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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戏子陈若 ...
巷子里的风带着楚界特有的潮湿气息,卷过墙角堆积的干草,发出细碎的声响。许若站在阴影里,指尖捏着红折扇的边缘,扇骨上雕刻的缠枝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熟悉的触感。
她轻轻挥了挥扇,动作极轻,却像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拂过全身——墨色的戏袍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熨帖的灰色大衣,衣料挺括,下摆垂到膝盖下方,露出里面黑色的长裤,裤脚掖在擦得锃亮的短靴里,利落得像一柄收鞘的刀。
她抬手轻轻的抚过头发,原本及腰的青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化作利落的短发,发梢微微卷曲,贴在颈侧,添了几分慵懒的贵气。脸上的浓妆也随着指尖的轻擦淡去,露出原本的肤色,细腻得像上好的白瓷,眉峰被修得英挺,唇色转为自然的淡粉,明明是女儿家的轮廓,却因这一身装扮和眉眼间的清冷,显得雌雄难辨。
她对着巷壁上一块模糊的水洼照了照,镜中的人影眉眼如画,却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倒真像个落魄却矜贵的世家公子。
最后,她将红折扇横在眼前,遮住眼上的黑布。
黑布之下,那双曾在戏台上窥见阴阳的眼睛早已变了模样——眼白被浓郁的血红吞噬,瞳孔缩成一道细缝,像暗夜里狩猎的兽瞳,此刻正静静蛰伏着,映不出半点光。她下意识地抬手,将黑布往耳后紧了紧,布料边缘勒得耳廓微微发红,才稍稍安心。
“哥。”她侧头,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刚变声般的温润,“从现在开始,我叫陈若。”
(观众满意度十10%)
许梵的身影就站在她身侧,水袖上的暗红早已褪去,此刻穿着一身灰常服,倒像个温和的书生。
他看着她的新模样,眼角的疤痕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陈若?”
“嗯。”陈若点头,指尖转着折扇,扇面开合间带起微风,“一位彬彬有礼的公子,既是瞎子,也是无名戏子。”她顿了顿,抬眼望向虚空,黑布下的血瞳似乎穿透了空气,“还有,除了我,没人能看见你。”
许梵挑眉,身影轻轻晃了晃,化作一道淡烟,贴在她的影子里。陈若低头看了眼脚下,阴影比寻常人略深些,却看不出任何异常。她满意地颔首,转身走出小巷。
巷口正对一条热闹的街道,晨光穿过薄雾洒在青石板上,映出往来行人的身影。陈若拄着红折扇,步伐缓慢,姿态从容,仿佛真的目不能视,每一步都带着试探。灰色大衣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加之那张雌雄难辨的脸,很快引来了周遭的目光。
几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家小姐正站在首饰铺前挑选珠钗,瞥见陈若时,不约而同地停了动作。其中一个穿粉色罗裙的小姐悄悄拉了拉同伴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飘进陈若耳中:“你看那人……生得真好看。”
另一个穿绿裙的小姐抿着唇笑,眼波往陈若身上瞟:“瞧着像个公子,可这眉眼……比咱们院里的花魁还要俊。”
“听说最近楚岚城来了个新戏子,会不会就是他?”
“不像啊,戏子哪有这般气度……”
陈若对此充耳不闻,指尖在折扇上轻轻敲击,循着空气中弥漫的脂粉气与锣鼓声,缓步走向街道深处。他知道,要在楚界立足,要查清那些藏在暗处的“看戏人”,戏台是最好的掩护。而楚界里最有名的戏楼,便是前面那座挂着“凤仪阁”匾额的三层楼阁。
凤仪阁的朱漆大门敞开着,门口挂着两串红灯笼,风吹过,灯笼摇晃,映得门楣上的金字熠熠生辉。陈若走到门口,被一个穿着青色短打的伙计拦住:“这位公子,您是听戏还是……”
“我找班主。”陈若的声音平静,几乎听不出情绪。
伙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虽蒙着眼,却气度不凡,不敢怠慢,忙引着他往里走:“我们班主正在后台排戏,您这边请。”
穿过喧闹的前堂,绕过堆放戏服的走廊,便到了后台。后台里乱糟糟的,几个戏子正对着镜子勾脸,空气中混着油彩、汗水和劣质烟草的味道。一个穿着深蓝色马褂、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角落里训斥学徒,见伙计领着陈若进来,皱了皱眉:“这位是?”
“班主,这位公子找您。”
陈若微微颔首,算是行礼:“在下陈若,想在阁里讨个生计,唱几出戏。”
班主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蒙眼的黑布上顿了顿,语气带着怀疑:“公子会唱戏?恕我直言,您这……”
“会不会,唱过便知。”陈若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不知凤仪阁今日可有空缺的场子?”
班主被他的态度噎了一下,但转念一想,近来阁里生意平平,正缺个能镇场的角儿,眼前这人虽眼盲,却气度出众,或许是个奇人。他沉吟片刻:“今日午后有场《甘露寺》,原本的老生临时告病,公子若敢接,便上台试试。”
《甘露寺》是出老生戏,唱的是刘备过江招亲的故事,讲究字正腔圆,底气浑厚,最是考验功力。班主本想难住他,却见陈若毫不犹豫地点头:“多谢班主成全。”
到了午后,凤仪阁里渐渐坐满了人,三教九流齐聚,嗑瓜子的、喝茶的、聊天的,闹哄哄一片。戏楼中央的戏台铺着红色的地毯,两侧挂着“出将”“入相”的牌子,后台里,陈若正对着镜子整理戏服。
他挥了挥红折扇,灰色大衣褪去,换上了一身大红色的戏袍。袍子上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纹样,领口和袖口滚着黑边,腰间系着玉带,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脸上重新勾了妆,唇上点了朱丹,明明是老生的扮相,却因那张脸,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艳色。唯有眼上的黑布依旧蒙着,与一身红袍形成鲜明对比,像一团化不开的墨,落在烈火般的红上。
“陈公子,该您上场了。”伙计在一旁提醒。
陈若深吸一口气,握着红折扇的手紧了紧,迈步走向戏台。当他踏上戏台的那一刻,台下的喧闹声忽然静了一瞬,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这是谁啊?”有人低声问。
“没见过,新来的?”
“穿得这么红,唱的哪出?”
在议论声中,陈若走到戏台中央站定。他没有像寻常戏子那样先向观众致意,而是缓缓展开红折扇,扇面挡住半边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的唇。锣鼓声起,胡琴咿呀,他随着伴奏,轻轻迈出一步,身段流畅,带着说不出的韵味。
“劝千岁杀字休出口……”
一句唱词出口,满座皆惊。那声音清亮又带着醇厚,不似寻常老生那般苍老,却字字铿锵,韵味十足,仿佛真有一位足智多谋的乔国老站在眼前,劝诫着孙权。他的戏腔婉转,高低起伏恰到好处,时而如清泉流淌,时而如惊雷乍响,将乔国老的睿智与从容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在台上踱步,红袍翻飞,像一团跳动的火焰。蒙眼的黑布非但没有减损他的风采,反而更添了几分神秘。他看不见台下的观众,却仿佛能精准地捕捉到每一个人的情绪,身段、唱腔,无一不恰到好处。唱到动情处,他猛地甩开折扇,扇骨敲击掌心,发出清脆的响声,与唱腔合在一起,听得人热血沸腾。
台下早已没了议论声,所有人都被他的表演吸引。那些原本嗑着瓜子的富家小姐忘了动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茶桌旁的富商们放下了茶杯,侧耳倾听;就连后台的班主和戏子们,也偷偷扒着帘子往外看,脸上满是惊叹。
一曲戏终了,陈若站在台中央,微微鞠躬,动作依旧从容。台下先是寂静无声,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震得戏楼的梁柱都仿佛在颤抖。
“好!唱得好!”
“这角儿是谁?太绝了!”
“再来一个!”
陈若没有多留,转身走进后台,留下满场意犹未尽的观众。班主迎上来,脸上的怀疑早已变成了欣喜:“陈公子,好功夫!凤仪阁能得您这样的角儿,真是三生有幸!”
陈若摘下头上的翎子,语气平淡:“班主过奖了。”
他知道,从今天起,楚界有了个叫陈若的戏子,而他的戏台,才刚刚搭好。
陈若在凤仪阁的首演一炮而红。《甘露寺》的余韵还没在凤仪阁散去,他的名字便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大街小巷。第二天一早,《楚界日报》的头版便刊登了他的消息,配着一张他在台上的速写——红袍加身,黑布蒙眼,手持折扇,身姿挺拔,寥寥几笔,却将那份雌雄难辨的美与清冷勾勒得淋漓尽致。
报纸上的文字极尽夸赞:“凤仪阁新角陈若,初登舞台便技惊四座。其演绎《甘露寺》中乔国老一角,戏腔婉转,身段风流,虽目不能视,却似有天眼,将人物魂灵演绎得入木三分。观其容貌,俊朗若潘安,娇媚胜西施,雌雄莫辨,实为楚界近年罕见之奇才。”
这篇报道一出,更是将陈若的名气推上了顶峰。一时间,凤仪阁的票变得一票难求,无数人慕名而来,只为一睹陈若的风采。每天清晨,戏楼门口便排起了长队,其中大半是穿着华丽的富家小姐和公子哥,手里捏着报纸,脸上带着期待。
“听说了吗?就是那个叫陈若的,昨天我去看了,简直惊为天人!”一个穿杏色裙装的小姐正和同伴说着,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同伴连连点头,手里拿着一支刚买的梅花簪,簪头的珠子随着她的动作摇晃:“我也听说了,报纸上把他夸上天了。就是不知道他真人是不是比画上还好看。”
“肯定是啊!你看这报纸上画的,这身段,这气质……”
正说着,陈若从戏楼后门出来,准备去街上买些东西。他依旧穿着灰色大衣,短发微卷,黑布蒙眼,手里拄着红折扇,缓步走在石板路上。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引得路边的人纷纷侧目。
“是他!陈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几个富家公子立刻围了上去,其中一个穿着锦袍的公子哥拱手道:“在下是城西张府的公子,久仰陈公子大名,不知可否请公子去寒舍一叙?”
旁边一个穿月白长衫的公子也忙道:“我家在城东有座别院,景致极好,想请陈公子去唱一出,酬劳好说。”
陈若停下脚步,微微侧头,声音平静:“多谢各位厚爱,只是在下近日需在凤仪阁排戏,恐难从命。”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疏离。
那些公子哥虽有些失望,却也不好强求,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往前走。而周围的富家小姐们则远远地看着,小声议论着。
“他真的是个瞎子啊……好可惜。”
“可惜什么?你看他就算看不见,也比咱们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强。”
“你们说,他眼睛上的黑布底下,藏着什么样的眼睛?会不会比星星还亮?”
“我猜是桃花眼,不然怎么能把乔国老唱得那么有韵味……”
议论声传入陈若耳中,他脚步未停,指尖在折扇上轻轻滑动。他知道,这些追捧背后,藏着好奇、觊觎,甚至可能有别的东西。但他不在乎,他需要这份名气,需要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这样才能更快地找到那些“看戏人”的踪迹。
到了下午,凤仪阁的戏开场前,后台已经挤满了人。班主满面红光地指挥着伙计搬道具,见陈若进来,忙迎上去:“陈公子,您可来了!今天来的都是大人物,连知府大人的千金都来了,就等着看您的戏呢。”
陈若点点头,走进化妆间。刚坐下,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人在争吵。他侧耳听了听,是伙计的声音:“这位小姐,后台不能进……”
“我就看看陈若,怎么了?”一个娇蛮的女声响起,“让开!”
接着,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紫色罗裙、头戴金钗的小姐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她径直走到陈若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眼睛里满是好奇和期待:“你就是陈若?”
陈若没有回头,声音冷淡:“姑娘请回,我要准备上台了。”
“急什么?”那小姐嗤笑一声,伸手就想去摘他眼上的黑布,“让我看看你的眼睛,若是生得好看,我便把你买回去,天天给我唱戏。”
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黑布时,陈若猛地抬手,红折扇“啪”地一声打在她的手腕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一股寒意,让那小姐瞬间缩回了手,疼得“哎哟”一声。
“放肆!”陈若的声音冷了下来,黑布下的血瞳微微收缩,“我的眼睛,不是谁都能看的。”
那小姐又惊又怒,指着陈若道:“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
“不管你是谁,这里是凤仪阁的后台,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班主匆匆跑进来,见状忙打圆场,“李小姐,您消消气,陈公子不是故意的,他这就快上台了,您先回座,我让他待会儿给您赔罪……”
李小姐瞪了陈若一眼,狠狠跺了跺脚,被丫鬟扶着走了。
班主擦了擦汗,看向陈若:“陈公子,那是知府大人的千金,脾气是骄纵了些,您别往心里去。”
陈若没说话,重新拿起油彩,开始勾脸。他知道,麻烦已经开始找上门了,但这正是他想要的——越乱,才越容易露出破绽。
戏开场了,陈若再次登上戏台,依旧是那身红袍,依旧蒙着黑布。台下的掌声比昨天更热烈,那些目光里的情绪也更复杂,有欣赏,有好奇,有不满,还有隐藏极深的探究。他视而不见,只是沉浸在戏文里,唱着别人的故事,等着自己的猎物上钩。
演出结束后,陈若回到住处,刚推开门,就看到桌上放着一封信。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上面没有署名,只写着“四号,亲启”。他拿起信,指尖触到信封上一个微微凸起的印记,瞳孔猛地一缩——那是“朝闻道”的标记。
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用墨笔写着一行字:“打探富家王小姐的情报。”
陈若捏着纸条,黑布下的血瞳闪烁着寒光。朝闻道,终于来了。
他知道,这场戏,该进入下一幕了。
陈若拆开那封带着“朝闻道”印记的信,指尖捏着纸条的力道渐渐收紧,直到纸缘泛起褶皱。窗外的夜色漫进窗棂,落在他一身未及换下的红戏袍上,衣料上的金线在暗光里流转,像淬了火的锋芒。他将纸条凑到烛火边,看着墨迹在火苗中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撮灰烬,才转身推门而出。
门外的风带着巷弄深处的凉意,卷得他衣袍下摆轻轻扬起。此刻他尚未换下戏装,大红的袍子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扎眼,像一团移动的火焰,将青石板路上的月光都染得发烫。刚走出巷口,便被一群守在暗处的人围了上来,有昨夜在凤仪阁看痴了的富家小姐,有揣着纸笔想求墨宝的落魄文人,还有几个被主子差来打探消息的家丁,黑压压一片,将狭窄的路口堵得水泄不通。
“陈公子!留步!”有人往前挤了半步,手里的帕子绣着鸳鸯,递过来时带着脂粉香,“小女子家中有祖传的古琴,想请公子赏脸……”
“陈先生!在下是《楚界日报》的记者,能否再为您画一幅速写?”另一个穿短打的年轻人举着画板,笔尖还蘸着未干的墨。
喧闹声像潮水般涌来,有人想伸手去碰他的衣袍,有人踮着脚想看清他蒙眼的黑布。陈若却只是站在人群中央,红折扇在掌心轻轻一转,扇面“唰”地展开,遮住了半张脸。下一秒,他手腕微扬,扇骨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残影,周遭的人只觉眼前红光一闪,再定睛时,原地已空无一人。
唯有一道清润却带着疏离的声音在夜空中回响,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各位,恕在下先失陪了。”
声音穿过巷子,轻轻的卷起几片落叶,仿佛刚才那场围堵只是一场幻觉。
陈若的身影已出现在半里之外的街角。他没有施展什么精妙的遁术,不过是借着红袍与夜色的反差,用戏梦道里的“移影”诀晃了众人的眼——这门功夫本是戏台上的身段,讲究的是身形与光影的错杂,此刻用来脱身,竟比寻常轻功更显诡谲。他提着衣袍下摆,避开主街的灯火,专挑僻静的胡同走,红袍扫过墙角的青苔,留下淡淡的金线反光。
楚界的小茶馆多藏在老巷深处,这家名为“听潮”的茶馆更是隐蔽,门口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有,只挂着一串褪色的铜铃,风一吹便发出细碎的响声。陈若走到门口时,铜铃突然停了声,他抬手叩了叩门板,三轻两重,节奏分明。
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茶童探出头,见是他这一身红袍,眼神却没什么波动,只侧身让开:“四号先生,里面的人等您许久了。”
走进茶馆,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茶气与墨香。堂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黄,几张方桌旁坐着七八个身影,有男有女,衣着各异,却都带着一种沉静的气场。听到脚步声,众人纷纷抬眼看来,目光落在陈若的红袍上时,都泛起了不同的神色。
“这……这不是许若吗?”一个穿着青布长衫、手里捏着书卷的男子先开了口,他眉峰高耸,眼神锐利,正是管文书策论的陆云起。他放下书卷,语气里带着惊讶,“你怎么穿成这样?还有这声音……”
陈若眼上依旧蒙着黑布,黑布下藏着那双暗红的瞳孔。在油灯下,他对着众人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几分原本的清冽,却仍带着刻意压出的沙哑:“许久不见,各位道友。从今日起,在楚界,我便是陈若。”
“陈若?”旁边一个身材魁梧、露着半截臂膀的汉子皱起眉,他手腕上缠着厚厚的护腕,指节上布满老茧,正是原镖局镖师商扶砚。他往桌上猛捶了一拳,茶碗都震得跳了跳,“管你叫什么,先说清楚,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你不是女儿家吗?这红袍……还有你这黑布!”
“我需要一个新身份。”陈若走到空着的座位旁坐下,红袍铺在粗木凳上,金线与木纹相映,竟有种奇异的和谐。“楚界不比别处,耳目太多。陈若,一个蒙眼的戏子,雌雄难辨,才好藏住锋芒。”
他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算盘珠子串成的马甲、手指在桌面飞快轻点的瘦子笑了起来,他是管钱粮调度的宿听澜,声音尖细却清晰:“藏锋芒?我看你是把锋芒亮得更显眼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正是今日的《楚界日报》,“大家快看,四号上日报了!”
报纸被传阅开来,昏黄的油灯下,陈若红袍蒙眼的速写格外醒目。陆云起念出上面的文字,读到“俊朗若潘安,娇媚胜西施”时,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陈若,嘴角抽了抽:“这报社的笔杆子,倒比我还能吹。”
“何止能吹,”一个穿着夜行衣、身形像猫一样轻盈的女子接口道,她是管刺探消息的叶未央,声音压得极低,“现在楚界的富家小姐圈里,都在赌陈公子到底是男是女。有人说您上台是公子,下台是姑娘,还编了小曲儿唱呢。”
陈若握着折扇的手顿了顿,没接话。他知道这些流言是意料之中的事,一个蒙眼的红袍戏子,本就是最好的谈资。
坐在角落里的燕绥之忽然轻笑一声,他穿着件绣着繁复花纹的黑袍,指尖把玩着一个小巧的瓷瓶,瓶身上刻着诡异的符号。“依我看,这红袍穿得好。”他声音带着几分慵懒,“血色配红衣,正好压一压你眼里的戾气。”他能通阴阳,自然看得出陈若瞳孔里的异常。
一直没说话的沈墨卿这时抬起头,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官服,胸口别着半块锈迹斑斑的木牌,正是他爹留下的那半块。“许若……不,陈若,”他声音低沉,“你这身装扮,是为了查‘看戏人’?”
陈若点头:“凤仪阁是楚界消息最杂的地方,戏台上的人,既能看见台下的众生相,也能藏住自己的影子。我需要在这里等,等那些藏在暗处的人露出马脚。”
“那‘朝闻道’的信,你收到了?”宿听澜拨着算盘珠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响,“打探王小姐的情报,这活儿不难,我已经让人查了,她家上个月刚从江南运来一批绸缎,账面上有三处不对,十有八九是藏了私货。”
“不止私货。”叶未央补充道,“我还查到,王小姐的表哥是“夺道者”那边的人,上个月在城外码头露过面。”
陈若指尖在扇面上轻轻敲击,暗红的瞳孔在油灯下微微收缩:“看来这王小姐的情报,比想象中有用。”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破洞草鞋、头发乱糟糟的少年冲了进来,他眼神癫狂,嘴角挂着诡异的笑,正是十七号的李十七。“血!好多血!”他指着门外,手舞足蹈,“红袍沾血才好看!疯子的戏,要见血才精彩!”
众人脸色微变,李十八的气息也随之波动起来——他总是跟在李十七身后,他是一个没有影子的幽灵,此刻角落里的阴影似乎更深了些。
陈若站起身,红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我该走了,明日还要在凤仪阁唱戏。”他的眼睛依旧蒙着黑布,他一直将暗红的瞳孔藏在布料之后,“王小姐的事,劳烦各位多费心。”
“等等。”商扶砚忽然开口,他看着陈若的红袍,“你这一身太扎眼,要不要换件衣服?我这里有备用的短打。”
陈若摇头,红折扇在掌心一转:“扎眼,才好让该看见的人看见。”
他转身走出茶馆,铜铃再次响起,细碎的声音在巷弄里荡开。刚拐过街角,身后的气息便变了。
不是茶馆里的茶气,也不是巷子的霉味,而是一种带着铁锈味的杀气。
“陈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令人牙酸的笑,“呵呵呵呵……”
陈若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像毒蛇一样缠了上来,武道的刚猛混着一丝诡异的波动——对方也动用了“道”。
他缓缓转过身,红袍在夜色里铺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曼殊沙华。对面站着个穿着灰布袍子的男人,身形瘦高,脸藏在斗笠的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瞳孔里映着陈若的红袍,闪着贪婪的光。
“彼岸花的人?”陈若的声音冷了下来。
“江川。”男人报上名字,指尖弹出一柄短刀,刀身泛着青黑,“奉主上之命,来请陈公子回‘彼岸楼’坐坐。”
“若是我不去呢?”
江川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残忍:“那我只好把公子的红袍,染成真正的血色了。”
话音未落,他已欺身上前,短刀带着破风之声刺向陈若的咽喉。这一刀又快又狠,带着镖局的路数,却比寻常镖师的招式更显阴毒——显然,他的武道早已被“夺道者”的戾气浸染。
陈若不退反进,红折扇横挥而出,扇面精准地撞在刀背上。“当”的一声脆响,江川只觉一股巧劲涌来,短刀险些脱手。他暗道一声“古怪”,手腕翻转,刀势变刺为削,直取陈若的腰侧。
就在这时,陈若的折扇突然“唰”地展开,扇骨间竟弹出数枚银亮的刀片与细针,借着挥扇的力道,如暴雨般射向江川面门。这是他将戏台上的“藏锋”诀与暗器结合,本是用来在戏里模仿飞剑的身段,此刻用在实战中,竟让江川措手不及。
江川猛地后仰,躲开了刀片,却被一枚细针扎中了左肩。他闷哼一声,只觉肩头一阵麻痹,知道针上有毒,眼神顿时变得凶狠:“你找死!”
他弃了短刀,双拳紧握,周身泛起淡淡的黄光,显然是将武道之力催到了极致。拳头带着劲风砸来,空气都仿佛被震得发烫。陈若折扇一收,扇骨瞬间重组,竟化作一柄尺许长的匕首,红绸缠绕的柄身与他的红袍相映,闪着凛冽的光。
他侧身避开拳头,匕首直刺江川的肋下。江川却像是早有预料,左臂一格,右手成爪,抓向陈若的手腕。两人在狭窄的巷弄里缠斗起来,红袍与灰影交错,兵器碰撞的脆响与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陈若的身手脱胎于戏台,讲究的是灵活与变幻,招式看似轻盈,却处处藏着杀招。但江川的武道毕竟是实打实的硬功夫,加之他身中细针后反而激起了凶性,出手越发狠辣。缠斗间,陈若的肩头被江川的拳头擦过,只听“嗤”的一声,红袍被撕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原本就鲜艳的衣料。
痛感传来的瞬间,陈若的眼前突然一阵恍惚。
周遭的巷子、江川的身影都开始扭曲、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目的猩红。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反复出现的梦里——高高的戏台,台下坐满了观众,却没有一张清晰的脸,只有无数鬼魅般的影子在晃动。那些影子抬起头,露出一双双血红色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戏……该开唱了……”
“血……血越多越好……”
低语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潮水般淹没了他的意识。
就在这时,几行血红色的字突兀地出现在虚空里,字迹扭曲,却异常清晰:
“观众满意度+10%,如果满意度低于10%,观众将会参与演出。”
“戏梦道进阶,获得红衣。伤越重,道越强。”
陈若猛地回过神,暗红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明悟。肩头的伤口还在流血,但他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正从血液里涌出来,顺着经脉流遍全身。握着匕首的手更稳了,眼前江川的动作似乎也慢了半拍。戏梦道,本就与生死、伤痛相连,戏台上演的是别人的悲欢,台下淌的是自己的血,这才是“以血为引”的真意。
江川见他突然停下动作,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狞笑着再次扑上:“受了伤还敢走神?找死!”
陈若却忽然笑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没有动用匕首,而是将红折扇重新展开,这一次,扇面上竟浮现出淡淡的血色纹路,像是活了过来。
“你说,是你的武道硬,还是我的戏文狠?”
他手腕轻扬,折扇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色弧线,不是攻向江川的要害,而是扫向他的脚踝。江川只觉脚下一麻,竟是被扇风里的气劲扫中了经脉,身形顿时一滞。陈若抓住这一瞬间的破绽,红袍翻飞间,已绕到他身后,匕首抵在了他的咽喉。
“服了吗?”
江川顿时浑身僵硬,额头上渗出冷汗。他能感觉到匕首上的寒意,更能感觉到陈若身上那股越来越强的气息——那气息里有戏文的缠绵,更有血腥的凌厉,让他从心底里发寒。
“不错,陈若,你真的不加入我们彼岸花么?”他喘着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甘的诱惑,“主上说了,只要你肯来,‘彼岸楼’的二楼主之位就是你的。”
陈若没有回答,只是将匕首又往前送了送,冰冷的刀锋划破了江川颈间的皮肤,渗出血珠。
“当然……不。”
一字一顿,清晰而又决绝。
江川眼中最后一丝希冀熄灭了。他知道,今天是杀不了陈若了。就在他准备说些什么时,陈若却突然收回了匕首,红折扇在掌心一转,恢复了原样。
“滚。”
江川愣了一下,随即如蒙大赦,转身踉跄着消失在巷弄深处,连掉在地上的短刀都没敢捡。
巷弄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陈若的呼吸声。他抬手按住肩头的伤口,血已经浸透了红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却意外地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他低头看了看染血的衣袍,黑布下暗红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这红衣,果然是用血喂出来的。
他没有去处理伤口,只是转身,一步步朝着凤仪阁的方向走去。红袍上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像一行行写在衣料上的戏文。
回到凤仪阁时,已是深夜,后台的灯还亮着,班主正指挥着伙计收拾道具,见他这一身血污,吓了一跳:“陈公子!您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陈若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班主,明日的戏,换一出吧。”
“换戏?”班主愣了一下,“换哪出?是《定军山》还是《空城计》?”
陈若抬手,红折扇轻轻敲了敲桌面,暗红的瞳孔在黑布下:闪着光:“是《女驸马》。”
班主更惊讶了:“《女驸马》?那是旦角的戏啊!您……”
“我唱。”陈若打断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就唱《女驸马》。”
班主看着他染血的红袍,又看了看他蒙眼的黑布,突然觉得这位新来的角儿身上,似乎藏着比戏文里更离奇的故事。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好!我这就去安排!”
陈若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穿着染血红袍、蒙着黑布的身影。镜中人影模糊,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凌厉与妖冶。他抬手抚过肩头的伤口,那里的疼痛还在,却让他无比清醒。
《女驸马》,唱的是女子扮男装,考状元,娶公主的故事。
那么明天,就让陈若,这个女扮男装的戏子,再扮一次女子,唱一出惊世骇俗的《女驸马》。
他要让楚界的人看看,戏台上的真假,从来都分不清。
而那些藏在暗处的“看戏人”,也该好好看看,这出戏,到底是谁在唱,谁在看,谁又会成为戏里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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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欢迎评论 不定期更新 (第十章好戏即将开场建议搭配《木偶戏》食用) (第十六章建议搭配闽南语版《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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