一下。”喻年言接过传单，故意让指尖擦过对方手背。江汐迅速缩回手，耳尖泛起薄红。
这个反应...和昨晚私信里那个调侃“叫姐姐”的人截然不同。
“对了，”江汐突然凑近，薄荷药气混着洗发水香味涌来，“你平时看小说吗？”
喻年言握紧口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是和「汐月」的聊天界面。她昨晚最后发的消息是：“沙漏画错了，漏口应该更窄。”
而此刻，现实中的江汐指着宣传栏上的小说封面：“这个作者挺有名的，叫汐月。你读过吗？”
樱花树影落在她们之间。有花瓣飘落在江汐发梢，像句未写完的注脚。
“没读过。”喻年言听见自己回答，“但我猜，她肯定经常被读者挑错。”
江汐的睫毛猛地一颤。
最终喻年言还是在周三傍晚推开了文学社活动室的门。
夕阳透过百叶窗，把满屋飞舞的尘埃染成金色。空气里有旧书页的酸味和隐约的咖啡香，一个女生正踮脚够书架顶层的《追忆似水年华》，马尾辫随着动作轻晃。
“新人？”女生跳下来时怀里抱着一摞《潮声》校刊，眼睛亮得惊人，“我是温槿，高二的。来找人还是投稿？”
喻年言的视线越过她，落在窗边那个背影上。江汐正盘腿坐在窗台上敲笔记本，耳机线蜿蜒进衣领，手指快得带起残影。她穿宽大的黑色卫衣，兜帽盖住半张脸，只露出咬着一根草莓味棒棒糖的侧脸。
“我来参加活动。不过，学校好像是不同意学生带电子产品来学校的吧，那为什么这位同学可以这么光明正大的将东西拿出来并使用呢？”喻年言晃了晃辩论社传单，“江汐同学说周三有创作研讨。我本来是想来参加活动，现在看来，江汐同学是不是得跟我去一趟政教处？”
温槿突然咳嗽起来。窗边的打字声停了，江汐缓缓摘下耳机，棒棒糖在脸颊顶出个小鼓包：“我带电子产品是学校允许的，而且，我当时好像说的是‘考虑一下’，不是‘直接闯进我们的秘密基地’。”
“基地？”喻年言指向墙上的《哈利波特》海报，“更像有求必应屋。”
江汐跳下窗台时，喻年言注意到她袜子是错配的——左脚霍格沃茨校徽，右脚星际迷航标志。这个细节让她想起「汐月」总在小说里写“主角故意穿错袜子反抗世界”可能是因为她自己本身就是个一丝不苟的人，所以就算天下无奇不有，但在她的认知里，也不会有人故意去穿错袜子。
“既然来了就干活。”江汐把一沓稿纸塞进喻年言怀里，“校对这些诗歌，红笔在笔筒里。错别字超过三个的人要请全班喝奶茶。”
稿纸最上方是首写樱花的俳句，署名“汐月”。喻年言认出这是自己上周在评论区改过的那首——当时她说“第三行季语重复”，对方回复“要你管”。
温槿凑过来小声说：“别在意，汐姐对谁都这样。上周她让社长重写了八遍开篇...”
“温槿，”江汐头也不抬，“你的《雨巷》读后感写完了？”
活动室突然安静下来，只剩风扇转动和键盘敲击声。喻年言坐在角落，红笔划过一行行文字。她发现江汐的校对风格和网上如出一辙：把“旖旎”改成“缭绕”，在“她的眼泪像珍珠”旁批注“老土”，又把“心跳如鼓”直接划掉。
当改到某篇描写天文台的小说时，喻年言停住了。作者写：“望远镜里的土星环像被碾碎的星光”，而江汐在旁边用蓝笔写：“像不像你昨天打碎的糖霜饼干？”
——昨晚「汐月」在私信里说过同样的话，配图是摔成两半的星星饼干。
喻年言突然起身。她走到江汐面前，抽走对方膝上的笔记本。屏幕亮着，正是「潮声」网站的作者后台界面。
“解释一下？”喻年言指着屏幕上《听见潮汐》的未发布章节，“江汐同学，或者我该叫你——汐月老师？”
风扇突然停了。温槿屏住呼吸，目光在两人间来回移动。
江汐慢慢抽出棒棒糖，糖块和牙齿碰撞出清脆声响。她忽然笑起来，眼尾的褐痣跟着微动：“那你也该解释一下，岁寒同学。为什么我的忠实读者或者说是每次都在我的文中挑骨头的人会假装不认识我的作品？嗯？”
夕阳恰好移过江汐的睫毛，在她脸颊投下栅栏状的阴影。有樱花从窗口飘进来，落在两人之间的稿纸上，盖住了那句“被碾碎的星光”。
温槿突然举起手机：“那什么...辩论社刚通知，你俩都被选入新生队了。第一次活动是——”她念出屏幕上的字，“‘传统文学与网络文学哪个更值得推广’主题辩论，正反方由抽签决定。”
江汐和喻年言同时转头看向对方。
窗外的合唱团开始排练，歌声隐约传来：“When I find myself in times of trouble...”
“真巧。”江汐把棒棒糖重新塞回嘴里，“我是网络文学代表。”
喻年言抽出笔筒里的红笔，在掌心转了一圈：“那我选传统文学。”
“跟我对着干？行，那我拭目以待，岁寒同学～”
她们中间那页稿纸被风吹起，露出背面江汐早前涂鸦的小人——戴眼镜的少女坐在堆成山的字典上，头顶写着“病句退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