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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宫墙试探 旧影疑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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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赎声正将最后一枚银针收入药箱。月白长袍的立领系得一丝不苟,领口暗蓝色云纹在晨光里泛着浅淡光泽,他指尖拂过箱角的银锁,忽然想起临行前许之玮塞给他的玉佩——那是块深青色的龙纹佩,边角打磨得圆润,显然常被人摩挲。
“拿着。”当时少年的手指擦过他的掌心,带着微凉的体温,玄色长袍的袖口滑落,露出腕间银色的链条,“宫里不比外面,这玉佩能让侍卫多几分忌惮。”
“将军的东西,我不便收。”寒赎声将玉佩推回去,指尖触到对方温热的掌心,像碰了烙铁般缩回手。他耳尖泛起薄红,却依旧维持着端正的坐姿。
许之玮低笑一声,黑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他用扇尖将玉佩推回去:“给哥哥的,哪有收回的道理?”少年往前凑了凑,雪松般的气息漫过来,“还是说,哥哥嫌我身份低微?”
“将军说笑了。”寒赎声避开他的目光,转头看向窗外。街边酒肆的幌子上还沾着晨露,“只是无功不受禄。”
“怎么是无功?”许之玮的折扇点了点他的药箱,“哥哥救了周伯,还护着知意,这点谢礼算什么?”他忽然压低声音,桃花眼弯成狡黠的弧度,“再说,若是哥哥真过意不去,不如……陪我喝杯酒?”
寒赎声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将军请自重。”
“又说自重。”许之玮收起折扇,指节在扇骨上敲出轻响,“我不过是想请哥哥赏脸,难道也不合礼数?”他忽然凑近,呼吸扫过寒赎声的耳廓,“还是说,哥哥对我……连这点情面都不肯给?”
马车猛地颠簸,寒赎声的手肘不慎撞到许之玮的肩头。少年的肩甲带着奇异的温热,他慌忙坐直,耳廓红得像要滴血:“将军!”
“好了不逗你了。”许之玮笑得更欢,眼尾的泪痣在光影里浮沉,“看你慌的。”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沉了几分,“宫里的侍卫多是魏承翊的人,等会儿进坤宁宫,无论看见什么都别乱说话。”
寒赎声点头:“我明白。”他指尖捏紧药箱里的清心散,药粉的凉意透过瓷瓶渗出来,“皇后若问起牵机引,我只说不知。”
“聪明。”许之玮用扇尖挑了挑他的发带,乌黑的发丝如瀑般散开,“只是……”他的目光落在寒赎声散落的长发上,忽然伸手替他将发丝拢到耳后,指尖擦过耳廓时,带着转瞬即逝的温热,“这样更利落些。”
寒赎声猛地偏头躲开,沧浪色的眸子里泛起朦胧:“将军!”
“抱歉。”许之玮收回手,眼底的笑意却未减,“只是觉得哥哥这样好看。”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时,魏承翊已经候在石阶下。太监穿着石青色蟒纹袍,领口的盘扣系得一丝不苟,看见许之玮时,脸上的假笑僵了僵:“许将军也来了?皇后娘娘只传了寒先生。”
“本将军担心先生安危。”许之玮将寒赎声护在身后,说话时手指在折扇上敲了敲,扇骨撞击的脆响在寂静的宫道上格外清晰,白金色的马尾在宫墙阴影里泛着冷光。
魏承翊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只得引着他们往坤宁宫走。穿过太和殿时,寒赎声注意到禁军比往日多了数倍。顾彦穿着银色铠甲,正站在角楼旁巡视,看见许之玮,他眉头拧成个结,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
“顾统领今日倒勤勉。”许之玮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顾彦耳中。
顾彦转身行礼,动作僵硬:“末将职责所在。”他的目光扫过寒赎声,带着审视,“这位就是治好苏伶仃的神医?看着倒像个书生。”
“医者不必舞刀弄枪。”寒赎声淡淡回应,沧浪色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能救人,便够了。”他想起林鹤年玩物丧志,却总说要练一身武艺保护自己,可师傅御朔在世时总说:“真正的利刃,藏在皮肉里,看不见,却能断金。”
顾彦冷笑一声,刚要再说什么,却被魏承翊打断:“顾统领,别耽误了娘娘的事。”太监的声音尖细,像根针戳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顾彦悻悻地闭了嘴,却在他们走过时故意往许之玮身边撞了一下。
许之玮侧身避开,白金色的发丝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顾统领走路不看路?”
“属下失察。”顾彦低头行礼,指节却捏得发白。
坤宁宫的门槛高得惊人,寒赎声抬脚时,许之玮忽然伸手扶了他一把。少年的指尖擦过他的腰侧,带着转瞬即逝的温热:“宫里规矩多,小心些。”
殿内燃着龙涎香,浓得几乎呛人。谢容嫣斜倚在凤榻上,明黄色的凤袍铺展在锦褥上,金线绣的凤凰仿佛要飞起来。她妆容精致,凤钗上的珍珠随着呼吸轻晃,可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扫过许之玮时,明显冷了几分——尤其是落在他白金色的发丝上时,眸底闪过一丝嫌恶,快得像错觉。
“你就是寒赎声?”皇后的声音柔得像水,指尖却在膝头的丝帕上绞出褶皱,“抬起头来。”她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挑,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指甲上涂着凤仙花汁,红得像血。
寒赎声依言抬头。柳叶眉下的沧浪色眸子平静无波,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他看见皇后瞳孔微缩,握着茶盏的手指猛地收紧。她鬓边的珠花晃了晃,有颗细小的珍珠掉落在锦褥上,滚到寒赎声脚边。
“果然一表人才。”谢容嫣很快恢复如常,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却越过寒赎声,落在许之玮身上,语气淡了些,“之玮也来了,怎么不在府里歇着?”
“听闻娘娘不适,臣弟自然要来探望。”许之玮语气闲散,手里的折扇却转得飞快,“何况寒先生初入宫,臣弟怕他不懂规矩,冲撞了娘娘。”他刻意加重“臣弟”二字,白金色的发丝在香雾里泛着冷光。
谢容嫣的脸色微不可察地沉了沉,转而对寒赎声道:“听闻你医术高超,连牵机引都能解?”她放下茶盏时,杯底与小几碰撞发出轻响,像是在敲什么暗号。
寒赎声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略懂些解毒之法。只是牵机引乃禁药,臣医馆狭小,未曾见过。”他想起师傅的医案里写过,牵机引中者全身抽搐,头足相就如牵机状,死状极惨,太医院早在十年前就将其列为禁药,寻常人根本见不到。
“哦?”皇后放下茶盏,瓷器碰撞发出轻响,“可哀家听说,将军府的周伯,正是中了此毒?”她身后的宫女忽然往前一步,手里捧着个鎏金托盘,上面放着颗鸽蛋大的东珠,在香雾里泛着冷光。
“周伯中了什么毒,需待诊治后方能确定。”寒赎声微微欠身,礼仪一丝不苟,“臣今日来,是为娘娘诊脉的。”
他刚要上前,就见魏承翊端着药碗过来:“先生先尝尝这个。”碗里的药汁呈深褐色,散发着刺鼻的苦味,“这是太医院刚熬的安神汤,娘娘喝了总说苦,先生看看能不能改良改良。”药碗边缘沾着点黑色的渣沫,像是熬过多次的药渣。
寒赎声看着那碗药,忽然想起某人说过的话——孙三曾给师傅灌过哑药,但他却想不起是谁说的了。他指尖搭在碗沿,刚要说话,许之玮忽然按住他的手。少年的掌心滚烫,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份灼人的温度。
“魏公公这是何意?”少年的声音冷得像冰,黑折扇直指魏承翊的鼻尖,“难不成怕先生下毒,要先验药?”他说话时往前逼近一步,白金色的发丝垂在眼前,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戾气。
魏承翊的脸瞬间涨红:“将军说笑了,只是……”
“只是想给先生一个下马威?”许之玮步步紧逼,白金色的发丝垂在眼前,遮住了眼底的戾气,“还是说,这汤里加了不该加的东西?”他抬手打翻药碗,褐色的药汁溅在魏承翊的石青色蟒纹袍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污渍,隐约能看见底下藏着的暗色针脚。
谢容嫣忽然笑了,只是笑意没到眼底:“之玮这孩子,还是这么急躁。”她示意魏承翊退下,目光落在许之玮染了药汁的靴面上,语气带着点施舍般的宽容,“不过是碗安神汤,既然先生不放心,便撤了吧。”
寒赎声趁机上前,指尖搭上皇后的腕脉,许之玮也识趣地退出了殿门。脉象虚浮,却无急症之象,反倒像是长期服用某种药物所致。他刚要细诊,皇后忽然抽回手:“哀家最近总做噩梦,梦见七年前大皇子府那场火,烧死了好多人……”
寒赎声的指尖顿在半空。药箱里的《奇毒录》仿佛在发烫,他想起周伯说的“放火”,想起师傅咳血的模样,那些散落的碎片忽然在脑海里拼凑出模糊的轮廓。
“先生说,那些枉死的人,会不会来找哀家索命?”谢容嫣的声音轻飘飘的,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比如……你的师傅?”她忽然倾身向前,凤钗上的珍珠几乎要碰到寒赎声的脸颊。
“娘娘说笑了。”寒赎声收回手,动作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家父早逝,臣自幼跟随师傅学医,他老人家两年前因病过世,临终前还叮嘱臣要恪守医德,悬壶济世。”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
“是吗?”皇后笑了笑,没再追问,“既然哀家没什么大碍,就不耽误先生时间了。魏承翊,送先生出去。”她重新靠回凤榻,闭上眼睛,像是累极了,可寒赎声注意到她攥着丝帕的手,指节泛白。
寒赎声行礼告退,刚走到殿门,就听见谢容嫣在身后说:“对了,三日后是我皇儿的生辰,先生若不嫌弃,可来府里坐坐。”
寒赎声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微微颔首,推门而出。门轴转动的瞬间,他听见殿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像是那只白玉盏掉在了地上——想是许之玮方才的顶撞,终于让这位皇后装不下去了。
宫道上的风带着凉意,许之玮正靠在廊柱上等他,白金色的发丝被风吹得轻扬。看见寒赎声出来,他立刻迎上去:“怎么样?”
“她在试探我。”寒赎声望着远处的宫墙,声音压得极低,“还提到了大皇子的生辰。”宫墙高耸,青灰色的砖缝里长着几株瘦弱的草,在风里摇摇晃晃,像随时会被吹断。
“锦安的生辰?”许之玮的折扇顿了顿,“她想让你去大皇子府?”他忽然笑了,云山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嘲讽,“黄鼠狼给鸡拜年。”
寒赎声点头,忽然想起周伯的话——皇后的人在大皇子府放了火,还说要灭所有知情人的口。他摸了摸药箱里的玉佩,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我怀疑,师傅的死和那场火有关。”
“去。”许之玮忽然开口,云山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为什么不去?”他往寒赎声身边靠了靠,压低声音。
“你不怕是圈套?”
“怕就不叫许之玮了。”少年笑得张扬,白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光,“而且,我陪你一起去。”他伸手拍了拍寒赎声的肩,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有我在,没人能伤你分毫。”
寒赎声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想起方才在殿内许之玮的举动。
“你似乎……很厌恶皇后?”他试探着问。
许之玮的笑容淡了下去。他转身望着宫墙深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刻骨的冷意:“有些人,根本不配站在那个位置。”风掀起他玄色劲装的衣角,露出腰间挂着的玉佩,和寒赎声的那块竟有些相似,只是颜色更深些,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马车驶离皇宫时,寒赎声忽然发现药箱的夹层开了道缝。他伸手去关,指尖却触到个冰凉的物件——是他的那块柳叶形的蓝玉佩,不知何时被碰掉了出来。玉佩上的云纹被摩挲得光滑,内侧刻着的“安”字清晰可见。
“这玉佩真好看。”许之玮忽然凑过来,手指轻轻拂过玉佩上的纹路,“是谁送的?”他的指尖停在内侧的“安”字上,动作忽然顿住,云山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一位故人。”他低声道,将玉佩塞回夹层。他不敢看许之玮的眼睛,怕从那双桃花眼里读出些什么,更怕自己藏不住心底的波澜。
许之玮没再追问,只是转头看向窗外。寒赎声却看见,少年握着折扇的手,指节又开始泛白。马车驶过吏部衙门时,他看见沈砚秋正送一个穿着便服的男子出来,两人相谈甚欢,沈砚秋还塞给对方一个沉甸甸的锦盒。
马车转过街角时,寒赎声忽然瞥见道粉色身影。沈知意正蹲在墙根下,浅粉色的裙裾沾了尘土,看见马车,沈知意慌忙往阴影里缩了缩,手里紧紧攥着个油纸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寒赎声心头一动,刚要开口,许之玮已经掀开车帘:“知意?你怎么在这?”
少女被这声喊惊得一哆嗦,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抬起头,水红色的眸子里满是慌乱。看见寒赎声,她眼圈忽然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我、我偷听到爹和人说话……”
许之玮示意车夫停车,下去将她扶起来。沈知意的裙角沾着草屑,显然在墙角蹲了许久,她颤抖着将油纸包递过来:“这是……从爹书房偷的,里面好像是药渣……”
寒赎声接过油纸包,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些褐色药渣,混杂着几片眼熟的叶片——竟是断魂草的枯叶,和周伯药里的残渣一模一样。更让人惊心的是,药渣底下压着张字条,上面用朱砂画着个狼头图腾,旁边写着行小字:“三日后辰时,按计行事。”
“狼头……”寒赎声的指尖微微发颤,“这是夜泷国的图腾。”他想起师傅医案里的记载,夜泷国密探常以狼头为记,往来书信必画此图腾。
许之玮的脸色沉了下来,黑折扇在掌心敲出急促的声响:“沈砚秋果然和夜泷人有勾结。”他看向沈知意,语气缓和了些,“你还听到什么?”
少女抽泣着摇头:“只听到‘生辰’‘灭口’几个词……爹说,不能让御朔的徒弟活着离开洛京……”
“御神医”三个字像根针,狠狠扎进寒赎声的心脏。他猛地想起周伯的话——皇后的人要灭所有知情人的口,包括御朔和他的徒弟。原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被人盯着,只是自己从未察觉。
“先回将军府。”许之玮将沈知意护在身后,白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马车再次启动时,车厢里的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沈知意缩在角落,双手抱着膝盖,肩膀微微发抖:“我爹他……他怎么会和敌国勾结……”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水红色的眸子里满是难以置信,“他以前很疼我的,还会给我买城南的糖糕……”
寒赎声从药箱里取出块薄荷糖递过去:“别怕,有我们在。”糖纸剥开的瞬间,清冽的香气漫开来,稍稍驱散了些车厢里的压抑。他想起小时候,师傅总说薄荷能定神,每次他被药材熏得头晕时,就会塞块糖在他嘴里。
沈知意接过糖含着,眼泪却掉得更凶了:“先生,我是不是很没用?连自己爹是好人坏人都分不清……”
“这不是你的错。”许之玮忽然开口,语气难得温和,“有些人擅长伪装,就像沈砚秋,对着外人永远是副清廉模样,谁能想到他藏着这么多龌龊事。”他说话时看向寒赎声,云山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就像有些人,看着冷冰冰的,心肠却比谁都软。”
寒赎声的耳尖微微发烫,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洛京的街景在眼前飞速掠过,绸缎庄的幌子、铁匠铺的叮当声、小贩的吆喝……一派太平景象。
马车刚进将军府,林鹤年就从影壁后冲了出来。少年穿着黑白短打,红绳系着的发带歪在一边,秋黄色的眸子里满是焦急:“赎声哥哥!你可回来了!我查到……”他话说到一半,看见缩在许之玮身后的沈知意,顿时闭了嘴,警惕地瞪着许之玮,“你把知意姑娘带回来做什么?”
“她知道些事。”寒赎声按住林鹤年的肩膀,“先进屋说。”
听风院的石桌上,寒赎声将药渣和字条一一摆开。林鹤年看着那狼头图腾,倒吸一口凉气:“夜泷人?沈砚秋这老东西真敢通敌!”他抓起药渣就想往地上摔,被寒赎声拦住。
“这些是证据。”寒赎声将药渣收好,“三日后大皇子生辰宴,他们肯定会动手。”
许之玮用折扇敲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他们想在宴上下毒,嫁祸给夜泷人,再顺藤摸瓜除掉一些人,一石三鸟。”他忽然笑了,眼尾的泪痣在烛火下格外显眼,“可惜,他们算漏了我们。”
“那我们怎么办?”林鹤年急道,秋黄色的眸子里满是气愤,“要不要现在就去报官?”
“报官?”许之玮挑眉,“洛京府尹是皇后的表亲,你觉得报官有用?”他收起折扇,指节在扇骨上轻轻摩挲,“我们得自己动手。”
寒赎声点头:“我需要准备些东西。”他想起师傅医案里记载的解牵机引的方子,其中雪线莲和望月砂是关键,“雪线莲还没到吗?”
“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雪山了,今晚应该能到。”许之玮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信任,“解毒的事,就靠哥哥了。”
“我会尽力。”寒赎声的目光落在沈知意身上,少女正低头绞着衣角,“知意姑娘,你……”
“我跟你们一起。”沈知意忽然抬头,水红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坚定,“我爹做错的事,我不能让他一错再错。”她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的银锁,上面刻着“沈”字,“这是我娘留给他的,他总说要世代忠良……我要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忠良。”
夜幕降临时,听风院的灯一直亮着。寒赎声在整理药材,许之玮在研究洛京地图,林鹤年在打磨他的短刀,沈知意则在缝补被划破的袖口。烛火摇曳,将四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却意外地和谐。
寒赎声研药的间隙,抬头看见许之玮正对着地图皱眉。少年的白金色发丝垂在眼前,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唇和眼尾那颗泪痣。他忽然想起白日里在宫里,皇后提到师傅时,许之玮悄悄攥紧的拳头。
“在想什么?”许之玮忽然抬头,撞进他的目光里。
寒赎声慌忙低下头,耳根微微发烫:“没什么。”他抓起一把药草,掩去脸上的慌乱,“雪线莲若今晚到了,我连夜弄,明日就能入药。”
许之玮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将地图往他面前推了推:“你看,大皇子府的西北角有个柴房,七年前那场火就是从那烧起来的。”他用折扇指着柴房的位置,“那里离主院最远,守卫也最松,若是……”
“若是动手,那里是最好的退路。”寒赎声接话道,指尖落在地图上的柴房标记,“只是不知七年后,那里有没有变样。”
“没变。”许之玮的声音低了些,“去年我去探望锦安,特意绕过去看了看,柴房还在,只是荒了,墙角的老槐树倒是长得更粗了。”他顿了顿,白金色的发丝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小时候我总爱在那棵树下玩,锦安说那是他娘亲手栽的。”
寒赎声的心猛地一跳。七年前那个小孩,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对方蹲在槐树下,手里拿着颗刚摘的野果,说“这是我娘栽的树,结的果子特别甜”。他还记得那果子的味道,酸中带甜,像极了此刻心里的滋味。
“你……”他刚要开口,就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将军,雪线莲到了!”侍卫的声音带着喜悦。
许之玮眼睛一亮,起身道:“快拿来!”
寒赎声也站了起来,看着侍卫捧着个冰盒进来。打开的瞬间,寒气扑面而来,几朵洁白的雪线莲躺在冰上,花瓣晶莹剔透,像用玉雕琢而成。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朵,指尖触到花瓣的冰凉,忽然想起师傅的话:“雪线莲性极寒,需以温火慢炙,方能中和其性,解牵机引之毒。”
“有这东西,周伯和知意就都有救了。”林鹤年凑过来看,秋黄色的眸子里满是兴奋,“赎声哥哥,你真厉害,连雪山的药都能弄到。”
“是将军派人去的。”寒赎声看向许之玮,对方正望着他笑。
“别光夸人了。”许之玮用折扇敲了敲林鹤年的脑袋,“快去烧火,你师哥要炮制药材了。”
林鹤年“哎”了一声,蹦蹦跳跳地去了厨房。沈知意也跟着站起来:“我去帮忙添柴。”
院子里很快只剩下寒赎声和许之玮。烛火在两人之间跳跃,将影子拉得很长。寒赎声低头处理雪线莲,指尖捏着银质药碾轻轻研磨,冰晶般的花瓣在碾槽里逐渐化为粉末,带着清冽的寒气。
忽然感觉许之玮凑了过来,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哥哥,七年前在大皇子府,你是不是给过一个小孩糖?”
寒赎声的动作猛地一顿,药碾在掌心微微发颤。他缓缓抬头,撞进许之玮的眼睛里——那双云山色的桃花眼里,此刻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只有满满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是有过这事。”寒赎声的声音平静无波,沧浪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遥远的恍惚,“那孩子总爱蹲在廊下看我研药,头发是墨黑色的,像极了府里的乌木廊柱。”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碾边缘的花纹,“后来我离开那,就再没见过了。”
“小时候总爱蹲在廊下的孩子,大多是府里杂役的子弟。”许之玮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笃定,仿佛在说件无关紧要的旧事,“大皇子府那场火后,下人遣散了大半,多半是回原籍了。”
寒赎声碾药的动作顿了顿。确实,那场火后他再回府时,连守门的老仆都换了新面孔。那个总揣着半块干饼的黑发小孩,或许真的随着人潮离开了洛京,回了某个不知名的小地方,过着安稳日子。
“或许吧。”他应了声,将研磨好的雪线莲粉末收进青瓷瓶,塞子旋紧时发出轻响,“那样也好,总比留在这是非场里强。”
许之玮没接话,只拿起药耙拨弄着摊开的望月砂。
“明日望月砂炮制好,我让人送去药房。”他忽然起身,长袍扫过地面,带起的风卷走了案上几片陈皮,“夜里歇在听风院吧,西厢离药房近,方便你随时取药。”
寒赎声抬头时,正看见他转身的背影。白金色的马尾在月光里划出弧线,腰间的紫色水滴吊坠轻轻晃动,倒让他想起那个黑发小孩总攥在手里的铜铃——铃身被磨得发亮,却总也摇不出清脆的响。
寒赎声望着那道背影消失在廊柱后,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药箱的铜锁。
他自嘲地弯了弯唇角。那孩子的头发是墨色的,像浸在水里的砚台,洗得发白的袖口总沾着药渣;可眼前的许之玮,发丝泛着月光般的白,衣料是最上等的云锦,连腰间的吊坠都透着贵气。
许是这几日的事太杂了,他这样想着,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点莫名的念头压下去。窗外的月光落在药箱上,映出他眼下淡淡的青影。当务之急是炮制好雪线莲,应付三日后的生辰宴,至于七年前那个小孩……早该随着那场火,散在风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