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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85章:张启明的退休计划 ...


  •   启航资本顶层茶室的空气像一块窖藏百年的、吸饱了雪茄烟油的沉香木。冷气嘶嘶作响,却吹不散弥漫的陈年普洱的醇厚、紫檀木的微甜和一种名为“告别”的、粘稠而沉重的气息。巨大的落地窗外,深圳湾的暮色被霓虹染成一片流淌的紫金,远处科技园的玻璃幕墙森林如同巨兽的獠牙,反射着冰冷而疏离的光。张启明陷在宽大的红木椅里,深灰色手工西装的扣子解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真丝衬衫领口。他指尖捻着那枚温润的玉貔貅,动作迟缓,浑浊的眼珠里沉淀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深不见底的平静,像风暴过后的海面。

      红木茶台上,紫砂壶嘴氤氲着袅袅白气。旁边,一份崭新的、边缘烫金的文件静静躺着。封面加粗的黑体字像冰冷的锁链:《启航资本股权转让协议》。甲方:张启明。乙方:吴舟。转让标的:启航资本管理有限公司40%股权。转让价格:象征性人民币1元。

      “签了吧。”张启明的声音带着雪茄浸润过的沙哑,像砂纸磨过锈铁,每一个字都裹挟着陈年的烟酒气和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协议封面冰凉的铜版纸,目光却越过吴舟,投向窗外那片璀璨而冰冷的灯火丛林。那里,有他搏杀半生的战场,有他引以为傲的帝国,也有……差点吞噬他的38楼寒风。

      吴舟没动。他坐在对面,帆布包随意搁在脚边,洗得发白的布料在光洁的柚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影子。面前那杯碧螺春早已凉透,茶叶沉在杯底,像凝固的标本。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份协议,又落回张启明沟壑纵横、写满疲惫的脸上。前世在ICU,心率监护仪拉成直线时那种冰冷的坠落感,与此刻张启明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无声重叠。只是这次,坠落的是……权力?还是枷锁?

      “我老了。”张启明端起紫砂杯,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汤。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折腾不动了。”他放下杯子,杯底磕在红木上,发出沉闷的“咚”响,像敲响的暮鼓。“这三十年……像一场大梦。”他浑浊的眼珠里翻涌着复杂的暗流,有辉煌,有惨败,有刀光剑影,也有……38楼窗边那刺骨的寒风和妻子那句“活着回来吃饭”的低语。“赚过。赔过。风光过。也……差点跳下去过。”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现在……就想带着老伴,出去走走。看看世界。趁……趁还走得动。”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吴舟脸上。那眼神锐利依旧,却褪去了往日的掌控和锋芒,只剩下一种近乎托付的、沉重的审视。“启航……交给你。”他指尖重重敲在协议上,“你比我懂未来。懂那些……代码后面的东西。”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自嘲和释然的弧度,“我这套……过时了。经验?盘感?在算法面前……屁都不是。”他想起天威保变那根刺破苍穹的红色巨阳,想起被吴舟用爬虫从央行官网抓出来的降准公告,想起王坤在屏幕破碎的绝望中无声的崩塌……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后怕、庆幸和一丝被时代车轮碾过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吴舟拿起协议。纸张挺括,边缘锋利。他翻到股权结构变更页。目光精准地扫过一行小字:

      转让后张启明先生保留股权:10%

      10%?吴舟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这个比例很微妙。既放弃了控股权,又保留了重大事项的一票否决权。是留恋?是制衡?还是……一种更深沉的、名为“责任”的锚?

      “10%。”吴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茶香的氤氲和空调的低鸣。

      “棺材本。”张启明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笑容里带着一丝老狐狸般的狡黠和坦荡,“总得留点……万一你小子把船开翻了,老头子我还有口饭吃。”他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复杂的光,“也是……念想。启航……毕竟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他顿了顿,笑容敛去,浑浊的眼珠里沉淀下一种近乎沉重的、不容置疑的肃穆,“不过……有个条件。”

      他身体微微前倾。真皮椅背发出细微的呻吟。雪茄的焦苦味混合着陈年普洱的醇厚,沉沉地压向吴舟。

      “每年清明节,”张启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沉重的沙哑,像砂轮磨过生锈的铁链,“陪我去扫个墓。”

      空气瞬间凝固。茶香仿佛被冻结。只有服务器阵列低沉的嗡鸣在死寂中放大,像垂死者的喘息。

      “谁?”吴舟的声音平静无波。

      “一个……老朋友。”张启明浑浊的眼珠里翻涌起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兔死狐悲的苍凉。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2008年……股灾。”他声音干涩发颤,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腥气,“我隔壁……国贸顶楼……做期货的……姓陈……陈默。”他顿了顿,呼吸变得粗重,“他……跳了。尸骨无存。”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阴冷的、飘着细雨的清明。看到了国贸楼下那片被警戒线围起来的、刺眼的狼藉。看到了报纸上那行冰冷的“某期货操盘手因爆仓跳楼身亡”的小字。看到了自己站在38楼窗边,脚下是深渊,身后是妻子抵押房产的汇款单……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名为“幸存者”的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那年……我也差点跳了。”张启明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哑,像漏气的风箱,“38楼……风……好大……”他猛地灌了一口冷茶!辛辣感直冲头顶!呛得他剧烈咳嗽!花白的鬓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是他……是他用命……给我垫了底!”他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珠里水光闪烁,“要不是他先跳了……要不是那声闷响……惊醒了我……”他声音哽住,再也说不下去。只是死死攥着那枚玉貔貅,指节捏得发白。

      死寂。绝对的死寂。茶室里只剩下张启明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服务器低沉的嗡鸣。幽蓝的暮光透过防窥玻璃,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如同伤痕般的光影。那枚象征财富和运道的玉貔貅,此刻在他颤抖的手中,像一块冰冷的、沉重的墓碑。

      吴舟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曾经叱咤风云、此刻却佝偻如老农的男人。看着他眼底翻腾的痛苦、愧疚和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前世在ICU,他独自面对死亡时,是否也有人……在某个角落,为他点过一盏灯?哪怕只是……一盏微弱的、象征性的灯?

      “好。”吴舟的声音低沉,像西伯利亚冻原上刮过的风,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拿起桌上的万宝龙金笔。笔身冰凉沉重。他拔开笔帽。金质的笔尖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冷冽的光。他俯身。笔尖悬在乙方签名处上方。停顿了一秒。落下。

      吴舟
      两个字。签得冷峻。力透纸背。像一行嵌入钢铁的代码。鲜红的印泥盖下。像一枚滴血的封印。也像……一枚无声的承诺。
      三天后。清明。细雨霏霏。

      西郊公墓的空气像一块吸饱了泪水的、沉重的铅块。冰冷的雨丝无声飘落,浸湿了青灰色的石板路,在黑色的墓碑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水痕。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甜、香烛纸钱的焦苦和一种名为“哀思”的、粘稠得令人窒息的悲凉。松柏低垂,在细雨中沉默如墨。

      张启明撑着一把沉重的黑伞。深灰色羊绒大衣的下摆被雨水打湿,颜色深了一块。他佝偻着背,脚步蹒跚,像一株被风雨摧折的老树。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印着“启航资本”LOGO的纸袋。吴舟走在他侧后方半步。帆布包淋了雨,劣质的尼龙布料颜色更深了些,紧贴着后背。他没打伞,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脚沾满了泥点。

      两人停在一块不起眼的墓碑前。青黑色的花岗岩。没有照片。只有一行冰冷的、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的刻字:

      陈默 (1975 - 2008)
      短暂如流星璀璨亦永恒

      墓碑前很干净。没有香烛。没有鲜花。只有半瓶喝剩的、标签被雨水泡烂的廉价二锅头,歪倒在湿漉漉的石板上。旁边,散落着几片被雨水打蔫的、不知名的野草叶子。

      张启明放下伞。冰冷的雨丝瞬间打湿了他花白的头发。他佝偻着腰,颤抖着手,从纸袋里掏出两样东西。

      第一件,是一瓶崭新的、包装完好的茅台。瓶身光洁,在灰暗的雨幕中反射着微弱的、近乎刺眼的光泽。他拧开瓶盖。浓郁的酒香瞬间冲破雨水的冰冷和泥土的腥气,霸道地弥漫开来!像一种无声的宣告!他缓缓地、近乎虔诚地,将清澈的液体倾倒在墓碑前。酒液冲刷着青黑的石板,汇入雨水中,洇开一片刺眼的、带着浓郁香气的深色痕迹。

      “老陈……”张启明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穿越十五年的、沉重的哽咽,“兄弟……来看你了。”他喉结剧烈滚动,浑浊的老泪混合着冰冷的雨水,从沟壑纵横的脸上滚落,“带了你……最爱喝的……”他顿了顿,声音哽住,胸口剧烈起伏,像拉破的风箱。

      第二件,被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放在茅台旁边。不是花。不是水果。而是一份……打印出来的、塑封好的K线图。纸张崭新。上面清晰地绘制着2008年10月27日那根触目惊心的、近乎垂直的惨绿死亡线!旁边标注着鲜红的数字:-10.00%!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打印的备注:

      “华证300指数期货主力合约 IF0811 - 2008.10.27 分时图”

      那是陈默爆仓的品种!是他生命终结的坐标!

      “行情……”张启明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悲怆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执念,“我给你带来了……看看……看看现在……”他猛地指向旁边吴舟!动作幅度之大,差点带倒那瓶茅台!“这小子!这小子用算法!用导弹打蚊子!把王坤那孙子!送进去了!!把市场……把市场看得透透的!!”他嘶吼着,唾沫星子混合着雨水飞溅!“老陈!你看见了吗?!时代变了!不用跳楼了!不用……不用……”

      他再也说不下去!佝偻的身体剧烈颤抖!像一片在寒风中凋零的枯叶!他猛地蹲下!双手死死捂住脸!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从他指缝里闷闷地传出!混合着雨水的滴答声!在死寂的墓园里撞出令人心悸的回响!肩膀剧烈耸动!花白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狼狈地贴在头皮上!那枚象征着财富和运道的玉貔貅,从他松开的手心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泥水里!沾满了污浊的泥浆!

      吴舟站在雨中。帆布包沉甸甸地压在肩头,雨水顺着发梢滑落,浸湿了洗白的牛仔衬衫领口。他静静地看着那块冰冷的墓碑,看着墓碑前那瓶刺眼的茅台和那张被雨水打湿的、如同墓志铭般的K线图,看着张启明佝偻颤抖的背影和滑落泥泞的玉貔貅。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颊,却冲刷不掉眼前这幅混杂着荒诞、悲怆和沉重救赎的画面。

      他仿佛看到十五年前,那个叫陈默的男人,站在国贸顶楼的寒风中,脚下是万丈深渊,身后是爆仓的账户和破碎的家庭。看到张启明在38楼的窗边,被那声沉闷的坠响惊醒,抓住了妻子递来的最后一根稻草。看到自己躺在ICU,心率监护仪拉成直线时,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他弯腰。捡起泥水中的玉貔貅。冰冷的玉石沾满泥浆,沉甸甸的。他走到张启明身边。没说话。只是将那块沾满泥污的玉石,轻轻放在那瓶茅台旁边。动作平稳。像放置一件无关紧要的工具。

      然后,他拿起那份被雨水打湿的K线图。指尖拂过塑封膜上冰冷的雨滴和那根刺眼的绿色死亡线。他调出手机。屏幕碎裂的蓝光在灰暗的雨幕中幽幽亮起。他点开一个加密的财经APP。指尖翻飞。调出今天的华证300指数期货主力合约分时图。一根昂扬的、稳健的红色曲线,在屏幕上无声跳动。

      他俯身。将手机屏幕,轻轻靠在那份2008年的死亡K线图旁边。一红一绿。一生一死。跨越十五年的、无声的对话。

      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墓碑上“陈默”那两个冰冷的字,也映着张启明抬起泪眼、布满震惊和茫然的脸。

      雨,还在下。无声地冲刷着泥泞,冲刷着泪水,也冲刷着墓碑前那瓶茅台浓郁的酒香和……两块玉石冰冷的沉默。一块沾满泥污,象征过往的枷锁。一块在屏幕蓝光下,映照着……算法时代的、冰冷而确定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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